苏念突然很想吐，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林姣的话语，一切都让她不敢想象以前的事情，她本是个具有同理心的人，可她不敢把自己代入林姣想象这一切，这些人究竟该不该死呢？
苏念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些人确确实实不应该再活着了，他们应该死，但却不应该被这样的手段杀死，他们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林姣窥视着苏念脸上的表情变化，可是她仍旧是笑着的，她甚至揉了揉自己已经笑得僵硬的脸。
“所以我杀了他们。方朗，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为什么，你要让我看到这个世界上一点点的美好，让我对这个世界上的美好，有了一点点的向往，我就想迫切地得到这一切。都怪我，怪我太过贪婪。”
林姣笑着，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下来：“看到你之后，我本来不想报复了……可是我那小鬼，已经受了重伤。道长说了，这小鬼是我用心毒淬炼出来的，能力比普通的小鬼要大得多了，所以我还是要报复，那会是最后一个人……”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看到方朗之后，你就不想报复了……”苏念支撑着坐起来：“你的意思是不是……”
话音未落，林姣便道：“不错，我说得就是方朗的父亲，方和平！”
“怎……怎么会这样……”方朗呆在原地，他不住地摇着头：“不，不可能的，我爸爸绝对不会做出侮辱小孩子的事情来，绝不会……”
“方叔叔当然不会。”林姣伸出手指，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指甲：“因为方叔叔做得，是另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当年我被塞在面包车里，可是路过收费站的时候，有警察拦截司机进行排查，查我所在的这辆车的就是你爸爸。”
“他草率地看了两眼，就放车子过去了。徒留我一个人，透过面包车的缝隙，看到了你爸爸那张脸！而他竟然还和同事谈笑风生。说那天是你的生日，要早点回家，他还给你订了蛋糕。”
“这么多年我过去了，我依旧会想，当年给你订的那个蛋糕，一定很好吃吧。那后面，是我这么多年噩梦的开端！”
林姣凄楚的眼泪布满了整个脸颊：“所以当我看见和你坐了邻居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林姣此生此世，一定要毁了你，毁了方和平这一生最为珍贵的东西！”
“可是你喜欢我，你喜欢我是真心的……”林姣的眼睛闭上：“为什么要喜欢我，而我为什么又要爱上你！”
方朗感觉自己动不了，他的心口，就像是被人用刀子捅了进去。将心脏大卸八块，然后那人还挑起一片心脏问他，这一块好不好吃……
他们，都原本曾是世界上的两只孤魂野鬼，投胎转世，来此相逢。
苏念闻到空气中一片腥臭的味道，刚想提醒，却已来不及了。在方朗的脖子上，被刮出一道纤细的，皮肉外翻的血痕，那是大动脉的位置，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朗的爸爸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血腥的一幕。
林姣舔舐着自己已经不知何时干裂的嘴唇，回头甜甜的叫了一声：“方叔叔，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看到方朗死了，你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呀？”
这是甜美得无懈可击的恶毒，方和平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林姣转过头来，对着苏念巧笑倩兮：“我的小鬼告诉我，你这一身的至阴血肉，对他来说可是采补的好材料，念念，对不起了。”
苏念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闻到腥臭的风，在她的鼻尖上撩拨着，身上突然有湿滑的触感，让她身体的汗毛耸立起来。很不适，可她一动都不能动，仿佛只要动一下，那只小鬼就会将锋利的爪子插进她的皮肉之中。
苏念的手不停悬在半空摸索着，她寄望于自己能摸到什么东西，可是却什么都没有。
“你已经丧失了对于魂魄的五感，你是找不到他的。”林姣轻嗤一声：“念念，你就同我一起，坠入那无边地狱中吧。”
后面的警察已经给林姣带上了手铐，可是没有用，林姣并不是亲手杀的人，他是利用小鬼杀人的。
生和死，不过是一线的距离。
苏念并不怕死，这个世界上，确然有很多值得她去追求的美好的东西，她甚至还没有领略到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那些东西。
可是她已经不后悔来这个世界上一遭，她骤然想起，如走马灯一般的在冥府中的一幕幕，还有奶奶慈祥的面容，朝颜和夕颜的故事。
人生而为人，不过是最多百年的岁月，就又要开始新的轮回，世上的人，何必执着于眼前的爱恨呢。
这些都只不过是一地的尘埃，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她明白林姣的执着，可她也有了自己的一份超脱，冰凉而又滑腻的爪子，慢慢划开苏念的人皮，下面便是肌肉组织了。
她看不到，可是一点痛感都没有，倘若这个时候，能再见顾墨宸一面，她就应该很满足了吧？
这是她心中的小小遗憾。不过今日做不到也无妨，若有来日，她便一定能看得到，她这条小小的魂魄，可是要存在千年万年的。
血液还是热的，慢慢从脖子上滴落下来，林姣美好的脸在苏念的眼睛中，碎裂成无数的小块。越来越细碎，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苏念强撑着自己的眼皮，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快得简直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可越是如此，越是恍然，她短暂的二十年年华，就要终结于此。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一身玄色的衣衫，挡在她的身前，眼睛是坠落的星辰，用那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念念，我来寻你了……”
“吾愿深入阿鼻地狱，换君不执屠刀，不染鲜血，一生长乐。”那声音颤抖着，苏念的眼睛里却是一片黑暗无明，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无尽的黑暗。
这一次，是不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世界里踽踽独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