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只能向前，想到这里，苏念反而淡定了许多，出乎她意料的，这条隧道短极了，甚至转过一个弯，便能看到尽头星星点点的光芒。
两人快走几步，果然豁然开朗，天上是一轮如血的圆月，街边道旁是叫卖的摊贩，围着此地的是一圈看来像是城墙的东西，沿着墙，植满了白色的花。
瓣瓣飞花，苏念总觉得这一幕她曾见过，正想邀顾墨宸一起看，却见顾墨宸的双眸如冷电一般，扫过这一方天地。
苏念再仔细端详，突然发现热闹的街市上，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各有不同，最简陋的也是张纸皮面具，有得做得格外好的，能贴在脸上以假乱真，可是那假白的颜色，也暴露了这些都是面具。
昆仑奴，青铜面具，冷清的街市，冷气一阵阵从后背袭来，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女人，他们应该就在这里……
只是那个时候，为了迎接自己，人没有这么多，只有许多白衣的女子，可是这个地方，却具有着某种更久远的熟悉，早在今日昨日之前，苏念就觉得自己见过这里。
难道自己真的忘记了什么事情？
这种感觉已经在她心头盘桓很久了，无数的琐碎细节中，她总觉得自己的记忆缺少了一块。
譬如自己分明去冥府看了奶奶，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心头温暖，和奶奶说过的话，却全然忘记了。
还有远处的花，迷蒙间，苏念认得，这些是琼花，琼……一个女子的笑影儿出现在她的眼帘，苏念浑身悚然，怎么会……如此的真实。
昨晚上，她被人逼迫着吃人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
不自觉间，苏念满面的愁容，顾墨宸却对当下的场景，再熟知不过了，这是他最为熟悉的鬼界，依照人间界的宫殿构造而成，这里只不过是宫殿的一角。
难道真的是你么……
顾墨宸扼得苏念的手腕有些疼痛，她轻哦一声，也回过神来：“老顾，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进去看看吧。”街市上的热闹景象确实吸引人，两人慢慢行着，除了脸上的面具有些骇人，这些人都热情极了。
苏念知道，面具底下的，无一不是怪物的面目，这些怪物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忽略他们巨大的恐怖的爪子，看起来，他们真把自己当成是人了。
“姑娘，要不要买个手链？”一个带着纸糊面具的人拉住了苏念，苏念连忙把手缩回衣袖里，暗自庆幸自己穿的是宽松外套。
要是这些人看到自己的手和他们不一样，还不一定闹出什么事来呢。这摊贩许是看到自己腕上的手链别致，以为她喜欢这些东西。
“你们的主人在哪里？”身后顾墨宸冷冷道。
这摊贩惊了一下，似是被话语中的冷意吓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什……什么主人……”
苏念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些人穿得都是中古的衣服，而自己穿得可是现代服装，他们竟然没有觉得奇怪。
“弦，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顾墨宸的声音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仪，仿佛此刻他就站在自己鬼界的王座上，发号施令。
他口中的弦，又是什么人呢？苏念愣在原地。
少女的发丝很清凉，她的鞭梢裹挟着一道劲风，从顾墨宸的脸颊堪堪掠过，却伴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瞧你，多不小心，若是我在这鞭子上淬了剧毒，你现在便只能躺着和我说话了。”
不过是些残存的回忆罢了，说话的少女，已经死在顾墨宸的剑下，那一剑直锥入她的心脏，她断不可能还活着。
自汉白玉石长桥的那端，女子的手执一张青铜面具，轻轻带在头上，她步过长桥，一步步缓行而来。
发丝是墨色，她的手白皙得惊人，上面是青黑色的血管，和街市上的怪物并无分别，可是苏念看得到，她的手是普通人的手，并不是巨大的爪子。
那是一双细小的手，骨节分明，敲金断玉，苏念即便再迟钝，她也猜得到，这女子或许就是顾墨宸所说的弦。
一点小小的醋意弥散在苏念的心底，她听得出来，顾墨宸的声音里，有着强烈的情感，只是被他强行遏制住。
苏念后退了一步，她总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再站在两人的中间，有些不合情理，青铜面具之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顾墨宸没有说话，他在等待着女子先开口，可是只有微风拂过女子嵌了金缕的白衣，扬起她的袍袖。
她放下手，看不清楚她的面容，苏念知道，若他们真是旧相识，彼此间的心情应该很复杂吧。
“你……过得好吗？”女子沉默良久，还是率先开口。
苏念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她坐在桥边的台阶上，由着顾墨宸去应付眼下的一切。
“你为何还活着？”顾墨宸的声音听不出悲喜，更像是个君主在质问下属，没有一丝更亲切的感情。
显然，这句话中的疏离让弦很是错愕，片刻之后，她不怒反笑：“他对我说，你心里早就没有了我，我还不信，原来，这几千年来，一味记着感情的，只有我，你早就忘记了。”
“既然你活着，为何不回来？”顾墨宸眼中的波澜终究还是温柔了些。
“回来，回哪里？”女子笑得凄凉，她的手又抬到面具上，轻轻地将面具拿了下来。
苏念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会看到这么一张脸，上面满布着蛛网一般的疤痕，细细密密，甚至连脸的原貌都看不清，只能辨出淡淡的轮廓。
应该是很美的吧？苏念暗暗的想，只是被毁掉了。
顾墨宸却没有触动，只是一副了然的神色，女子咧了咧嘴：“他说得没错，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个君主了。”
她潋滟的眼波如同落雨的湖面，却氤氲出涟漪：“我们都变得不像是最初的自己了。是她吗？”
弦的眼睛盯着苏念，眸中瞳仁一立，有着说不出的妖异。
苏念躲了她的眼睛，讪笑道：“你……你在问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