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宸长身立着，他远远望去，用着难以听出感情的声音道：“我们找到遗迹了。”
苏念抬头看去，在白线的末端，掩在烟雨之中，似乎是一道坍塌的废弃石阶，只是此刻隔着细密的雨，看不真切。真的是这里吗？
苏念回忆着昨夜的情景，一群曼妙的宫娥，似乎确然在一道台阶上提着灯。
“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去看看！”苏念笃定了主意，便和顾墨宸急急跑了过去，看着很近，离着却挺远，小跑了几百米，他们才接近了这座掩饰在烟雨中的荒墟。
苏念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之景，那是藏在浓绿之后的白，即便能看得到遗留在砖瓦上的岁月刻痕，哪怕知道这只是断壁残垣，她也能看得到，这是一座白得不染尘埃的城。
上去的台阶已经塌陷入泥土中，似乎历经岁月变迁，泥土覆盖了它的大部分，只遗留下半截楼梯，那巍峨的城门就在那里，威严地俯视着下面的蝼蚁。
苏念看着离自己最近的砖石，上面果然有花草的雕刻，只是被风化过后，手一碰，便碎裂成粉末，簌簌而落。
苏念几乎可以肯定，她昨夜所见，便是这座城池，充满着苗彝两族智慧和血汗，高高耸立的石柱，像极了一只巨兽的肋骨，将大门烘托出来。
门上不知是何兽的眉眼，亮着血红色的眼睛，高傲地望着门下的人。这般纯粹的红，却让苏念一时乱了心智，她昨夜所见，处处都是红的。
自己所变成的怪物，眼睛也是红色的，这难道就是城中人古怪的崇拜？这座城中住着的，是不是都是中了蛊毒的怪物？
苏念赶紧往顾墨宸身边缩了缩，后者看着石阶若有所思：“念念，有人来过这里，就在最近。”
手指所指的地方，苏念看到那是台阶的正中，几乎在每一个台阶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凹坑。
这些凹坑参差不齐，左右摇摆，但是大小却差不多相同。
“你们要找的杜明心，应该是拄着拐杖的吧？”顾墨宸一下子点亮了苏念的思维。
杜明心受过天罚的身体，可经不起半点摧残，他时时刻刻都拄着一根拐杖，来支撑他残破不堪老迈不已的身体，仿佛只要一离开支撑，他马上就要散架一般。
这里历经风雨摧残，看上去虽然不错，但是大理石这种碳酸盐型的岩石，可经不起当地酸性较高的红壤，内部已经疏松多孔，所以杜明心的拐杖才会在上面打下凹坑的烙印。
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上面，难怪凹坑还有些深，这只能说明，杜明心确实来到这里，而且至少身体是自由的。
这个遗迹如此隐蔽，想来已经变成伏天教的据点，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至于昨夜的事情，苏念将之归结为蛊毒的作用，加之蛊娘一定是使用了什么让人产生幻觉的草药。
静静看着大门，转过头来，苏念和顾墨宸眼神交汇，纵使龙潭虎穴，也不得不闯了。
如果以前是因为顾墨宸在身旁，苏念才不会感到恐惧，那么此刻，她是因为自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她的心里有着太多牵挂，孟桂和涂山坠玉很可能就在大门之内。
所有的事，总得自己去完成，她踏上第一个台阶，风卷尘埃。
细小的青苔从石缝中倔强地爬出来，在苏念看不到的地方，槲寄生悄悄地展开它的小爪子，就连她踏过去的第一个台阶，都慢慢地碎开。
这座千年前的遗迹，正因着一个活人的踏入而灰飞烟灭，而踏入的那人，却全无知觉。
这是一道高大的门，雪白的石柱分列两侧，这头“野兽”的锯齿如此锋利，苏念不禁心生恐惧。
顾墨宸握着她的手更重了些：“念念，不用怕，这里面不过是几个死人而已。”
死人吗？杜明心即便是生理上还活着，他的魂魄，也应该早想脱离这个可怕的躯壳了吧。
涌泉院惨案，这个故事苏念曾经从罗袖的口中间接得知，杜明心弑师弑友，杀尽同门的师兄弟，为得不过是他同他师父的不伦之恋，如今想来，着实惨烈。
可是于苏念看来，若是两人相恋，哪管什么师徒，灵秋道长当年在山门前，看着自己的徒弟血染衣衫，心中又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正自想着，苏念觉得自己脚下一松，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凹陷下去，她脸色一白，这样的场景，在电视剧看过太多，她很可能恰好踩中了陷阱。
周遭全然是昔日建筑的断壁残垣，还会有什么机关，顾墨宸给了一个眼神示意，苏念决绝地往前走了一步。
那一处凹陷又浮到地面上，没等苏念松一口气，周围建筑的遗骸，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突然直立起来，咻得一声，已有一块横木擦着苏念的脸颊飞了过去。
速度之快，惹得苏念半个脸颊冰凉而疼痛，一瞬间，所有的残骸都运动起来，仿佛有个监工在旁指挥。
几乎所有的残骸都在苏念眼前汇集起来，组成一张悬在半空的巨口，透过这张巨口，里面不是对面有些阴沉下雨的天空，而是一道幽邃的深渊。
苏念鼓起勇气，往里面看去，仿佛是镜像，在里面看，这竟是一个好端端的城，一道虚无的光影穿过苏念的身体，好像是个街上挑担的挑夫。
她直起身体，却仍是在遗迹之内，难道这便是月光城真正的入口，就像是个居于此处的结界一般吗？
苏念有些难以决断，只好回过头去，顾墨宸微微点点头，两人一起慢慢踏入这个幽邃的洞中，想象得镜中结界并没有发生。
眼前仍是一条悠长的隧道，上面是经年累积成的钟乳石，折射着斑斓的光泽。
苏念还想再后退，可是后背重重抵上一道石壁，洞口被截断了，她和顾墨宸，只能就着眼前的道路走下去，再也不能后退。
只是这洞里还算贴心，青紫色的火苗从洞边石壁上的灯台上窜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