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尘缘旧梦
沐无双转身，只见凤离飞穿着宽大的黑袍，长须飘飘，神采飞扬地从庄内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几位打扮各异的武林中人。那几人脚步沉稳、目光如电，看来武功都很不俗。
“师公。”沐无双立刻迎上去，倒身下拜，“师公正巧也在这里？孙儿来巧了。”
“来巧了？”凤离飞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老夫看你根本不想进去，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进去见你师父？”
“这……”沐无双垂下头，讷讷地道，“蒙皇上恩典，解除了孙儿质子的身份，放孙儿回离州。孙儿今日路过，是想来拜别师父……”
凤离飞听得大怒，凤目圆睁，眼里射出的利芒把沐无双吓了一跳：“你个小畜生，你师父教了你三年、养了你三年，你如今要回去了，只在门外拜几下就好了？连你师父的面都不肯见？”逼上一步，声音提得更高，“你是打算从此不再认这个师父了，还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师父？”
“我……”沐无双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师公息怒，孙儿没有……”
“没有？”凤离飞见他神情有异，上前一把揪住他，抬手一耳光打过去，“我看你是没了心，你的心被狗吃了！”
沐无双被打得倒退两步，几乎摔倒，半边脸印着五个鲜红的指印，迅速肿胀起来。那几位武林中人见此情景，连忙劝道：“凤前辈不必生气，这孩子如果不肖，自有盟主教训。”
凤离飞仍不解气，铁青着脸道：“老夫一直喜欢这孩子，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孝顺体贴之人，谁知今日他做出这种混账事，真正气死老夫了！”
君炎见大公子被打，条件反射一般地将手按到腰畔的剑上，却被沐无双不着痕迹地按住，轻轻用力，示意他别动。
“师公恕罪。”他深深一躬，“孙儿现在就进去拜见师父。”嘴里说着，心中却隐隐闪过一个念头：盟主？他们是在说萧然么？难道萧然当上武林盟主了？他已没有武功，如何可以当武林盟主？
一丝惶恐如蛛丝般缠绕在心底，他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稀薄起来，呼吸渐渐困难。
“走，老夫陪你进去！”凤离飞见他温顺地低着头，显得极为乖巧，心里的火气熄了不少，拍拍他的肩，“这才是老夫的好徒孙！”挥手让那些武林中人先走，自己拉着沐无双往里走。
沐无双抬头，隐约见到庄内绿树红墙间有一个飘逸的白影一闪而逝，他揉了揉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
萧潼斜倚在书桌上，懒洋洋地看着萧然：“丹儿这小子，倒比朕原先期望的有魄力。虽然他先斩后奏，放走了沐无双，朕却不怪他。与其这样猜来猜去，弄得大家都不安心。倒不如放虎归山，看它如何呼啸山林。反正我们穆国有你这座万里长城，我不怕沐沧海再打到南郡来。”
萧然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带着沉思的表情，轻轻笑道：“无双来了。”
“什么？”萧潼一怔，忽又明白过来，“对了，他是来向你辞行的。”
“他没有。”萧然微微摇头，“他本来打算过门而不入，我在凌霄阁上看到他在庄外拜了三拜，正准备离开，碰巧师父出去看到了他，将他揪进庄来了。”
萧潼皱眉，盯着萧然，带着研判的目光：“你怎么看？”
“我？我……不知道，且看他来后如何解释。”
“然儿！”萧潼沉声。萧然被吓了一跳，自从来到江南，他用了童关月的身份，只唤他二弟，好久没有叫然儿了。这声然儿叫得他心跳加速，勉强应了声：“是，大哥。”
“你早就怀疑沐无双，对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证据，故意藏着掖着，故意包庇他？”
萧然心中发苦，大哥，你真是目光如炬啊。
微微低了头：“小弟怎敢？正因为没有证据，才不能轻易怀疑他。大哥……就让我们顺其自然好么？”
萧潼狠狠瞪着他，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若是再让我知道你蓄意瞒着我，你看我怎样收拾你！”
萧然苦笑，大哥，你已经威胁过我不止一次了，可我，在没有看到事实真相前，真的不能随便作出判断啊！
“然儿，然儿！”凤离飞的声音一路喊过来，萧然连忙对萧潼道：“大哥，你还是不要露面了吧？无双对你很熟，怕会看出破绽。”
萧潼郁闷，什么时候我竟要怕这个小子了？冷冷地嗯了一声，萧然见他脸色不善，也不敢多言，匆匆走了出去。
萧潼见萧然迎上凤离飞与沐无双两人，沐无双向萧然跪下，萧然及时扶住了他，三人向客厅走去。
萧然见沐无双半边脸上肿起明显的掌印，埋怨地看了师父一眼。师父啊师父，你的火爆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二十年前逼走了师兄，一辈子都在后悔，可就是没见你脾气变小。
凤离飞显然瞧见了他的眼神，狠狠瞪他一眼：“怎么了？难道为师打不得这小畜生？你费尽心力栽培他，他现在长大了，也得了自由，就打算这么插翅飞走了。要不是被为师看到，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萧然转向沐无双，微微挑眉，带着疑问的表情：“无双？”
沐无双连忙重新跪下，垂下头去：“师父恕罪，徒儿只是觉得无颜见师父，所以才想就这样悄悄离开。徒儿想，等回到离州后再修书给师父，请师父原谅徒儿的不告而别。可没想到遇到师公……”
萧然一愣：“无双，你何出此言？为什么会说无颜见为师？”
沐无双抬头看着他，眼里闪动着泪光：“师父，徒儿自跟随师父学武，一心想报效朝廷，为师父争光，替师父分忧。可没想到时至今日，徒儿却要默默离开京城，两袖清风、一剑孤寒。徒儿并非贪恋荣华富贵，却怕自己对不起师父的栽培之恩。所以……徒儿觉得无颜见师父。”
凤离飞听得动容，回头看了萧然一眼，再看沐无双，脸上有了歉意：“无双，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肯见你师父，师公错怪你了。”
沐无双唇边扬起温润的笑容：“师公没错，是徒儿错了，是徒儿不孝。”
萧然摆手微笑：“无双，起来，坐吧。”
沐无双起身坐下，心中暗暗想着，不知道萧丹有没有将自己与萧寒烟的事写信告诉萧然。如果萧然提起，自己将如何应对。
萧然却根本没有提及此事，只是目注沐无双，一如既往地亲切、温和，从身边取出一块紫色玉佩，交给沐无双：“无双，你我师徒一场。如今你要离开，为师没有什么好东西相送，这块玉从小就跟着我，我对它不离不弃。如今我将它送给你，见到它，也就当是见到为师了。”
沐无双接过玉佩，放在掌心，只见那玉玉质纯净，晶莹剔透，通身呈现紫色，那种紫色美得令人绚目，闪动着神秘而高贵的光华。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萧然玉雕般完美的五官，心中暗道，这玉真配得上他呢。
连忙起身道谢，萧然蔼然微笑：“罢了，无双，为师知道你有凌云之志，他日若能得偿所愿，为师也为你高兴。只是你要记住，千年繁华一梦，人生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若是你执着于表相，将来必定后悔莫及。为师只希望——无论你做什么，都能俯仰无愧。”
沐无双心头巨震，萧然话里有话，他好象在提醒自己什么？
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恭顺地低头应是。然后站起来，躬身道：“师父，徒儿离家三载，此刻归心似箭。请容徒儿先回离州，待与家人重聚天伦，改日再来拜谢师父！”
萧然点头：“如此，为师也不留你了。你路上小心，自己保重吧。”
沐无双拜别萧然、凤离飞，转身飘然而去。在离开盟鸥山庄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泛起莫名的酸痛，那种情绪恍惚得如同浮光掠影，难以捉摸。
凤离飞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喃喃叹息：“这孩子，为什么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好象似曾相识，对他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萧然回眸，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师父，其实你第一次见到无双，我就想对你说了。可我怕触及你的心事，令你不快。其实二十年了，你是否已渐渐将师兄的长相忘了？这孩子……他长得好像师兄啊。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心维护他的原因，可以说是爱屋及乌吧。
“师父，请跟徒儿来。”
凤离飞奇怪地跟他来到书房，萧潼已经离开了。萧然打开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本书稿。打开，翻到一页，上面是一张素描的画像。
“师父，你看这是谁？”
凤离飞如受雷击，脸上瞬间变色：“这是若汐？”
“是，这是徒儿十一岁那年给师兄画的，可画完这幅画没多久，师父就发现了他与仇人之女魏紫凝相爱。师父一怒之下将他赶走，从此师兄杳无音信……”
凤离飞握着画像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条条犹如刀刻，神情黯然：“汐儿……”
“徒儿第一次见到无双，就觉得他长得特别象师兄，所以徒儿对他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师父想必已忘了师兄的样子，可你看看，他俩有多像？”
凤离飞怔怔地看着那幅画，眼里已隐隐有了泪痕，勉强忍着心酸，语声沉下去：“可惜，他终究是别人的孩子，与我无缘……”
“师父，是徒儿不好，勾起你的伤心事。”萧然歉然。
凤离飞向他摆手：“不，是为师做的孽。汐儿这孩子，也太心高气傲了，这么多年，他竟忍心不回来。”
萧然怆然，心中暗道，师兄怕是凶多吉少了，否则，他就算心肠再硬，也不会一走二十年啊。
沐无双重新上马，与君炎一起打马疾驰，扬起一片烟尘。
穆国，长宁，总有一天，我会带兵杀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