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多情自是多沾惹
新挖的出口在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地方，那是长宁最有名的青楼，名唤“倚红楼”。萧寒烟等人刚从地道出来，就听到一阵笙歌随风飘来：“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四人面面相觑，发现自己置身于假山之中，走出去却是花园一角，满眼蜂蝶乱舞，一派旖旎风光。
花园里很静，前面红楼之中却热闹非凡。萧寒烟不禁蹙眉，看着薛成峰露出困惑的表情：“薛统领，若是泽悦叔叔，他怎么会……？”她想说怎么会与青楼沾上关系，薛成峰却难得地露出一丝“不正经”：“泽悦大王长成那副妖孽样，你以为他象王爷一样洁身自好？”萧寒烟又好气又好笑，瞪薛成峰一眼，心道这人还是平时那个不苟言笑的木头侍卫吗？
沐无双的心却完完全全沉了下去，长得妖孽样，分明便是他在清渭里遇见的那位男子。那个人是泽悦，那么车中必定还有萧然，难怪当时听到车中微弱的语声，他竟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去掀开车帘，看看车中之人是谁。现在想来，那低低的声音似曾相识……。是萧然！可是，为什么不见暗影？也在车中？亦或习惯性地躲在暗处——比如车下？
萧然的毒解了么？他要回来了么？不，不可能，那样强烈的毒性，已侵入萧然的五脏六腑，哪有那么容易便解了。那么泽悦要带他到哪里去？回海天泽国么？
“要知道，这世上能够容忍你的人可不多呢。”这句话是话中有话？难道萧然知道毒是自己下的，难道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难道他只是在容忍自己？不，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一位谋害自己的人？萧然，他不是神，他是人。
沐无双心中从未有过的慌乱，可忽然感觉到一道强烈的目光锁在他身上，仿佛一枝利箭，直直地插入他心中，再将他的心一剖为二。
回过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深黑的眼底隐隐闪过蓝光。是穆野，这个狼一般的少年。
沐无双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到极点的笑容，眸光一闪，无声的挑衅。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前面找找这家妓院的老板娘。”萧寒烟对三个男人道。
“属下随郡主一起去。”薛成峰第一个道，不折不扣地执行侍卫的职责。
萧寒烟嫣然：“这种地方，也是你去得的？”
薛成峰脸上一红：“属下只知保护郡主。”
穆野邪邪地笑：“寒烟，我们去倒无妨，你去才是危险呢。”
沐无双看着萧寒烟，眼底溢满温柔：“刀山火海我们都可以一起闯，还怕这小小青楼？”
萧寒烟长睫一颤，迅速避开他的目光，只是一丝红晕已悄悄染上双颊。若不是长睫挡着，沐无双必能看到她醉人的眼波。
穆野猛地握紧双拳，目光仿佛从冰山深处射出来，寒意凛然。无形的杀气从他眉宇间溢出，连花间的彩蝶都仿佛感受到了，扑扇着翅膀惊飞而起。
沐无双优雅地一甩袖子，眼角掠过浅浅的笑意，跟上萧寒烟。
楼下客堂里有两位公子哥正在挑选楼里的姑娘，老鸨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甚至在萧寒烟看来，这个老鸨比那一排等着挑选的姑娘要耐看多了。她的皮肤仍然很白、很有弹性，眼睛仍然很亮、很有魅力。偶尔目光流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底闪动，美而不妖，反而带着一丝沧桑的味道。
看到萧寒烟的时候，老鸨有些发呆，刚想说什么，那两位公子哥已朝萧寒烟扑过来，一脸轻佻的笑意，其中一人伸手向萧寒烟脸上摸过来：“这位小公子端的是人间绝色，莫非也是倚红楼里的？怎么从来没见过？穿着这样是闹着玩么？有趣，爷喜欢……”
“啪啪”两声，萧寒烟一掌打开那只伸过来的贼手，再一掌挥在那个人脸上，将他打得整个人飞了出去。
另外那人瞧见萧寒烟脸上泛起一层冰霜般的寒意，吓得倒退几步，连忙去扶那个被打倒的公子哥。那人哼哼叽叽地站起来，半边脸已肿得象猪头一样，嘴角还在淌血。
刚刚站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剑已指到他喉咙口，薛成峰黑着脸瞪着这两个纨绔子弟，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而那班青楼女子却似乎已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竟然一点都没有露出惊吓之色。
“小公子贵姓？”老鸨笑吟吟地看着萧寒烟，还没等她回答，先自己介绍道，“我叫沈飞琼。”
“沈姐姐，我姓萧。”萧寒烟一派温文尔雅。
沈飞琼拉住萧寒烟的手，亲切地笑道：“好甜的小嘴，走，姐姐有话跟你说。”
回头对后面三个男人道：“你们等着，别跟过来！”
“郡……公子！”薛成峰连忙叫道。
萧寒烟回眸一笑：“没事的，你们等着我。”
眼见两人走进去，三人只能傻呆呆地坐在那儿。沐无双脑子里思绪翻腾，正自出神，忽然见穆野的脸凑到自己跟前，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你跟我出去说几句话。”穆野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沐无双有些恼怒，却仍然忍着。
“孬种，不敢跟我来？”穆野斜睨着他。
沐无双腾地站起来：“走！”
“两位公子……”薛成峰愕然看着这两个突然变成斗鸡的少年，不明所以。
穆野把沐无双拉到门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我是为寒烟来的，我喜欢她！”
沐无双冷冷地回视，嘴角再次轻轻一弯，带着丝轻蔑：“那又如何？”
“你也喜欢她？”
“不！”沐无双好象受了惊吓一般脱口道。
穆野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你不敢承认？”
“我……我本来就不喜欢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沐无双勉强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钝痛，好象被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划了一下。
“好！好！”穆野挑眉，目光陡然犀利起来，“你敢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你……”沐无双眯起眼睛，目光聚成一条线，缓缓道，“你别打她的主意。她是郡主，是皇上的侄女，皇上肯定会为她指婚的。”
“哈！”穆野笑起来，几分轻狂，几分骄傲，“如果她愿意嫁一位不爱的男子，又怎会是我穆野看上的女子？寒烟，她是与众不同的。她有自己的主见，她是强者！”
沐无双震惊地几乎站立不稳，这个野性的少年，不过与萧寒烟见过三次面，竟然如此了解她？
穆野不待他说什么，又逼上一步：“你别顾左右而言它，说！你敢不敢当着她的面承认你不喜欢她？”
沐无双狠狠咬了咬牙：“怎么？你想三人对质么？那还要问问烟儿愿不愿意！”
心里忽然有莫名的惶恐，这个苍狼族的“狼人”，目光敏锐、言辞犀利、头脑清晰，说起话来毫不粗俗，他看来真的不象是野人呢，一开始对他的印象完全改变了。萧寒烟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好，呆会儿等我们回王府，我们开诚布公地谈。”
“你！”沐无双气结，“你不可理喻！烟儿是个女孩，这种事怎能当面谈？”
穆野冷笑：“你在害怕？刚才你不是还说要问问寒烟么？你这个懦夫，不敢面对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不关你的事！”沐无双竟然觉得自己的情绪不由自己控制了，这个穆野，他竟然撕开了自己云淡风清的外衣……“我会了解的。”穆野丢下五个字，似乎在威胁，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沐无双看着他的背影，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胸口藏着的屠龙匕，若是这个人成为障碍，那么就让屠龙匕饮尽他的“狼血”吧！
萧寒烟出来时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还没褪去。
“怎么样？”三人齐声问道。
“我们回去。”
重回王府，在客厅坐定，萧寒烟有些恍惚地道：“爹果然被泽悦叔叔救走了，不，严格地说，是劫走了。”
“劫走？”薛成峰满脸惊愕，“难道王爷是被迫的？”
萧寒烟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爹那时候气若游丝，早就没有多少知觉了，泽悦叔叔将他带走，藏在倚红楼，紧急抢救他。现在爹的听力已经恢复了，可眼睛仍然看不见，并且浑身无力，只能由泽悦叔叔摆布。”
“那么现在呢？”沐无双问道。
“泽悦叔叔把他带到海天泽国去了。”
“好奇怪，按理说王爷至少得通知郡主和皇上一声，他怎会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带走了？”薛成峰更是不解。
“我也不明白……沈飞琼只说泽悦叔叔很生气，逼着爹跟他走。暗影想阻拦，被泽悦叔叔一顿嘴巴抽得半死，问他究竟要不要跟着爹。暗影发誓无论爹到哪儿，他都紧紧追随。泽悦叔叔才消了气。”
薛成峰只觉得背上飕飕冒冷气，这个泽悦，不是一直笑眯眯的很和蔼可亲么？怎么几年没见转性了？
沐无双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另一件事。
“这个沈飞琼是什么来历？”穆野有些好奇，“我看她不象普通的老鸨。”
萧寒烟轻轻叹口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她不愿意讲，我也没问。只不过知道她与泽悦叔叔是朋友。”
“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萧寒烟看着穆野微笑，“你我原是敌人，不是现在也变成朋友了么？”
穆野有些晕眩，这样迷人的笑容，这样温和的语声……“朋友”，萧寒烟竟然当他是朋友了。
“寒烟，我要去你营中报名参军。”一语出口，薛成峰与沐无双都不禁目瞪口呆。
“穆公子不可！”萧寒烟正色道，“你是苍狼族未来的族长，怎能离开自己的家乡，到异国参军？”
“你明知道我是为了你！”穆野丝毫不让地道。
“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萧寒烟无奈之极，“我并不喜欢你。”
“我可以慢慢等！”
“你身怀高超的武艺，怎能大材小用，做一名士卒？”
“那你提拔我做你的副将吧，我可以一直保护你。”穆野很无赖地道。
“不行！”
“如果不行，我就直接去找你们皇上，看看我的诚心能否感动他！”穆野满脸张扬之色，目光灼灼。
沐无双淡淡地看了穆野一眼，对萧寒烟道：“烟儿，你身子还未好，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该回宫休息了。否则皇上怪罪下来，我又该受罚了。”
萧寒烟一怔，慢慢站起来：“好吧，我们回去。穆公子，如果不嫌弃，今日请留在王府，明日我再来找你。”
穆野惊喜交集：“好，我留下！”
“烟儿你！”沐无双又惊又怒，“你怎能随便让他留下？”
“他对我有恩，是他帮我找出了爹的下落。”萧寒烟轻轻说了一声，“薛统领，烦你安排好穆公子。”
“是，属下遵命。”
“烟儿……”沐无双皱紧了眉头，忽然觉得好象在失去什么。萧寒烟，她竟然不听自己的话，而且，她今天好象有意隐瞒了什么。
“师兄恕罪。”萧寒烟笑得温婉，“爹不在，我是王府的主人，我说了算。”
沐无双好象被人兜头倒了盆冷水，寒意彻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