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世间事，唯不得已
一路上萧寒烟沉默不语，眉心微蹙，任白马载着她缓缓往皇宫走。不知道是因为病着，还是因为满腹心事，她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眼睛里始终蒙着淡淡的雾霭。低垂下细密的长睫，目光迷离。
沐无双觉得心上的弦绷得紧紧的，在萧寒烟跟沈飞琼进去的那段时间，她们究竟谈了什么？那个叫沈飞琼的女人，看起来绝不是普通人。她有什么身份？是海天泽国在长宁的密探？是泽悦在穆国的情人？还是……？
习惯于用平和的外表掩饰一切内心的波动，沐无双驱马到萧寒烟身边，象平时一样用轻柔的语声问道：“烟儿，你觉得怎么样？病还未好，又连续奔波，你的身子哪里是铁打的。”薄薄的嗔怪，却含着浓浓的关怀。
萧寒烟回眸，有淡淡的日光在眼底跳跃，犹如波光粼粼的湖面，明明很清澈，却瞧不真切。
“我还好，知道爹的下落，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萧寒烟微笑，语声轻缓，“只是有点累罢了，师兄不用担心。”
“师父的事要去禀明皇上么？”
“当然要，伯父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有多担心爹，我看得出来。只是……”萧寒烟苦笑，“我怕他又要龙颜大怒了，本来伯父就不喜欢泽悦叔叔，这下他不声不响地将爹‘劫’走，伯父必定被他气死了。”
“可泽悦大王毕竟是为了救师父啊，虽然方式欠妥，但想必师父还是感激在心的。皇上一方面苛求师父，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宠溺之极？你放心吧，回宫你便好好休息去，我来跟皇上讲。”
“好。”萧寒烟轻轻点头。
流华宫外，一抹如烟似雾的白影在花枝、树枝间穿梭，身形快如闪电，却又曼妙无比。袍袖轻扬、衣袂翩翩，用玉簪挽起的长发随着身形飞舞起来，雪衣乌发，鲜明的对比。
萧凌烟站在一棵芭蕉树下，静静地看着萧寒烟如同发泄一般地施展轻功，眉间多了一缕愁云。
飞了许久，萧寒烟轻轻飘落下来，又拔出惊鸿剑练起乾坤剑法。一霎时满院剑气森森、寒意凛然，萧凌烟只看到剑光霍霍，而萧寒烟的身影飘忽不定。剑气激落无数花瓣、树叶，漫天飘洒，犹如下起了一场花叶雨。
萧凌烟的眉越皱越深，她凭直觉感到萧寒烟有心事，她的每一剑都挥洒着痛苦，这样疯狂的练功如同在自虐。
“妹妹，住手！”萧凌烟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
萧寒烟收住剑，身子晃了晃，光洁的额头渗满细密的汗水。脸上泛起潮红，回眸，微微喘息：“姐姐？”
萧凌烟走到她身边，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直透到她心底：“你在干什么？身体还没好，这样虐待自己，到底为什么？”
“我。。。。。。”萧寒烟慢慢低下头，疲惫不堪的样子，“我没什么，只是不想这样没出息。我要尽快好起来。”
“好起来？”萧凌烟倒退一步，脸色迅速转为苍白，“好起来……你就可以出兵去打我爹了……。是不是？”
“不！”萧寒烟低呼，“姐姐……不是这样。如果二伯父没有叛逆之心，如果我不是萧家子孙，如果我只是闺中弱女……。”
萧凌烟凄然一笑，眼里泛起泪光：“妹妹，不用解释。我没有怪你，真的。一切都是我爹咎由自取。”
萧寒烟忍不住伸出双臂，轻轻抱住萧凌烟，喃喃低语道：“姐姐，我告诉你：今天我遇到一个女人，她是长宁最著名的青楼——倚红楼的老板娘，她对我说了一句话：世间事，唯不得已。姐姐，你知道么？我们谁都活得很无奈、很纠结、很矛盾，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负累与羁绊。无奈，不得已，别无选择是苦，难以取舍是苦，求之不得是苦，得到而不能拥有是苦，拥有却非自己所愿是苦……可是我们仍然活着，仍然渴望温暖、渴望情义、渴望一切美好的东西，仍然想去改变什么、争取什么，仍然不甘心受命运的摆布……”
“妹妹……”萧凌烟的泪水已经无声地滑落下来，她轻轻抬起萧寒烟的脸，轻轻为她抚平额前的乱发，微笑，柔声道，“我不如你。你是个强者，你不是普通女孩。”
“不，我不是……”萧寒烟摇头，苦笑，目光投向那些依然在从枝头飘落的树叶，涩声道，“我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不敢让自己清醒过来，不敢去打破一个幻镜，不敢揭开某种也许是虚假的表象。我现在已经不明白，执着究竟是对还是错？我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
萧凌烟困惑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却有着一双深邃明眸的女孩：“我不懂，可无论你做什么，我始终相信你是对的。”
“谢谢姐姐。”萧寒烟放开萧凌烟，轻轻松一口气，“疯了一阵，出了一身汗，我觉得好多了。姐姐，我们去御花园里走走，散散心吧。”
“好。”
“飞弟弟呢？”
“他和二弟、三弟一起在上太学。”
二弟、三弟指的是太子萧丹的庶出兄弟萧华、萧辉。这两个孩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所以仍然每天按时到太学读书，现在又多了个十岁的萧飞，正好结伴。
凤清宫，萧潼听完沐无双的汇报，意外地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眼底光影幽暗，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皇上，那泽国国君也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不仅不来觐见陛下，而且强行将王爷带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还有，暗影是皇上的人，他竟敢打他。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宇文方在旁边一脸愤然地道。
“闭嘴！”萧潼冷冷地喝住宇文方，脸上满是悻悻之色，宇文方知他心意，也不惶恐，只是微微低下头。
“朕岂有不知！”萧潼的眼睛又习惯性地眯起，只要看到他这个表情，宇文方就知道他心里有多恼怒，却仍然在忍耐着，“这个泽悦眼里向来只有三弟。每次来穆国，他只见三弟，从不朝觐。若不是看在三弟份上，朕一定好好教训这个狂妄无知的浑蛋！”
“皇上。”沐无双躬身道，“奴才料他们走得不远，请皇上立刻派人追赶他们。或者如果皇上不想与泽悦闹翻，至少多派几个人跟到海天泽国去，好随时向皇上汇报师父的身体状况。”
萧潼点点头，向宇文方下令：“宇文，你认识泽悦，你带北影、南影去，追上泽悦后，让北影、南影跟到泽国，随时飞鸽传书，向朕汇报情况。”
“是，属下遵命。”宇文方领命退下。
沐无双又道：“皇上，奴才斗胆，有事相求。”
“哦？”萧潼看着他，“说。”
“如今既然知道师父不是遭奸人陷害，王府没有危险，奴才请求皇上让我与师妹住回王府去。王府如今太过冷清，家仆侍卫个个无精打采。另外……”沐无双欲言又止。
“嗯？”
“今日王府中来了一个人，师妹将他留下了。”
“什么人？”
“他……他是昭月国苍狼族族长的义子，名叫穆野，当初与我们在战场上相识。不想这人竟然对师妹一见钟情，追到长宁来。此次发现师父失踪的真相，穆野帮了很大的忙。师妹感激他，便将他留了下来。”
萧潼听得有些发愣，目光流转不定，继而向沐无双若有深意地笑笑：“那又如何？”
“这少年性情狂野，就好象……就好象是一头狼……奴才怕他对师妹不利。”
萧潼思索了一下道：“好，朕同意你们住回去，不过明天你们将穆野带来见朕，朕倒对这个狼一般的少年有些感兴趣了。”唇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沐无双心头一震，这个笑容……竟让他觉得有些不安。萧潼他在打什么主意？
曲江畔，一座幽静而美丽的庄园。园内遍植瑶草琪花，芳香四溢。园内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处处美仑美奂。
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燃着檀香，窗子畅开着，可以看到园内花红柳绿、风光秀丽。
萧然静静地坐在窗前，轻轻呼吸着窗外飘来的花香，面容安详。
暗影笔直地站在他身后，消瘦挺拔的身躯一动不动，只是原本英俊刚毅的脸上青紫肿涨，再也看不到本来面目。
“暗影。”萧然轻轻唤了一声。
“主人。”暗影曲膝跪到萧然身侧，“属下在。主人有何吩咐？”因为脸肿得厉害，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
萧然轻轻叹口气：“你回皇宫去吧。”
暗影一震：“属下做错了什么？主人为何……”
“不是。”萧然微笑，“我是怕皇上那边更需要你。何况，皇上不知我的去向，我不想瞒着他，你若回去，便代我向皇上禀报一声。”
“主人有命，属下不敢不从。可是泽悦大王严令属下不得离开主人半步。”
萧然苦笑：“这个泽悦，真是霸道。暗影……委屈你了。他实在是恨极了我，才会把怒气发到你身上。”
暗影低头，脸上还痛得厉害，却依然恭敬而温顺地道：“泽悦大王是为了主人好，属下冒犯了他，属下该受责罚。”
“哈哈，萧然，你的这位影卫真是忠心，看来是我错打他了。”清朗的语声中，那个美得象妖孽一般的泽国国王大步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