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妍一听,当即便随店小二一同下楼处理此事。徐伦一向不怎么露面,仍旧留在房内。莫辞箫拿了剑出去,却没有下楼,只是站在栏边俯视。
楼下来的是一群女子,个个身着红色纱衣,堪堪遮住身体,如玉的双臂和大腿肆无忌惮地袒露着,引人遐思,但大堂里仅有的几桌客人却没有一个敢有无礼之举,事实上,他们刚才已经尝到了后果,现在都正七歪八扭地躺在地下呻吟。
合欢宗除宗主陆兼呈外,所有人皆为女子,但她们武功高强且行踪诡秘,在北漠中雄霸一方,像中原武林对其“魔教”、“妖教”的称呼,在北漠是无人敢提的。所以店小二方才的说辞有问题,大堂里不是打起来了,而是这群女子在瞬息之间就放翻了所有客人,而那为首的女子甚至还没有出手。往来北漠的人,无不是雄壮强悍,有几分武艺傍身的,但在这几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女人手上都算不上是一合之敌。合欢总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现在风尘妍下去了,莫辞箫便不再关心下方的战局,对于风尘妍的功夫,莫辞箫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于是她从另一端楼梯处下了楼,从后门绕了出去。
出了后门没有走多远,莫辞箫便看见了那个意料之中的人。
是陆茗。
陆茗穿着一身正常许多的红色纱衣,没有露出大腿,系在肩上的红纱垂至臀下,一双玉臂便在红纱间若隐若现。她面上带着红色的面纱,见莫辞箫走近,便伸手将面纱摘下,露出了一张与莫辞箫近乎相同的脸。
“姐姐。”
江湖上有两名女子最为闻名,侠女莫辞箫,妖女陆茗。两人一正一邪,江湖上众人皆赞誉侠女,而唾弃妖女。却无人知,侠女莫辞箫,与妖女陆茗,是一对一母同胞的姐妹。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莫辞箫没有走的太近,在距离陆茗尚有几步远时便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陆茗一番,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
相比之下,陆茗的反应更像是一个与姐姐许久未见的妹妹该有的表现,眼中满是光彩,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我很好,姐姐怎么样?”
莫辞箫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答,然后便直接问道:“陆兼呈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义父最近很少出门,整日待在屋里,”陆茗对于莫辞箫的冷淡态度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很快振作起来,仍然是一副笑脸,“如果不是我亲眼见到了整件事,我几乎都快相信义父还是那个与世无争的懒散宗主了,姐姐,你说会不会是他放弃了?“
“没可能,我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陆兼呈的初步目标已经达到了。最多不超过半个月,所有怀着心思的江湖人都会借机来到北漠。而陆兼呈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来北漠的借口。”莫辞箫快速瞥了一眼陆茗,“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陆兼呈很快便会以某个借口邀请天下武林豪杰了,而且有极大可能是越过你亲自下这个邀请。”
“为什么......难道义父察觉了我和你的联系?”陆茗脸色不太好,毕竟自她懂事、成为合欢宗圣女后,陆兼呈就很少会对她隐瞒什么事了。
“哼......”莫辞箫冷哼一声,眼神里有隐隐的讥诮,“察觉?怕是自始至终,我和你的联系在他眼中就是无所遁形。”说完,她顿了顿,补充道,“陆茗,你身在合欢宗那样的地方,又身为圣女,不该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不然的话,步步都是危机。“
“合欢宗......那样的地方?“即便知道此刻不是一个好的机会,陆茗仍旧忍不住问道,”姐姐很看不起合欢宗?那是不是,也同样很看不起身为合欢宗圣女的我?“她的语气有些颤抖,眼神里却满是执拗,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她并不是第一次想问了。
毕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的姐姐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侠女,而她即便从未作恶,但出身魔教合欢宗且身为圣女,已经给她刻下了”妖女“的烙印。这样的身份差距,足以令她自卑。
莫辞箫愕然,她说那句话的初衷不过是觉得合欢宗这潭水太深,太过危险,而陆茗又太过单纯善良,不过提醒她一下罢了,没有丝毫看不起的意思,但最终,解释的话一句也没能出口,愣了半天,她只憋出了硬邦邦的三个字:“别多想。”
于是她的愣神,便被陆茗理解成了默认。那双与莫辞箫别无二致的眼中原本的光彩立刻散去了。
其实归根到底,问题出在莫辞箫的态度上。自五岁时家逢异变,一家人仅余她和四岁的妹妹,两人在混乱中走散后,她被空澄派掌门莫栩收养,而妹妹则被陆兼呈收养,自此音讯全无。
直到五年前,在风尘妍和徐伦的帮助下,她才和已成为合欢宗圣女的妹妹再次相认。十年的分离,再次相见,没有痛哭,没有相拥,没有狂喜,十五岁的莫辞箫的反应,仅仅是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于是第一次相见,陆茗的心中便留下了“姐姐并不喜欢我”的印象。
事实上,莫辞箫对妹妹十分在乎,不然也不会十年如一日地寻找,但她自小遭受巨变,再加上师父莫栩是一个十分严肃且沉默寡言的人,养成了她内敛、不多话的性格,也只有在对待风尘妍和徐伦这样如兄姊又如父母的人时,她才会表现得开朗一点。而对陆茗,她只是不知该如何与这个阔别十年的妹妹相处罢了。她一向如此,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于是才有了现下陆茗的误解。
莫辞箫看着明显低落的陆茗,有心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便转移话题道:“那就这样吧,你出来太久陆兼呈会起疑的,总之,你最近要多加注意,陆兼呈近期肯定会有些动静,我现在去客栈让你的人出来。”想了想,始终觉得不妥,便又加了句,“我不会看不起你,别多想。”
陆茗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嗯。”
***
莫辞箫回到黄沙客栈时,混乱的场面已有了些许改善。
受了伤的客人被店小二依次扶入客房,倾倒的桌椅和打翻的菜肴也已经收拾干净。风尘妍和那一队红衣女子仍是对峙状态,但合欢宗的人里有几个受了伤,显然双方已经交过一次手了。好在莫辞箫暗中观察了一番,没见风尘妍身上有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
二楼扶栏处围了几个人,他们受的伤不算重,便躲在楼上观察事态变化。莫辞箫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对这些人身为七尺男儿却胆小如鼠,躲在女人身后避险的行为非常不屑。她走上前,从客栈门口穿过合欢宗众人,站到风尘妍身前,长剑出鞘,剑尖直指为首红衣女子颈间,冷声道:“你们圣女让我传个话,黄沙客栈,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识相点,赶紧离开!”
“惊雪剑!”二楼有人惊呼出声,“那......那是侠女莫辞箫?!”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侠女,”为首女子冷哼出声,惊雪剑如水剑身离她咽喉不足一掌之距,阵阵寒意令她的皮肤上寒毛悚立,但她并不畏惧,咬牙道,“在北漠,你算什么——”
“祝灵!”一声冷喝,打断了为首女子尚未出口的恶毒话语,陆茗并未现身,但她寒冷如冰的声音依旧分外清晰,“违抗命令,你是想造反吗?”
“不敢......祝灵知错。”祝灵眼里满是不甘,却不得不屈服,恨恨地一挥手,“撤!”
祝灵带着那一队女子离开了黄沙客栈,走出不远,便看见了背向而立的陆茗。祝灵隐去满心不甘,单膝下跪,身后那一对女子都齐刷刷地跪地,低垂着头,不敢乱看。
“圣女大人,我们为何要撤?那莫辞箫未必就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厉害......”
“啪!”
祝灵话音未落,脸上便着了一巴掌,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了红色的指印,嘴角有一缕血丝流下,但她却一声不敢吭,头垂得更深,敛去了眼中的不甘和屈辱。
“我做事,需要你指点吗?”陆茗已经转过身来,面纱遮去了她脸上的表情,仅露出来的一双眼中冰寒彻骨,“再有下次,自己去刑堂领罚!”
听见“刑堂”二字,祝灵惊得一颤,忙低头道:“祝灵不敢,祝灵知错!还请圣女大人宽恕!”
陆茗一双眼越过祝灵等人遥遥望向黄沙客栈,冷冷道:“没有下次,回去吧。”
“谢圣女大人。”行过礼后,祝灵带着其余人快速离去,仅留下陆茗一人。陆茗一双眼仍旧望着黄沙客栈,神色忽而温柔忽而冰冷,半晌,她低喃一句,像是自言自语:“越过我吗......呵。”
一声冷笑,陆茗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