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经六年没有秋狩了,这些年北有蛮族不断扰边,南有大昱虎视眈眈,老皇上担心大鄢要亡在他手里,哪里还有打猎的心情。不过今年就不同了,北边打了个大胜仗,皇上心绪好了不少。
老皇上坐在御辇上召百里瑾过来。百里瑾只得骑马跟在旁边,可没说上几句话,老皇上便又倦了。百里珉却没在这儿伺候着,他远远地在前面骑在一匹白马上,威风凛凛趾高气扬地率领着他的重甲卫队。
百里瑾骑着马慢了几步,落在皇上的御辇后面,今儿出来的车多,人更多。虽然明知道焱攸并不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子,可他还是多此一举地不放心。百里瑾向后张望,就是看不到焱攸的马车,皇上没让他走,他不方便立刻离开,只得吩咐身边一个披甲的侍从,“去问问王妃,这会儿累不累。再问她有什么吩咐,回来告诉我。”
离他最近的侍从却傻呵呵地只顾往前张望,根本不听他说什么。百里瑾顿了一会儿,冷冰冰地问他,“你这奴才叫什么名?”
侍从似乎被这冷冰冰的调子吓着了,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来,“嗯,嗯?你说什么?”
百里瑾愣住了,匆匆忙忙看了四周一圈,“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我今天一直都跟着你,我还以为你知道。”焱攸打了个呵欠,今天起的太早了,她困得有点神志不清。
百里瑾看着她一身戎装,满脸懵懂的小样,忍不住一笑,“有车不坐,非要骑在马上。这是什么劳碌命?方才你在看什么呢?”
焱攸哼一声,低声说,“我在看百里珉。你看,又不是打大仗,就是去打几头鹿,他还犯得上带着重甲骑兵么?难不成他怕鹿角捅破他的屁股不成?”说完她才想起来,百里瑾不是她的下属,她不能说话太粗鄙,她希望百里瑾没听清,可抬起头发现百里瑾听得很认真,估计也很清楚,她有点窘。“我……我去跟他说句话。”
百里瑾拉住了她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跟他说什么去呢?让他把那些威风收了?”
焱攸不吭声了,百里瑾直视着她的视线里没有什么闪避的意味,哪怕这话原不是他该说的,“除非你能把话说的和软些,否则只会招他忌恨。”
焱攸知道自己是没法儿逆着性子去说巧话的,也知道百里瑾的话并没有私意,她的表哥百里珉确乎就是头驴——只能顺着毛摸,逆一点就扎毛。她自己呢,也不是没有毛病,她不是不精明,只是昧于人情世故,性子太烈了些。她也私心品度百里瑾,其实色色处处都在百里珉的上头,只是不屑于外露,或者说把谁都不放在眼里——除了焱攸,所以到什么时候也都是坦坦然然。她心里有些敬服他,再想到他只视自己与别人不同,免不了多了一点优越感,只是……只是万万不肯露出来罢了。
“骑马不累么?在车上歪一会罢。”百里瑾不知道焱攸低着脑袋半晌是在琢磨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说方才的话,百里珉不管怎样都是焱攸的表哥,疏不间亲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焱攸不答他,他只好说点别的。“你低头做什么,难不成是头盔太沉了?”
“还有多远的路?”焱攸被打趣得笑了,缓过神儿来,她今儿只是精神头不济,累倒不至于。能在草原上驰骋几天的人,这点耐力还是有的。
“大约晚上才能到。”百里瑾估计了一下行进队伍的速度,已经连下了几天的雨,今天也没有停,路不太好走。
焱攸向天上望了望,悄声说,“这雨的势头不好呢,再不停,韦河就要涨水泛滥了。皇上倒有兴头打猎。倘或过几天水患的告急奏报上来,他可怎么办呢?”
百里瑾却没想到这个,突然觉得有些惭愧,也没敢看焱攸的眼,“我听说去年刚固了堤坝,应该不会决口。”
焱攸忽地想起修堤坝的就是百里珉的亲信,越发对那块堤坝没什么信心,他们那伙人只有捞钱的事才跑在前头。可百里珉到底是她表哥,她也就没提。跟在百里瑾身边向前走,队伍却越走越慢。
“这是怎么回事?”百里瑾有些担心再这么拖下去,若遇到刺客就成了活靶子。
焱攸乐了,“还能是怎么回事?你看看这路泥泞到什么程度,百里珉却在前面带着重装骑兵开路,所谓重装骑兵嘛,人和马身上皆有重甲,沉的要死,这会儿下雨没陷进泥里就算运气好了。”
百里瑾一笑,“我听说他是跟北边的一个蛮族学着训重装骑兵的,本想在父皇面前露露脸,可今儿他要是把这事儿弄坏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只不过讨个没脸。可要是让父皇以为重装骑兵无用,不肯用在作战上头就不好了。”
焱攸摇摇头,“你久不在军队里,可能不知道咱们的马如今已经一年不如一年。这皆因咱们的马本来就矮小,这些年皇上又下令关闭边境贸易,北边的上等马匹进不来之故。唉,咱们的马根本驼不动重装骑兵身上那一套沉重盔甲。”
百里瑾点了点头,忽又想起,“父皇虽然下令关闭边境贸易,可据我看,边境走私从来就没停过,其实有没有正常的边境贸易都不是问题,北边蛮族从来也不肯卖好马给咱们,倒是边民偷卖的多。若能多给大鄢的走私商些钱,还是不愁得不到马的,只是少些罢了。但是作战编队的时候,可以轻骑兵与重骑兵混编,相互策应。或可用在对南边的战事上,大昱国身在南方,士兵多身材矮小,马匹也更羸弱些,是根本抵不过这样军队的冲锋的。”
焱攸抬起头来,微张着小嘴傻呵呵地看着百里瑾,百里瑾收住了下边的话,她来了精神,“我手下倒是有不少商人,他们平素里只是各国周游着做点买卖顺路搜集情报,可我竟没想到这一点,你真是……不说了,这事须得马上去做,回头我就安排他们去贩马。唉,你不做事真是可惜。”
百里瑾看着焱攸亮起来的双眸,绯红了的面颊,满眼温柔,“我已经差不多是个废人了,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让你高兴罢了。”
焱攸正在开心,听见百里瑾说自己是废人的话,心里忽地酸痛,冲动之下拉了他的手,“我……”她呆了呆,骚乱从队伍前面像波浪一样地传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她撇下这边,在马上伸长脖子张望,“是怎么了?”
远远地有人在喊,“二皇子的骑兵陷在泥里动不了了。”
百里瑾拉了焱攸向皇上的御辇旁边走,老皇上正在发脾气,“混账,混账!这就是他孝敬朕的骑兵么?自己陷在泥里动不了,给人家当活靶子?亏他想得出来。把他给朕叫过来。”
“皇上,二皇子这会儿也陷在泥里呢,他的奴才正给他脱盔甲,不脱掉盔甲,像是他也站不起来。”
焱攸有点哭笑不得,虽然知道骑兵陷在泥里不是好事,可她还是把脸藏在百里瑾的后头,若不然,她就要在皇上震怒的时候大不敬地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