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现眼的百里珉耽误了整支队伍,焱攸也懒得去前面看他一眼,她一直跟在百里瑾身边,只是百里瑾在人前话很少,她自个儿终是乏了,爬进马车里睡了一觉,黎明时车马到了狩苑,她被百里瑾抱下马车的时候兀自睡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地儿。
百里瑾在狩苑里分得的房舍是靠东山的一座小院子,后面是个园子,圈了一园子的鹿。
前几日已经有下人提前来到狩苑,一总把各处打扫了。只是百里瑾虽然刚封了王爷,可毕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住所只是被简单清理,并未像其他几处房舍那般仔细修理。百里瑾前后查看一番,久不住人的房子还潮得很,想是之前并没人想到要在这里点把火,把房子熏干。
百里瑾走回卧房里看了看熟睡在榻上的焱攸,她倒是不在乎的,恐怕这会儿把她丢到哪里她都睡得着。百里瑾虽然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可还没有睡意,便在焱攸身边坐下。他的日子只能这样挨着,得过且过罢了,浑浑噩噩没有出口,可现在他又强拉着焱攸守着他,恐怕要守到他死的时候。他想着如果他是焱攸,他真的会杀死自己。
秋雨渐渐停了,百里瑾把焱攸的被子掖好,这里可不比宫中暖和。窗外忽然一声尖利的雁鸣,百里瑾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声,他忽地觉得这雁鸣好生熟悉。还来不及细想,焱攸已经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地坐了起来,百里瑾有一会儿还以为她做了噩梦。她也不跟他解释,爬起来便要向外走,被百里瑾一把拉住,“攸儿,你这是要去哪?”
焱攸犹豫了一下,百里瑾这才想起上次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这样的雁鸣,“是你的人在召唤你?”
焱攸没说不是,可也不想说是,百里瑾知道,就算这几天焱攸跟他离得再近,可一旦扯上这些事,焱攸就会立刻疏离开,远在不知多远之外。他没说什么,几个身负上乘武功的人正在贴近这里,他已经能够感觉到他们,“加件披风,去吧,早些回来。”
焱攸始终也没抬起头来,默默走了出去。她心里面有愧疚,可一脚踏出门,雨后黎明的清凉舒适地包裹着她,唐黎就在前边,身后还有沈嘉亦和其他人,所以那是自由自在的味道,那是她熟悉的,她可以驾驭的天地,也是她真正该走进的地方。她几乎要忘记百里瑾了,她回过头,以为能看见他,可是乌色的门紧紧关着。如果她决心要走,这就是最好的机会,百里瑾放过了她,如果她跟着沈嘉亦离开,从此不再露面,所有人都会说焱攸已经死了,死在遍布野兽的狩苑里,尸骨无存。而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随心所欲地做她想做的事,她可以悠游天下,她也可以回到自家的深院中,她马上就能回到她原来的生活里。
焱攸站在百里瑾的门口,有那么一阵子心动神摇,外边的世界向她抛过一座吊桥,她可以走过去。
一直到唐黎低声说了一句,“主人,别的事都可以迟些时候再报给主人,只是……”
焱攸把她自己的事儿放在了后头,“先离开这里,然后再说吧。”
太监十月给百里瑾倒了茶来,百里瑾连头都没有抬,只沉默地坐在榻边向小几的棋盘上摆一个棋局,焱攸已经走了,但是肯定会回来。焱攸就像是这棋盘里的一枚小卒,只知道向前冲,不知道有回头路,也不知道怜惜自己。她现在走了,去办她要办的事,去尽她以为她必须尽的责任,可她还是会回来,因为她总会想到,回到这里来也是她向她的父亲,她的家族,必须要尽的责。焱攸是他的宝物,可她只是焱铭的棋子和焱妃的工具,这让他愤怒。
没人知道他有多心疼焱攸,不过以焱攸的性子,即使她知道,也不会在乎的。
阴霾了多少天的天空终于放晴了,百里瑾微微叹了口气,窗棂被抹了一层金色。有人来了。他放下了棋子,门外有人低声道,“王爷,王妃差我过来给王爷捎句话。”
“进来吧。”百里瑾修长的手指在一枚棋子上轻轻磨蹭着,担心焱攸出了什么事,那个丫头硬气得很,她肯差人来找他,大约真是出了什么着实犯难的事。
进来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面皮白净,举止儒雅,气度沉稳,如果不是百里瑾听得出他脚步轻灵,真要以为他只是个读书人。
来人行了礼,先禀明了自己的身份,“王爷,小人是大将军府的管家。”
百里瑾点点头,他见过他,“你是唐黎?”
“是。”唐黎低了低头,他其实对百里瑾很是好奇。无论唐黎现在有什么身份,也无论唐黎做过什么,他的第一大嗜好都是武学。所以眼前有这么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物,却放着不能交手,也不能切磋功夫,这着实很是难受。
百里瑾心里担心焱攸,没再继续说旁的,“王妃让你来捎什么话?”
“王妃请王爷去二皇子那儿……替王妃领一个人回来。”唐黎说得很谨慎,百里瑾的怪脸上没有表情,让人没法儿对他察言观色。
“领个人回来?”百里瑾不解,“什么人百里珉扣得这么紧,攸儿自己从百里珉那里领不出来?”
“主人说……请王爷去二皇子那里,向他索要一个叫做宛月的女子。主人正在那儿,主人已经告诉二皇子了,那女子原是主人的婢女,是马上要做王爷侧妃的人。可是这事儿恐怕还须得王爷亲去一趟,二皇子才能放人。”
唐黎没再继续说下去。百里瑾也没有话说,他有些自嘲,如果自己真开了口,可能就要忍不住问唐黎“然后呢?难不成焱攸真是打算送个女人给我么?”不过就算他要发泄怨气,也不该对着焱攸的管家。
百里瑾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着不动,唐黎多少还是看得出他的不痛快,不过也就是这个不痛快让唐黎心里有了底儿,凭他百里瑾武功再高,地位再显赫,可也终究是个人,跟那鬼魅的外表完全不相干,那就好办了。
“王爷,主人其实并不是字面上的这个意思,只是她一时之间实在没别的法子,只好拿王爷来压一压二皇子罢了。二皇子这回像是也认真恼我们主子了,倘或王爷不去接主人,只怕主人一时半刻也没法回来。”
这话提醒了百里瑾,他这一向心绪不佳,只管往灰暗的地方想,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地方。焱攸跟百里珉起了冲突,也确是只能从他这里得到援助,他只是没想到焱攸会愿意要他的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