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祁连山北靠草原漠北,风高露重,天气寒冷。白日里几百人闹哄哄的场面恍如隔世,石屋外十几人聚在一起烧茶谈天,生火造饭。平日里姚平安最勤于此事,今日众人三番五次寻他不见,直觉里都认为他一定是葬身冰雪之下,众人皆有些伤感。
钟琳一再逗笑钟宛儿等人,始终不见各人有过三分开颜之色,她见众人如此,想起生生几个活人就此不见,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她虽与姚平安及其它人并不相熟,但她才十五岁年纪,从来未经大喜大悲之事,淳朴善良之天性未受损害,伤感之深反比众人还多了几分。
那受伤大汉又经星云大师输了一次纯阳真气,身上冻伤已基本痊愈,只是坚冰砸伤双腿还需好好治疗,那大汉正在孤苦无依时被众人救治,众人对他不计前嫌嘘寒问暖,大汉满脸羞惭愧悔。但他不善言辞,只是低头坐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众人吃过饭,从头商议明日之事,星云大师表示,金钥匙藏宝洞之传言,事关江湖多少人命生死,既然自己无端被人算计,不蹚浑水、浑水自来。岂能置身事外看它妖风四起,祸害江湖。况且铁高峰与青云道长等人数千里外也记着自己安危,众位不辞辛劳千里之外赶来相助,自己更不能在此时偷闲,不去把金钥匙寻回来,总觉对众人不住。他表情诚挚认真,不苟言笑,心中所想并不避讳众人,所行之事处处先为他人作想。钟宛儿见星云大师恩怨分明,热心似火,再回忆他年轻时所作所为以及情事,顿觉这老僧有些可笑可爱,如此至情至性之人偏偏是个孤儿、自幼便跟了个和尚出家,这岂不是造化弄人么?
想到此她不由偷眼瞧了瞧沙正冰,沙正冰正与众人谈话未曾发觉,想起白天沙正冰两次挡在自己身前接了司徒炎两掌,不由又是甜蜜又有些后怕,自己忙这一天居然未曾问过他受伤没有!便问沙正冰身上可有疼痛受伤之处,沙正冰憨憨一笑摇摇头,拉她坐在旁边继续与众人商议。
王镇钟亲眼看见司徒炎抓起爱徒往外抛,其后被雪雾遮住双眼,后面之事便无从知晓。他已打定主意要去藏边寻仇,到司徒炎老巢会他一会。沙正冰惦记铁高峰所托,可能金钥匙与“雪山冰蟾”都在雪区,他早恨不得肋生双翼马上就到。
商量妥当,星云大师与沙正冰钟宛儿,王镇钟何太冲五人继续西进藏边,钟盛钟钰钟铎钟琳四人先回静水山庄,协助防止丐帮与其它人再攻静水山庄,顺便一路给蒋仲康与青城派带回消息。王镇钟与王治钟二人南下直奔剑门,等候冯荆楚与冯霜师妹,以遵守她二人离别时约定,四人会齐之时,一同北上直到西宁州,西宁州乃是进藏必经之地,王镇钟与他二人约好暗记暗号,他四人到西宁州之时寻找暗记之处,王胜钟与星云大师等人路线行程日期都藏在那里,他四人只需一路跟来就可相聚。只是钟琳万万不肯回静水山庄,定要同去藏边,众人只得依从他。
次日早晨,众人一路下山,只见昨日烈火焚烧之处尽被冰雪掩盖,只有一截截漆黑的树桩已烧成枯炭杵在冰雪之上,兀自还冒着白烟。雪水融化把灰烬冲成一道道漆黑的溪流流向远方,黑白分明之处有股说不出的凄凉之感。众人在山上看着山下方圆几十里火灾后景象,回想昨日冲天烈焰,方知六合纯阳功与赤焰魔功之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众人来到一处小镇,把那受伤大汉托付于一客栈之中,结算银钱委托店家照管,那大汉泪流满面拜谢众人。
原来那大汉姓付名进,离别之时,告诉众人嘉兴城西三十里处有一向家庄,庄里有一少爷人称向三公子、此人博学多识。无论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事无巨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向三公子少于行走江湖,所以其名不闻,此人并非夸夸其谈之辈,初时见他并不以为然,然而接触一年半载之后,方知他言无有不中,料事如神。付进劝说众人有机会时,不妨拜访向三公子试试,或许他真的料事如神,能解开众人疑惑也未可知。众人谢过付进,辞别而去。
又行两日,三拨人分道而行,星云大师带着众人一路西行直奔西宁州,所行正是星云大师四十几年前与司徒炎母子昔日同行旧路,此时物是人非,往事历历在目,星云瞥见自己胸前白须如雪,遥想当年自己翩翩年少领着司徒夫人母子情景,以及六年后自己孤身东归的模样。四十年旧路模样未改,行路之人却已白须如雪老态龙钟,心中顿时感概万千。蓦地想起陆放翁先生的名词《大圣乐》恰恰中了今日心境,便缓缓朗诵道:
“电转雷惊,自叹浮生,
四十二年。
试思量往事,虚无似梦,悲欢万状,合散如烟。
苦海无边,爱河无底,流浪看成百漏船。
何人解,问无常火里,铁打身坚。
须臾便是华颜,好收拾形体归自然。
又何须着意,求田问舍,生须宦达,死要名传。
寿夭穷通,是非荣辱,此事由来都在天。
从今去,任东西南北,作个飞仙。”
星云背颂缓慢,语气苍老,感情真挚自然,更增加了几分苍凉萧索之意。听得钟琳与钟宛儿泪光莹莹,钟琳对星云大师说道:“大师不必感慨,来日方长,这次把秋明月前辈接出藏边,二人携手并肩共游江湖岂不是好!”星云大师听钟琳如此说,呆了一呆,忙说不可不可。
六人一路西进,西宁州自古是羌族与各民族杂居之地。气候冬长夏短,六月三伏盛夏之时飞起鹅毛大雪也毫不奇怪。
他们还未到西宁州城,便漫天飞起大雪,一夜之间雪积四尺,骡马不能行路。众人只得在客店等候天晴,那雪却一天大过一天,店主未料到今年大雪来得如此之早,雪又如此之大,取暖生火的木柴自然准备不够,屋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众人在客店中也觉寒冷异常。
星云大师见天气如此,便对众人说道:“前番江湖人众为得纯阳功与赤焰魔功及三清归元气秘籍,大打出手伤身害命,都是贪得无厌所至,今日天气如此,或许正是天缘要纯阳功不在我手失传,诸位侠义心肠也正该有此福分,纯阳功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法,然而御寒之功却甚是有效,众位万万不可推辞轻视。”
何太冲听到此处,喜得一蹦而起,王镇钟呵斥道:“糊涂东西,还不谢过大师!”何太冲这才醒悟下拜,沙正冰与钟宛儿钟琳一齐拜下。星云大师扶起四人道:“贫僧久居祁连山,一生只传授过司徒炎与秋兰心二人!司徒炎施主性格刚愎自用,虽非大奸大恶之人,但向来我行我素亦正亦邪,纯阳功在他身上总难尽行侠仗义之份了,秋兰心人品倒是极端正,她兰心蕙质自视甚高,耐何情场失意。对中原文化中诸多诟病心存颇大芥蒂,轻易不入中原。贫僧又在祁连山耗费半生!或许江湖中真有需要用得上纯阳功时,总不能全都依靠贫僧的师叔去,况且师叔比贫僧还年长几岁。既然是祖先传下来的东西,早晚还得传给年轻人才是办法!”王镇钟一边听星云大师说,一边不住点头。
星云大师接着说道:“老僧独居祁连山数十年,除一石室外身无长物,麻家兄弟数年来倒来相扰过几次,司徒炎与秋兰心近几年来都未曾来过,那金钥匙定然是麻家兄弟藏在蒲团里的了!不然他二人如何知道在那里面?可笑我竟一无所知!才致当众出丑。”沙正冰与王镇钟几人都觉大师说得有理,当天麻家兄弟揭露金钥匙在星云大师所坐蒲团里时,几人均怀疑是麻家兄弟栽赃陷害,今天听星云大师说更觉合理。
星云大师接着说道:“贫僧后来再三思量,我这石室之中别无长物,他们大费周章所为何来?思来想去唯独这《纯阳功》与《赤焰魔功》《三清归元秘籍》还算有几分价值,有的江湖中人更视为武林至宝,只这三样东西有可能让人起觊觎之心,否则这漠北苦寒之地,就是邀请他们也未必来的!只是这个原因,您几位学了这功夫,也就多担了份风险,自然也多了份责任。这可是不能反悔的,只希望各位以后多多行侠仗义便遂了当年无嗔师父之愿!”众人见大师如此坦诚,无不钦佩。
于是星云大师在客栈之中先教众人把秘籍通篇背颂熟练,再细问各人先前所练是何种内气外功,各人已经练到何种境界,练功时有哪些感觉感受,曾经出个什么问题,心中又有何种不懂疑问之处,一一问询明白。然后再对各人所问逐一解答,再一一解说纯阳功有何特点,练习时要注意些什么,练到哪里容易出问题,他与无嗔大师当初又是如何解决问题的,最后根据各人情况建议各人用什么方法练习。众人还未吐纳呼吸过一口气,原理先给大家说了一天,其中各种独到见解众人闻所未闻,听完如醍醐灌顶方知武学之精深博大自己连一知半解也算不上,直弟二天才真正开始教几人吐纳练气。
王镇钟看在眼里,心中即震惊又佩服,心想难怪星云大师与自己年纪相仿,都是自幼练功,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星云大师功力远胜自己,起初以为纯粹是因为纯阳功与赤焰魔功神通无敌之故,如今见他如此认真严谨细致入微,才知星云大师为何能在司徒炎焚天火炉般的赤焰魔功前游刃有余。他年纪与星云相仿羞于与后辈共同学艺,但星云大师所说全都记在心里,背着众人之时才偷偷按此法吐纳练气,果然不同凡响。
其实王镇钟练功即刻苦也颇有天赋,功力远胜寻常帮派掌门之流。他能把十几派招式化繁为简,去伪存真已是上乘功夫,何太冲与姚平安能在一场大战以少胜多之时中独挡一面,本来就证明他短短几个月的教练是极其有效的,只是逢着星云大师这三大绝世神功,他自然是有所不如的了。
众人在客栈中练习十几日,那天气才渐渐放晴,又晒了三天太阳,路上的积雪已化得便于行走。众人这才收拾起程,一路多半是崇山峻岭冰川雪原,天气比在祁连山时又寒冷三分,众人每日早中晚三次练功,慢慢走了将近百日,才到当年星云大师与司徒夫人隐居之地。
此地位于唐古拉山脉之中,唐古拉山当地人又称作朝乌拉山,东西绵亘蜿蜒数千里,崇山峻岭耸入云霄,冰川雪原千年不化。山势比祁连山脉更加雄奇高壮,寒冷刺骨之感亦比祁连山脉有过之而无不及。空气稀薄使人头昏眼花胸闷气短,好在众人数月来修炼纯阳功,一股暖热真气护住周身,所以抗寒防冻大多没有问题。
星云大师对众人说道:“既然司徒施主还未归来,我等先替铁盟主找寻‘雪山冰蟾’要紧,耽误了铁盟主康复,好比武林倒了一座柱石,江湖邪气又旺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