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空脚下虽然踉跄,听黄老六如此说话,嘴里却也丝毫不肯输了气势。呵呵冷笑讥讽道:“黄老六,别说佛爷瞧不起你!佛爷即使剁下一条腿去,也能轻松打得你四肢健全的黄老六哭爹喊娘,只怕你这怂包还未必敢与我一战!”怨空早已看出黄老六是几个黑衣人里内功武艺最高强深厚之人,自己被他几个一番车轮战,如果到体力不济之时方才与这劲敌过招,那是万万胜他不过的了!如果激将得黄老六早些动手,即使耗费些内力,对付剩下的几个功力稍浅薄些的黑衣人也还有些机会。他自是如此思量,当然要一再激怒黄老六。
但黄老六几十年江湖阅历岂能轻易上当,他能带着几个黑衣人一直跟着沙正冰几十里也不动手。一半原因是忌惮沙正冰武功之高深世所罕见,另一半原因也是黄老六极沉得住气,办事谨慎小心极有策略,总是能选择最佳时机出手。
他总是能冒最小的风险却得到最大的收获,对这样的人用激将法通常没有什么效果,就像劝一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捐款做善事一样难。
黄老六听完怨空的话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仿佛双耳早已聋得什么话也听不到了。怨空不免有些失望,毕竟脚上的伤一直很痛,虽然伤得不太深,骨头也没有断。甚至没有破皮流血,虽然怨空的铁布衫功夫也十分厉害,但是使画戟的汉子毕竟是一位武林高手,岂武功内力甚至并不比怨空差多少,戟杆也是一种罕见的乌木长杆,其坚韧与钢铁也没有太大差别。挨了那一杆,怨空还能站在这里也只能感谢自己当初练铁布衫与腿功时没有偷懒,否则他真可能要剁去一条腿了。
黄老六没有动,又一个黑衣人却动了,这人虽然蒙着脸,额角鹅蛋大一块乌黑胎记却还是让人看的明明白白,他显然也不太在乎别人记着他的这个特征,也没用什么东西掩饰一下。这人个子极高,比常人高出足有一尺,手持一对银光闪闪的虎头钩,那虎头钩也比常人的长了足足六七寸。当然,就因为他这身高与钩长,额角上有没有胎记别人也是能记得住他的,他当然不必在乎胎记是不是被人看见了。
怨空看见这能顶着屋檐的高个与长钩,心中又多了几分失望,几乎有了些绝望的感觉。他与这高个子交过四次手,这高个子武功并不比怨空高,却极难缠,最大的问题是——他对怨空的杖法拳法每招每式都了如指掌,高个的虎头钩每招每式都是针对和克制怨空的招术而创造的,他如此针对怨空,只因怨空与他有杀兄之仇。十七年前怨空因为一些江湖恩怨杀了他大哥!
起初那高个长人骑着一匹矮马夹在四五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里并不显得如何高大,毕竟又有几年不见,怨空并未认出他来。此时怨空见着这个人,心中不免一惊:“虽然不曾怕他这无常鬼,但今日撞着这个冤家总是有些不妥的了!这厮看了我两场打斗才肯出手?定然是没安好心的了!他素知我武功路数,这厮又颇歹毒。倒要多加几分小心,不要栽在这小人手里!”心里打定主意,对那高个说道:“鬼容无常,多年不见!你家兄弟十几年来把佛爷这套“降魔杖法”还没看够吗?你容家兄弟就没一个光明磊落的!今天再让你看几遍,你也同样是手下败将!赶紧与你几个死鬼老哥相会去吧!”
原来‘鬼容无常’本名容巫昌,自幼身体巨高无比,三岁时患一怪病,整日整夜如狗一般吠叫,一刻不停,终日不饮不食不睡不眠。容家父母四处求医问药均不见好转,正自无计可施之际。恰好一位苗人巫医路过,听说容家小孩有如此怪病,便说苗人医术或可医治。容家走投无路之际巴不得试他一试,天可怜见容家小孩命不该死,恰好那苗医药到病除,那巫医临走之前对容家父母说道:那小孩性命虽然无忧,只是那小孩长成之后凶恶暴躁之性要更加多了几分,嘱咐容家父母定要严加管教。这容家祖上三四代皆是绿林大盗,杀人越货烧人房屋对他家来说实在是平常不过之事,巴不得自家后人越凶恶暴躁越好,如果生些菩萨心肠行善积德的后人,他容家老辈人反倒十二分不高兴!这容家祖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的。容家感念那巫医,便把他取名作容巫昌,容巫昌成名之后江湖中人便叫他做‘容无常’,又因他生的丑陋无比,一张脸如恶鬼一般,后来又被人叫做‘鬼容无常’。
容巫昌听完怨空奚落,面目更加狰狞,沙哑着嗓子说道:“今日容某要替六位兄长报仇,不取你秃驴狗命,容某今日就此自刎。”声音如刀刮破锣,让人听后背部发麻极不舒服。怨空接口骂道:“和尚只杀你死鬼长兄一人,如何把另五个也算在和尚头上?”容巫昌答道:“我家六个兄长全是因为你而死,今天不取你狗命,难消心头之恨!”,说完怒目圆睁双眼赤红如火,飞身上前双钩当头劈下,他本来身高手长,双钩自然比常人先到的快,看那凶恶狠辣劲道,显然要结果怨空性命。
怨空连战两人,内力虽然深厚,终究不如先前一般强劲,加上脚步缓慢了些。嘴里虽然强硬,哪里还敢硬接双钩,一连退出六七步才躲过一击。连忙急运内力,嘴里再不敢轻薄逞强,容无常几个兄长皆与怨空有过交手经历。今日只一招接触,怨空心里大叫不好,这容无常别看生的丑恶,练武却极有天赋,加上身形异乎寻常的长大,怨空即使是生力军也未必就能够胜他。何况今日内力损耗脚下踉跄,哪里还抵敌得他。
二人交手不到七八招,那容无常脚也比普通人长出许多,一个很平常的扫堂腿便把怨空痛脚踢个正着。容无常脚下几十年鸳鸯连环腿功夫,少不了千斤之力。怨空饶是少林神功护体,也被一脚踢翻在地。和尚顾不得体面,一连滚出十几圈方才躲过容无常双钩,勉强站起来时已经泥污满脸浑身的裹了一层,形象已是狼狈不堪。几个黑衣人被他嘴上占了许多便宜,心里忿怒之气早已按捺不住,此刻见他如此不堪入目形状,个个心花怒放狂笑讥讽不止。
经过几番吵嚷颠簸,沙正冰此时已然醒转,听见打斗嘲笑之声,往前看时,只见一个和尚正与一竹杆一般黑衣人打斗。那和尚降魔杖法虽然厉害,但那黑衣巨人似乎对杖法招数十分熟悉,一对双钩总是料敌机先,招招都攻到和尚杖法破绽之处。幸亏降魔杖法乃是少林派先辈高僧数百年精研而成,杖法招式精微奥妙之处恰恰在破绽稍纵即逝,若敌方要针对杖法破绽创造一门武功,拆成一招一式表面看起来的确能克制降魔杖法。但降魔杖法一经连贯使出,招式衔接严丝合缝,招招攻敌必救,以后招之长掩护前招之短,以前招之短诱敌深入。往往敌人攻前招之破绽不成,必被后招所伤。是以降魔杖法威震江湖,千百年来少林僧人与江湖豪客皆视为瑰宝。所以那黑衣巨人虽有破敌之法,却也极难奏效,但那巨人身材巨高无比,足比那和尚高出一尺几寸,双钩也比寻常虎头钩长出许多,别人短招在他手里也变成长招,别人打不到之处,他却打得到,把武术里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发挥到了极处。和尚降魔杖的精妙威猛攻势,往往被他后退一小步便是一大步即刻化解的无功而返。和尚脚下不灵,杖法虽精却耐何那巨人不得,又过七八招,那和尚又被一脚踢翻在地,几个黑衣人又一阵哄然大笑。
沙正冰见那和尚汗透衣衫泥污满脸,犹如被猫戏耍的老鼠一样狼狈不堪,那和尚兀自拼命挣扎厮杀,二十几招下来已然着了四五次钩伤,血染衣袍依然困兽犹斗,一众黑衣人每伤他一招便哄笑一阵。沙正冰看在眼里心中一阵怜悯一阵气愤,习惯使然便运动内力要去打抱不平,周身哪里运得起一丝内力起来。眼见自己铁链缚身却使不出一丝力气,不禁悲从中来。沙正冰自幼练功,与人争胜拼斗无数次,无不是率性快意,打个痛快。今日眼见那和尚受欺,却不能出手阻止,心中方才体会武力尽失任人宰割的苦处。
那和尚又被那巨人一脚踢中面颊,噗通跌翻在地,容无常却要慢慢戏耍他,并不上前痛下杀手。怨空被踢的晕头转向,爬起来时已然分不清方向,背对着容无常乱挥禅杖,容无常一铁钩在怨空后背拉出一尺多长一条伤口。嘴里骂道:“贼秃这一钩是替我大哥还你的!”怨空铁杖后扫,怎奈伤重力亏,容无常轻松躲过。沙正冰看的心如刀绞,大声喊道:“大师,今日这般狗才人多势众,你斗他不过,还是快快走吧!”那怨空和尚听到沙正冰呼喊声。倒是陡然涨了几分精神,高声答道:“天幸沙大侠醒来,怨空和尚今日誓要救你与钟女侠出去。宰杀这般狗才为民除害!看他们也嚣张不了几时……”话刚说到这里,容无常铁钩又在他左腿划出一道伤口,怨空痛叫一声。容无常恨恨喊道:“秃驴,这是替我二哥还你的一钩!”怨空骂道:“吊死鬼,你佛爷又没杀你那该死的二哥,如何又要还我一钩,算在我的头上。”容无常答道:“二哥为教我钩法破你杖法,被我失手钩中咽喉而死,怎能不算在你秃驴头上!”怨空由怒转笑骂道:“好你个无常鬼,那你还有几招要替你那班该死的哥哥还我身上,就一起还过来罢!”
容无常狠狠骂道:“秃驴别慌,还有五招,总要一钩一钩还在你身上的,量你今天也是跑不了的了!”怨空哈哈狂笑,笑中有几分悲壮有几分嘲讽又有几分戏弄,问道:“另外五个也是为破我杖法,练武时被你失手打死的吗?”容无常答道:“没错,另五个哥哥都是为破你杖法误伤死在我钩下!如果你贼秃不杀我大哥,我六位兄长焉能便死?今日不一钩一钩还在你身上,几位兄长岂能瞑目!”怨空笑骂道:“你个吊死鬼倒有出息的很!”
沙正冰听到二人对话又觉好气又觉好笑,但想到二人仇怨如此之深,这怨空和尚今日再不走脱恐难脱身。便又喊道:“大师休要管我二人,今日相救盛情,沙某他日再报,大师自去吧!”怨空答道:“沙大侠说哪里话,怨空早有打算,救不得你二人,便是逃之夭夭,活着也是没有脸面见人!”沙正冰最佩服义气深重的血性汉子。见怨空浑不似出家人模样,二人从未谋面,并不曾相识。这怨空和尚能为江湖道义舍命搭救自己与宛儿,沙正冰心里好生感动,怕怨空感道轻视于他,便不在言语,心中想道如果怨空死在此处,自己也死在此地便是了,也不枉别人称自己一声沙大侠,怨空和尚重义轻生才不愧是真正的大侠,自己却一再叫他逃命,岂不是把人看的扁了。
想到此处,沙正冰倒把自己脸皮羞臊的通红。再看他二人打斗时,怨空又被踢翻在地。此时怨空浑身是伤精疲力尽,那禅杖又极沉重,怨空和尚挣扎了几次都没爬起身来。索性一动不动躺在原地,那容无常慢慢走近,铁钩缓缓举起在怨空右腿重重划了一尺长一个口子。
怨空骂道:“吊死鬼,你给佛爷一个痛快!你家一共死了多少人,还有多少要算在佛爷头上?”容无常答道:“六位兄长,另加父母叔婶十一人,只是另外十一人并非练武误伤,而是他们要来杀我被我所杀,这十一人倒不能算在你头上!”怨空哈哈笑道:“你个吊死鬼倒是名白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