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世道,只要是个修仙的占个山头便敢自称仙门,但真正能在五洲江湖上发号施令、指点江山的还是那些传承数千年的世家大族。不过上万年前,与妖族的大战中,许多存世数万年的庞然大族都湮灭在那场浩劫之中。正道之中传承至今的仅余四象阁、五洲卫、神鼎七门,以及三楼十六庄这几大势力而已。而魔道那边更是惨淡,古籍所载的三百六十城,而今只剩十城,被称作十城殿。
这碧波山庄也大不如前,不过世家大族还是名不虚传的。洛鸢跟着众人左三进右三进,弯弯绕绕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碧波山庄的后院客房。这是一处颇大的院落,两丈宽的院门上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会英院”三个字。而安置云山楼弟子的处所竟是一座独立的小院,院中设有亭台回廊,院子正中甚至还有一方池塘,塘中养了十来尾金色的鲤鱼,在萤灯下摇曳出粼粼的光。
这哪是一座山庄?洛鸢曾经在漠西边境的一个叫夜浔的县城中待了两年,无聊时她走遍了夜浔的每一条街道,摸遍了每一幢城墙。而今她举目四望,萤灯亮处,在夜空中投映出漫天的虹光,洛鸢估摸着那个叫夜浔的县城应该不及碧波山庄的一半大小。
感叹了一番天道不公、人比人气死人后,洛鸢还是满心欢喜地扑向那张软锦香床。
柔软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打了几个滚后,她尴尬地发现现在睡意全无!
瞧见窗外萤灯明亮,洛鸢披上外衣走出房间。
正是月中之时,月亮虽圆,月光却淡。抬头看了会儿月亮,她想起民间流传的一句诗,很是应景,便再也忍不住回到房中,取了一小坛酒,而后飞身跃上屋顶,坐在屋脊上,背靠着飞檐,一小口一小口啄着坛中的酒。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老爹现下不知道漂到哪片天涯海角,想来这舒朗的月色他应该能看得到。
“夜风寒凉,酒亦伤身,就算相思深重,洛姑娘也应该珍重身体。”一抹黑色的身影翩然飞至眼前,这温和的声音正是傅桢。
“这么晚了,大公子还不休息吗?”洛鸢好奇地看了眼傅桢,他明明是昭南卫府高贵的公子,却是一身布衣,长直如瀑的黑发用一根木簪别着,清淡质朴又难掩温润如玉。
“月色怡人,傅某也是为这月光所引,看到姑娘一个人在这饮酒,所以忍不住过来相劝两句,还望姑娘不要怪傅某唐突。”傅桢背手而立,站在数尺之外,侧对着自己,这是一个两人交谈听得到声音却并不逾矩的距离。
洛鸢笑了笑,伸出手递上坛子,“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傅桢转过头,眸光闪了闪,接过酒坛后拿在手中却没有喝,过了一会儿又递还给洛鸢,正色道:“酒性本热,但二月天寒,冷酒入体,热不发散,郁结在体内容易伤身。举杯邀月乃是雅事,待改日傅某煮酒再邀请姑娘,今夜更深露重,洛姑娘早点歇息吧,傅某告辞。”
待洛鸢点头后,傅桢便拱拱手,飞身回到自己院中。
她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不禁摸了摸手中温热的酒坛,这傅桢虽然脸上严肃,一板一眼,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她一贯酒量不错,但并不贪杯,如今傅桢用灵力为自己热了酒,总不好辜负别人一番美意,于是喝着喝着便到了后半夜,饮完了这一小坛酒,才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房中睡觉。
酒喝多的后果,便是洛鸢直到日上三竿才勉强睁开了眼,云山楼的弟子早就不见踪迹,只有留下一个碧波山庄的侍童看院子,他告诉自己众人去了蓬莱阁赴宴。
独坐在院中,洛鸢想了想自己到底要不要也去蓬莱阁凑凑热闹?
三楼十六庄自古以来便是同气连枝,互为手足的关系,因此每十年的三月初三便有一次聚会,称作庄楼会,大家见见面互相切磋切磋武艺,也加深一下感情。
如今才二月中旬,估计各家的家主应该还没到场,现在来的都是小辈,先认识一番,结交点朋友,当然也有相亲的意思。听说三楼十六庄里好几家的家主、夫人都是在庄楼会里认识的,这样一个庞大的“相亲大会”必然会狗血与八卦齐飞,桃色与绯闻共舞!
洛鸢体内熊熊的八卦之魂正在燃烧,以前都是在酒肆茶寮中听说书唱戏的讲世家大族里的恩怨情仇,听得洛鸢恨不得插根翅膀去瞧一瞧,今日有幸能躬逢其盛,她怎能不在蓬莱阁里找个掌控全局的角落,好好看一出大戏?
向侍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蓬莱阁位于碧波湖正中心的蓬莱岛上,需到渡头乘船才能过去。不过洛鸢起得太晚了,待她急匆匆地赶到渡口,所有的船都已经开走了。
洛鸢试了一下,碧波湖上设有灵力禁制,不然她也能分波渡水,踏着满湖的荷花跃过去。看着不远不近的蓬莱岛,洛鸢有一丝惆怅,心底涌起一股自己与大戏咫尺天涯的忧伤。
忽然,接天莲叶像水波一样朝两边荡开,荷花丛中闪出一艘小船,船头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傅大公子,能否捎我一程啊?”洛鸢眼前一亮,简直要跳了起来,连忙将手比成一个喇叭状,大声呼喊。
听到声音,傅桢诧异地回头,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渡头向他挥手,认清是洛鸢后,便吩咐船家回头。
迫不及待地跳上船,洛鸢冲傅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了几句谢,才进到舱中,发现除了傅桢外,船上还有两人。
“你是哪家小姐,举止竟这般跳脱?”开口的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但脸还圆圆的,显得稚气未脱,许是被她大呼小叫的样子吓到了,一脸好奇地望着她。
“林樾,不得无礼!”坐在少年旁边的姑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带着歉意向洛鸢说道,“我弟弟年岁尚小,不懂规矩,还请姑娘不要责怪。在下林樱,敢问姑娘名讳?”
洛鸢摆摆手笑了笑:“林姑娘叫我洛鸢即可,令弟洒脱率真,并无冒犯之处。”
林樱闻言也微笑着点点头,手上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一派温雅端方。
洛鸢喜滋滋地坐下,只觉得眼前甚是赏心悦目,林家姑娘是个美人,更难得的是她身上大家闺秀的气质,言谈举止无不端庄从容,确实像一树樱花,给人春风拂面的感觉。
这时傅桢也进到船舱中,给洛鸢介绍后她才知道这林家姐弟原来是出身折梅山庄,因二人来的晚了些,傅桢才会亲自来接他们。
洛鸢看着林樱望向傅桢时那缱绻温柔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原来这傅大公子来参加庄楼会,也是为了相亲呀!
修仙之路,难免漫长枯燥,觅一之知心道侣共度百年也是极好的。不过这林小姐一派温柔小意,傅大公子还是平和地坐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默着。
洛鸢也抿嘴不说话了,随着小船在水上荡啊荡,她顺手折了支莲蓬剥着吃。林樾小公子还是少年心性,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变化,开心地凑到洛鸢身边讨些莲子吃。不到片刻,两人便将一支莲蓬吃个精光。
“碧波山庄真是大手笔,二月寒风中,居然用灵力供养出这一湖的莲花!”吃饱的洛鸢不禁感叹道。
林樾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意地翘起头来,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拿手指着洛鸢,开口教导道:“这算什么大手笔,你该去我们折梅山庄看看,十八座山的红梅,常年不败,把天上的红霞都能比下去。”
洛鸢一听,想象了一下那满山红花的样子,确实壮观,不由感叹这些世家大族真是……灵力太多不如分她一些不好吗?唉,真是朱门酒肉臭啊!
她在心里小小的腹诽了一下,,可这表情落在林樾眼里,却让他误以为洛鸢觉得他引以为傲的漫山红梅其实比不上这一池清荷,幼小的心顿觉深受打击,变得有些恹恹的,斜靠着栏杆,再也不发一言。
洛鸢没有注意到身边原本聒噪的少年为何一下不说话了,更没有去想她的一个表情会伤害一颗敏感的心,此时她的心里正为着越来越近的蓬莱阁欢呼雀跃。
下了船,洛鸢跟在傅桢和林樱身后一起进了蓬莱阁。
许是一双璧人吸引了众人目光,随着他们的进入,原本的热闹喧哗为之一滞。几家熟识的公子连忙起身给大家介绍傅桢等人,相识后大厅里又是一派欢愉祥和。
在踏入蓬莱阁前,洛鸢便稍稍离他们远了些。傅桢是昭南卫府嫡长子,比起三楼十六庄的公子小姐来说,身份更加贵重,离他近了,必然会被人问起她的身份,到时候解释起来实在太过麻烦。于是,在众人互相介绍时,她就闪进了人群里,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靠窗,离厅上的主位并不远,但妙在边上有一大株海棠,刚好盖住自己的身形,实在是偷听宝地。洛鸢乐滋滋的抓了把瓜子,欣赏着边上“相亲大会”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