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随着傅桢的到来,他一下子成为了宴会的焦点。除却身世,他本人长得不错,气质又好,入席后,好几家小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羞怯怯地遣自家兄弟与他搭话。
“大表哥,你许多年都没有回过飞絮山庄了,是菁儿做错了什么,让你讨厌了吗?”这时一个身着藕粉纱裙的女子走到傅桢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有些嗔怪地问道。
洛鸢听过他们介绍,知道这是飞絮山庄的小姐柳菁。傅桢的母亲就是出身飞絮山庄,所以才有这表哥的称呼。其实世家就是这么回事,自持身份贵重,能够互相通婚的也是其他的仙门望族,所以在座的公子小姐们,往上数几代多少都是有点亲缘关系的。
“没有,只是这些年我都在青岩学院学艺,几年未曾归家,此次也是因为二弟身体抱恙,父亲才会传信让我来参加庄楼会的。”傅桢开口解释道,不经意间拂开柳菁的手,一如对其他人一般谦和客气,但是,洛鸢却觉得他漆黑的眸里多了几分疏离。
许是柳夫人跟母家有了什么争执,才会影响到后辈之间的关系吧,洛鸢如是猜想,不过神思却被另一处热闹吸引去了。
“王小姐,归海楼的花思璃公子怎么没来呀?”席上忽然有人问起。
一个绣锦黄衫的女子听到此话,一下羞红了脸,拿了枚帕子掩唇答道:“思璃哥哥学业繁重,许是要到三月初三才会过来。”
“呵,不知道就不要乱说了!思璃哥和我姐姐一起过来,后日便到。要我说呀,你们琦玉山庄的人,不要每次都这么自作多情。”忽然坐在林樱身边的一位红衣女子嗤笑了一声,开口讥讽道。
因这王小姐与她坐的甚远,所以她这话一出口,满席的人便都听到了。
众人目光顺着话音落在王小姐脸上,使得她原本羞红的脸,烧成一团火烧云。红衣女子的话像是点燃了一个炮仗,蹭的一下在宴会上爆开。
“沈妍,你……你不要欺负人!”王小姐坐立难安,忍了半刻憋得脸通红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呵”,沈妍脸上笑意更浓,目光却瞥向了一旁的陆琪菲:“王怜儿,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哪里有欺负你?思璃哥本来就是我姐姐的同窗,此次相约而来实属正常,你也不必多想。不过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一下,没有定好的姻缘不要急着说出来,不然像你小姑姑一样,闹得多么难堪呀!”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玩味的目光都转向了陆琪菲身上,甚至连王怜儿都顾不上回复沈妍,先拿愤愤的眼神对着陆琪菲瞪了一眼。
洛鸢闻到了火药味儿,虽然不清楚栖梧山庄沈家与琦玉山庄王家有没有恩怨,但是这两家肯定都与云山楼有些瓜葛。不过,依洛鸢的看法,这位沈妍小姐的借刀杀人虽然用的很好,王怜儿似乎也愿意当这把刀,可陆琪菲却不是那么容易任人鱼肉的。
果然,成为焦点的陆琪菲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把小刀,将面前的瓜果切成小片,而后又仔细地擦拭了刀身,才缓缓开口道:“沈小姐慎言,青岩学院的校规中有一条是不挑是非、不语恩怨,在座基本都是校友,小心有人回去给安老师告状哟……哎呀,真是抱歉,是我忘了沈小姐三年前没有通过青岩试炼,怎么会知道青岩的校规呢?沈小姐,你吃片瓜,算我赔礼道歉了。”
“你!”此言一出,正好踩到沈妍痛处,五洲之中最负盛名的求学之地便是青岩学院,许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把子女送进去教导一番,不求能够在修为上更上一层楼,至少在数十位风雅名士的言传身教下能够风仪姿雅,略懂些琴棋书画,将来联姻时也能博个好的名声。但是青岩学院收徒标准也是严苛的令人发指,所以这位沈小姐以世家身份没能通过试炼,说出来确实有些丢人。
见沈妍对自己怒目而视,陆琪菲微笑着把瓜送到她面前,而后又幽幽开口道:“唉,大家都知道我娘亲走得早,但她在世时常教导我,闺阁女子切莫将姻缘婚事挂在嘴边,否则就丢了云山楼的脸,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可是,我很奇怪,沈夫人不是一直健在吗,她没教过你这些?”
“呵呵……”旁边人听了这话,不由得都笑出了声,这是在骂沈妍不懂规矩,有娘生没娘养。
果然,沈妍的脸气成了猪肝色,大手一挥便将陆琪菲手上的一盘瓜果扫到地上,“哼”了一声,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陆琪菲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妍怒气冲冲的背影,脸上笑容更盛,手挥了挥叫来一个碧波山庄的侍童,吩咐道:“看来沈小姐不喜欢吃瓜果,你去将席上的菜挑些好的给她送过去,要是饿坏了她,可是要责备你们待客不周的。”
“哈哈……”
听到身后的哄堂大笑,沈妍的背影抖了抖,脚下几个踉跄,在栖梧山庄弟子的搀扶下快步离开蓬莱阁。
洛鸢撇撇嘴,干嘛想不开要找陆琪菲的麻烦,还想在言语上占她便宜,真是异想天开。不然,以她永不吃亏的个性,不把人怼上西天,就算嘴下留情了。
一段小插曲后,谈论的话题又变得平淡起来,不过是谈诗论道、家长里短,稍微听了几耳朵后,洛鸢有些意兴阑珊,喝完了一杯酒,转身出了蓬莱阁。
外面的湖光山色确实宜人,除了厅里的公子小姐,跟着过来吃酒的各家弟子也很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八卦,洛鸢混在人群中,打听了几则逸闻趣事,才弄清了栖梧山庄、琦玉山庄与云山楼的恩怨。
说起来,也只不过是一段儿女情长罢了。
十年前的庄楼会开在了折梅山庄。彼时,碧波山庄的庄主秦峰正值青春年少,是各家小姐结亲的热门人选。
为避免他人捷足先登,琦玉山庄的王夫人早早就来碧波山庄与秦老庄主说了一嘴,要将自己的幺女嫁与秦峰。可是,这位秦老庄主没将儿子的亲事放在心上,听王夫人这么说,他就随便应承了一句,转头便忘了。
这位王夫人自以为得了准信,便在庄楼会前就将消息放了出去。
就在各家都以为秦王两家要结亲时,秦峰参加了庄楼会,也是今天这样的氛围下,他遇到了云山楼的大小姐,也就是陆琪菲的姐姐陆琪芳,那一见可是天雷勾动地火,三生石上刻相思,一寸丹心绕指柔,简直就是……就是两人看对眼了。
秦峰回去便与父亲说自己相中了陆家姑娘,此生非卿莫娶。
那秦老庄主一听,这事好办呀,第二天就带着礼物去了云山楼,于是两家就把亲事定了下来。
这下,琦玉山庄可就丢了大脸,那位王小姐羞愤地要跳楼,王小姐的几位兄长更是跑到碧波山庄来堵门了。
秦老庄主这才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连忙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三楼十六庄毕竟有上万年的交情了,不能因为小辈亲事坏了彼此关系,加上折梅山庄从中周旋了一番,便将王小姐定给了秦峰的弟弟秦绛,对外只称是传这门亲事时传错了名字,才会弄出这番误会。
虽然此事告一段落,秦王两家化干戈为玉帛,不过王家对云山楼的意见可大了,咱们家与秦家要结亲的消息传了不是一两天,偏偏只有你们陆家纵着女儿挖墙脚!
再说到栖梧山庄沈家跟云山楼陆家,这两家其实没什么恩怨。
只不过,这两家传家的功夫都是以弓箭为主,所以常常被人拿来比较。可是人家云山楼被称为五洲第一弓,比来比去,沈家总要低陆家一头。
沈家人心里有些不自在,尤其这几年沈家的子女有天赋者甚少,各项武会中都输给了云山楼,长此下来,不自在三个字已不足以描述沈家人的心态了。
所以,才有了今日沈妍挑拨王怜儿去找陆琪菲麻烦这一幕。嗯,就是一件小事吧?
洛鸢敲了敲脑袋,没有了打听下去的意味,于是顺走了桌子上的一壶酒,她迈着步子往蓬莱山上走去。
蓬莱山不高,几步就走到了山顶。
山顶有一方凉亭,亭里已经坐了一个人,黑衣长发,谦和雅正。
洛鸢不好装作没看见,于是拿着酒壶走了过去:“好巧,原来是傅公子。”居然在此处遇到他!
傅桢点点头,请洛鸢坐下,还好心地解释了一下:“这原本就是三楼十六庄的聚会,我不好过分叨扰。”
洛鸢微笑着点点头,心里不由腹诽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嫌你叨扰?他们巴不得你多坐一会儿,顺便再谈个情,说段爱啥的就再好不过了。”只是面上不显,随手扫了扫下摆,找了个石墩飒然坐下,抱着酒壶喝了两口酒。
可能是觉得这么干坐着有些不好意思,傅桢转过头来说了句:“今天的聚会可不太平呀。”
洛鸢有些惊讶,不知该如何接下这句话,犹豫了半晌,开口道:“我只是一介散修,对三楼十六庄的内务不甚了解。”
山风吹来,丛林飒飒,傅桢点漆一般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二月的风似乎有些寒凉,拂过她的发梢,露出一张光洁的脸,微微苍白。
一时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