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船头的黑衣男子终于从船头走了过来,东方镜的脸上尽是苍白憔悴之色,那男子蹲下身来,低声说,“有人来了。”
东方镜没有动也没有回应,那男子道,“我将她送回宫中。”
“不送。”东方镜缓缓开口。
男子听到她的声音嘶哑,感情全无,空洞的犹如失去灵魂的木偶人,男子蹲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的脸庞,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与她朝夕相对,但始终猜不透她的心境。
独幽或许是她一生中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独幽死了,她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悲伤的心情。
“她不想回去,就在扬州寻块景色美丽的安静处葬了吧。”东方镜静静的说,“何况以她的身份,诸人见了她的尸体,不定会横生枝节,令我难以安心。”
男子略顿了顿,问,“你打算对他们怎么提月幽的事?”
“不提。”东方镜将独幽的尸身放下来,她抱了一晚,许是太用力,女子僵白的尸体上青白印痕交织,有些皮肉甚至变了形,留下狰狞的血痕。
东方镜深吸了口气,“你将她的尸体处置了,不要告诉任何人。”
男子点了点头,抱起独幽,踏水而去。
“好俊的轻功!”一叶小舟随波飘来,船上一名一身素白衣衫的女子,那女子立在舟上,淡淡望向东方镜,一言不发。
出声的是她身边的一名佝偻老者,老者的声音喑哑嘶厉,小舟靠过来,东方镜对船上那素白衣衫的女子微微点头,她身边那老者目光中露出异样的光芒,“他是何人?”
东方镜温声道,“我的一位朋友。”
“大人还有这样的朋友。”那老者厉声笑着说,“落叶归根,大人不将此女的尸体送回望舒宫?”
“只怕有所不妥。”东方镜柔声解释,“月幽的身份你们也都知晓,若是让她以一具尸体回去,会为我增添不少麻烦。”
那老者冷笑一声,“是以今日大人前来见她,便是为了要她的性命。”
东方镜眼皮也没抬,平静地说,“我是为了接她回去。”
老者正欲回嘴,他身旁的白衣女子淡淡道,“退下。”
那老者不再多言,白衣女子对东方镜道,“我代距多罗向您赔罪。”
“圣女客气了。既有误会,本座自应坦然面对距多罗的任何提问。”东方镜微笑着说。
她如此说,倒显得距多罗小肚鸡肠,距多罗盯着东方镜,一言不发,白衣女子微微点头,她容颜若霜,略微抬手,那小舟渐行渐远,隐在薄雾中没有了踪影。
东方镜缓缓站起来,足铃轻响,长裙垂在甲板上,少女临江而立,迎着第一缕阳光,她仰起头,缓缓张开了双臂。
任清尘是被隔壁客房一阵一阵的物品落地的声音吵醒的,他昨夜饮多了酒,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若不是独幽房间动静这么大,他也许能睡到下午也说不定。
任清尘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这几日遇见的事情太多,他有些理不出头绪,果然入了武林,见了世面,却也身不由己了。
隔壁又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任清尘被吓了一跳。随后门外便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在他的门口停下,然后便开始了砸门,“师兄!师兄!出事了!”
任清尘还没回神,“啊?”
兰延陵直接推门进来,任清尘揉了揉鼻子,昨夜他回来的时候喝得七荤八素,竟然连门栓都没插,真是失策……
见师兄还穿着白色的里衣,兰延陵蹙了蹙眉,“师兄,不好了,独幽姑娘遇到危险了。”
任清尘腾地站起来。
“怎么说?”
兰延陵拉着任清尘来到隔壁,独幽房内有些杂乱,可以看得出主人走前翻找了很多东西,然而房中却没有独幽的身影。任清尘两步冲到床边,见被褥摆放整齐,面色微变,“她昨夜没有回来睡觉。”
独幽没有回来睡觉,但屋内显然被人翻找过,独幽是回来后快速翻找了东西然后马上离开,然后再也没回来。
任清尘说,“或许她又急事离开了,我们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兰延陵大急,从背后抱出一个东西,“师兄,你看!”
任清尘面色微变,那白色的包裹是独幽一直背在身后的,他打开包裹,独幽琴安然躺在白布中,琴在此,主人却没有踪迹。
“这是小厮今晨收拾花船,从船上找到的,独幽琴在昨夜桃公子宴请我们的花船上,但人却不在——”
独幽将这把琴视作生命,她是绝不会扔下此琴独自离去,就算她认为自己此行有危险,也该将此琴妥善保管,绝没有扔在船上不管不问的道理。
任清尘有些心慌,“你不要着急,兴许只是桃公子请独幽姑娘去坐坐,很快就回来了……”兰延陵翻开琴板,琴箱中贴着一张纸条:死劫,速离。
“师兄,独幽姑娘遇到危险了,已经有人向她预示过危险,我不是说笑的,独幽姑娘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兰延陵急匆匆说。
“镜姑娘呢?镜姑娘知不知道这件事?”任清尘连忙问。
“我听店小二说,阿镜一早就去外面打听消息了,她不知道这件事。”兰延陵说。
任清尘有点口渴,他摸索到桌上饮了一杯茶,他下意识想询问东方镜的意见,这个少女虽然年纪小,但出乎意料的让人想要依赖。
“藏有没有回来?”任清尘问。
兰延陵摇头,“他跟着桃公子去南风院,一直没有消息。”
“带上独幽琴和这张纸条,去找桃慕苏。”任清尘说,“延陵,兹事体大,如果真的有人要杀独幽姑娘,也不是你与我能救得了独幽姑娘的,当此之时……能依靠的人,只有桃慕苏了。”
虽然任清尘非常、非常不愿意再欠桃慕苏人情,可现在他能够求援的,除了这个人,再无其他。桃慕苏与独幽是知音之交,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后来,任清尘回想自己今日的反应,先是惆怅,又是自嘲,他下意识想要求救的两个人——东方镜和桃慕苏,事实证明他下意识的选择是对的,他们天生就有能够让人依靠的气质,这跟年龄与性别无关,跟身份地位名望势力也无关,真正的强大,跟这些都没有关系。
但不巧的是,兰延陵赶到武林盟时,桃慕苏已经不在扬州了,他昨夜回到南风院,与岚先生密谈一夜,清晨之时就消失在扬州,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独幽下落不明之事,兰延陵写作书信,由小厮飞鸽传书,告知桃慕苏知晓。两日后,兰延陵在院中练武时,接到了飞回来的鸽子。
桃慕苏说,这事他知道了,会帮忙寻找独幽的踪迹,叫他和任清尘不要离开扬州,在他回来之前,最好哪儿都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