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官凭路引,投宿住店很是费了一番周折,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儿是用银子解决不了的,在我付出了比其他房客多出数倍的房钱之后,客栈掌柜的那张老脸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
虽然贺若瑾瑜自己没说,但是我从她抬臂转身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她一定是伤得不轻。时间固然紧迫,不过,为了不让她的伤势加重,我不得不提出在滨县休息了两天。但在我要给她看看伤口并说起诊治缝合的时候,她红着脸狠狠地“啐”了我一口,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贺若瑾瑜也知道我归心如箭,在休息了两天之后,主动要求了启程。介于她的伤势,我张罗着在滨县花费五两银子购置了一辆暖车,又重新雇佣了车夫。这辆暖车四壁都用厚厚的毡子做了夹层,车里面还有碳炉,虽然谈不上奢华,不过,比在文登买的那辆车已经好了许多了。
从滨县出发开始,就开始下起了雪。北风猎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如针扎的一般疼。胯下的驴在风雪之中也不时的摇着脑袋,走得极为不情愿。
马车的棉帘掀起,面色苍白的贺若瑾瑜探出头来道:“这雪下得越发大了,你上车来吧,又不是坐不开。”
我摇头笑道:“不妨事,这点儿风雪算什么,当年跟着师父在靺鞨之地游历,那里的雪下得才叫大。”
“靺鞨之地?那是什么地方?”
“在北面很远的地方,据我师父说,我就出生在那里。所以,他在的时候,总会带我回去看看。”
“那里会是你的师门所在么?”
“不会。不过,想来我的师门离那里应该也不很远吧,毕竟,我是从那里出来的,离得很远的话,师父也不会在那里拾到我。”
原本想着把这个终北之地塑造成一个理想所在的,没想到却被硬生生的被套路进了上古的门派,到了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去否认什么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怎么着也得靠自己填上才行。
谎言总是需要另一个谎言来掩盖,而另一个谎言也需要一个更大的谎言来弥补,直到最后,这个谎言变成天大。到时候,若是还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注定是要被这个谎言吞没的。不过,只手遮天这四个字对我来说不现实,我能做的,就是在这个谎言掩盖不住之前,让人们把这个谎言彻底忘掉。而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再次变成小人物,因为,只有变成了小人物,才能让我消失在世人的注视之中。
一路风雪,出滨县,走无棣,过东盐州,换了车夫。第五天的傍晚,马车终于进了丰利县。此处离怀戎还有四百里的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再有五六天的时间,应该就可以回到怀戎了。按着我留下的一月之期,应该还有富余。
找了家客栈住下,车夫凑过来点头哈腰:“公子,小的只能送贵人到这里了,再往前走,小的就不认识路了。”
我笑着点点头,按约付清了佣金。那车夫接过佣金,却没有走,反而有些神秘的凑过来道:“公子在这丰利县可有熟人么?”
我一怔,皱眉道:“怎么了?”
“刚才小的卸完了车马往回走的时候,有人过来问小的,可是从滨县而来。”
“你怎么回的?”
“虽然小的知道公子是从滨县过来的,不过,公子却是在东盐州雇用的小人,从前的事情,小的只说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又拿出五十文铜钱赏给他,挥手让他去了。
站在天井之中,我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按着这个车夫说的,如果那个问话的人来意真是在我,应该就是房潇一伙儿的人。因为,别人是不会知道我的行止的。
来人一定不会是房潇本人和那个仆役,要是那样的话,不至于不露面。这就好玩了。这说明,房潇一伙儿不只是一两个人,或者,应该有一群人也说不定,不过,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望着天空窸窸窣窣飘落的雪沫子,我摇了摇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这些人既然能赠送我银钱,就说明对我没什么恶意,或者说,即便是有恶意也不过是想要利用我而已。如此说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世给别人打了几十年的工,我弄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被人利用。这帮人既然想利用我,就说明我对这些人来说,还是有些用处的。既然这样,就应该没什么所谓的性命之忧。
其实,即便是有性命之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穿越到大唐来,我也算是多活了一次了。而且,这半年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让我有了一种筋疲力竭的感觉。对于这会儿的我来说,能活着固然好,可是要让我非得做出什么违背自己内心原则的事情,苟活于世一定不是我的选择。
回到了客房,晚饭已经齐备。贺若瑾瑜原本有些懒散的倚着一个软垫靠坐在案几之旁,见我脸色有异,眼神之中精光一闪,低声道:“有事?”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了案几前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道:“有朋友来了,若是我猜的不错,一会儿就该登门了。”
“可是房潇?”
“应该不是,不过,却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们要做什么?”
“别问,我也不知道。不过,一会儿就应该知道了,赶紧吃饭,省得人到了吃饭也不消停。”
“被人窥伺着你还吃得下饭,你是饿死鬼托生么?”
“依着你的意思,我不吃这顿饭,这帮人就能离得咱们远远的?还不是一样!为一些不相干的人饿着自己,这不是傻么?听我的,好好吃饭,想要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有吃饱了才行。更何况,随遇而安,随遇而安呐!”
贺若瑾瑜冷哼一声:“不知所谓,你自己吃吧,我回房去了。”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外就走。在迈出门槛的一瞬间,却又回头道:“你不拦我?”
我举起酒杯微笑道:“走好不送。”
贺若瑾瑜一跺脚,恨声道:“小贼,莫来求我!”
望着贺若瑾瑜的背影,我摇了摇头,这些人的目的应该是我,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想让她也卷进来,未知的危险,还是我自己扛下来吧。
冬日里天黑得早,酉时初刻,店里的伙计殷勤的送来了油灯,收拾下去了吃过的残肴,看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等待从来都是一种煎熬,不管等来的人是好是坏。就在我刚刚心生不耐的时候,门外有人拍门道:“陈公子,有客来访!”听声音,应该是那店里的伙计。
终于来了!我暗自吁了一口气,朗声道:“请进!”
门一开,伙计在外面挑开门帘,躬身道:“三位客爷,陈公子有请。”
随着门外卷进来的寒风,走进来三个戴着帷帽的青衣人,进门之后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立在案几一侧,那腰间挎着的长剑,剑袍随风飘洒,隐有萧煞之意。
那门口的伙计见气氛不对,连忙一缩脖子,陪笑道:“小人告退,小人告退……。”随后,慌手慌脚的把门带上,脚步杂乱而去。
我微笑道:“三位夤夜到此,不是为了寻个地方站上一夜吧?寒夜无所遣,不如坐下,一起喝上一杯如何?”
中间一人向前踱了一步,也不摘下帷帽,沉声道:“陈墨,你真是子虚门下?”从声音听得出来,应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最起码也有四五十岁了。
我自顾自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也不看他,微笑道:“想说话就坐下说,本公子不喜欢仰着头和人讲话。”
旁边一人上前一步,一声冷喝:“放肆,在尊者面前胡言乱语,你不想活了么?”出乎我意料的是,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听得出来,年纪不大。
我歪着脖子斜瞥了这女人一眼,摇摇头淡淡的道:“好好说话,这么大的人,没人教过你什么叫做礼貌么?作为客人,一点儿做客的规矩都没有。”
我话音刚落,“铮”地一声,一道寒光已经顶在了我的眉心半尺的地方,我侧头望去,却是站在另一侧的人将长剑抽了出来,不过,动作甚是迅疾,我甚至没看到这把剑是如何出鞘的。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不好好说话,还真没冤枉你们。一个个儿的动不动就舞刀弄剑的,要真是用刀剑能解决问题的话,你们还来这里干嘛?”
中间那人挥手道:“惊鸿,退在一旁。”寒光一隐,那个叫惊鸿的躬身而退,中间那人随即上前,盘坐在我的对面,沉声道:“现在可以说了么?”
我笑着点点头:“怎么,尊驾与先师是旧识么?”
“不错!老夫水镜道人,与你师父乃是旧识,你告诉老夫,你那师父现在何处?”
我哈哈一笑:“水月镜花,子虚乌有,从名讳上就看得出,道长的确应该是先师的旧识!”
“你这娃娃莫要戏言,快告诉我,你那师父何在?”
“道长,在下说了好几遍先师,你难道还不明白么?先师已于半年前在怀戎县羽化飞仙了,此刻你若是真想要见他,唯谢世一途无有他法,你确定自己想去?”
水镜道人冷哼一声,抬手摘下了帷帽放在案几旁边,油灯之下,两只眼睛灼灼的盯着我,冷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老道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道寿眉,鼻直口方,五绺银髯散在前胸,端的一副好相貌。看上去,甚至比窦成元那个老帅哥还耐看一些。若不是此刻的眼神不善,绝对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我拱了拱手,微笑道:“道长有话但说无妨,虽说先师已经羽化,不过,作为先师唯一的徒弟,从前的恩怨自然落在了在下身上,不管有什么事情,在下一力承担便是。”
“你师父临走之际,可曾留下什么话来?”
“话倒是说了几句,不过,都是嘱咐在下的一些话而已。关于从前的恩怨,却是只字未提。是以,道长有话尽管说来,在下洗耳恭听便是。”
水镜道人冷哼道:“他倒是走得洒脱。当年一气之下,抛弃了尊者之位,将这一摊子事情生生压在了本座的肩上。本座呕心沥血数十年,他却独自在外逍遥了数十年,即便是临死之际,也不曾回心转意。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说到最后,声音虽然依旧寒冷,眼角之中,却渗出两滴清泪。
这老道,竟然把自己说哭了?!
什么情况?!我凭空杜撰出来的一个师父,居然变成了什么前任尊者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啊?这个叫水镜的老道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