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怀戎县的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历史大势却仍旧按着原本的轨迹继续着。
武德四年腊月庚申,屯卫大将军义安王李孝常帅麾下八千屯卫军征讨刘黑闼,不料刘黑闼却转而向东,将兵数万直扑宗城。得知消息之后,与李靖同称为大唐战神的黎州大总管李世勣与副总管张世贵率两万兵马驰援宗城。谁知未及入城,这位战神先生在宗城南门外便得了派出去的五百斥候的回报:贼军势猛,已至南宫。
得知了消息的李世勣大惊失色,慌忙之下,这哥们儿居然一枪不发的跑了,没错,就是跑了。而且,逃跑之际,还没忘了招呼着原本驻守宗城的洺州刺史陈君实、右武卫将军秦武通、党仁弘等几个得力部下。或许他也明白,要真是只剩下老哥儿一个,下场不堪设想。
不过,偌大的宗城,也不是的所有当官儿的都逃跑了,永年县令程名振便选择了率兵闭城自守。无奈的是,这大兄弟是文人出身。大乱之下,甭说御敌了,连城内的局面都控制不住,一天没到,宗城里面四民皆乱,抢劫杀人的事件此起彼伏,层出不穷。眼看大势已去,无奈之下,程名振只得从北门用绳索把自己和老母妻儿从城墙顺下去。一路向西而逃。熟料,乱军之中,老母妻儿先后失散,不知所踪。全家人只剩下了老哥儿一个,只身逃回了长安。
两万兵马大部分都跟着李世勣跑了,美其名曰退保洺州。但是,也只是说说而已,这支一路奔逃的军队还没看到洺州的影子,就被刘黑闼追上了。甲子日,两兵相接,唐军大败,李世勣麾下军卒战死五千有余,余者皆奔逃星散。此一役,赫赫有名的战神先生仅以身免。
副总管张士贵率剩下的几千人突出重围退守相州,不料仅仅过了半个月,相州也被刘黑闼攻破,刺史房晃被生擒活捉。无奈之下,张世贵只得单人独骑再次逃走。
接下来的几天,贼军势若破竹,锐不可当。一路攻城略地,莫不降下。丙寅日,洺州陷落,城中大豪率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而迎,黑闼军心大振。己巳日,攻拔邢州、赵州;庚午日,陷魏州,杀总管潘道毅,辛未日,陷莘州。至此,兵锋已经直指中原腹地,河洛危急,黄淮危急,朝廷大震!
“小子,事态紧急,老夫要先走一步了,一个月之后,老夫在秦王军中等你。”岑鹤眉头紧皱,满脸的凝重神色。
“老爷子,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唉,河北局势糜烂,怀戎之地能有如此局面,颇为不易。老夫本想着能够等到朝廷派下一方大员前来牧守,不过,眼下看来,朝廷上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此处了。”
“老爷子,现如今,怀戎秩序井然,四民安乐,县令霍春风及县丞靳融克己奉公,勤政爱民,县尉高展绥靖地方,也算秩序井然。想来,这怀戎县即便没有朝廷大员在此,也不会有什么纰漏的。何况,此处与大唐其他地方多有不同之处,即便是朝廷派来了某位大人,也未必就比霍县令他们做得好。”
岑鹤摇了摇头,叹道:“话虽如此,可为政之道,哪会如此简单。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啊……。”
我无奈的笑了笑,老爷子的话,我明白着呢。只是,有些话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
如今的怀戎县,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政通人和,民生安乐。不说在整个儿大唐,但是在河北道乃至整个儿黄河以北绝对算得上是一枝独秀。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所有的实权人物竟然没有一个是李唐的嫡系。
县令霍春风,出身于高开道手下,县尉高展,原本是高开道手下的一个校尉,县丞靳融,是我这个沮阳侯推举上位的,而我这个侯爷,身份来历却更是不清不楚。
岑老爷子作为百骑司的统领,之所以一直常驻在这怀戎县不走,能为了什么。看着我?那只是一个方面而已。更为关键的是,朝廷里的那些大佬都知道,如此重要的一个地方,必须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才行。而除了岑鹤以外,其他的人都算不得是自己人。在这种情况下,岑老爷子就成了朝廷派驻在怀戎县的一枚定海神针。
对于朝廷或者李二的这个目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被朝廷相信是很正常的事情。想要真正被朝廷接受并且相信,直至大家都变成自己人,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说起来,不管岑鹤留在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是心存感激的。老爷子这段时间待在怀戎,对我的帮助极大。于私,收了贺若瑾瑜做义女,又收了程毅做弟子,将我原本面临着的巨大难题消弭在了萌芽之中。于公,老爷子几乎对我提出的所有建议都进行了大力支持。甚至,只为了我一句话,就能不辞劳苦,三番两次亲入矿区查勘,并且我知道,即使在秦王面前,老爷子也帮我说了不少好话。
“秦王信中让我告知与你,医护营满编五百人,不得缺员,由你亲自率领,最迟于正月三十日入营报到,若有延误,当办你失期之罪。”
我疑道:“老爷子,就在信中随便提了一句,连军令都没有啊?”
岑鹤冷哼一声道:“聒噪!你等尚未入营,还算不得我大唐军人,何来军令!”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那五百名部下的装备、铠甲甚至饷银都得让我自己掏腰包是吧?”
岑鹤白了我一眼道:“怎么,舍不得了?朝廷此刻正是多事之秋,自会有许多照顾不到的地方。小子,莫要纠结于此,不管你花了多少银钱,就权当是孝敬老夫了!”
“瞧您老人家这话说的,我是在乎银钱的人么?为国为民之事,倾家荡产小子我也在所不惜啊!”
“你小子,也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你那师父十几年的辛苦,怎么就教出来你怎么个顽劣之徒。”
“嘻嘻,想要教训我,您就抓紧吧。接下来的一个来月,您老人家可没机会教训我了。”
岑鹤叹了一口气道:“蜀汉之诸葛孔明曾言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生性飞扬跳脱,轻浮无常,从前倒也罢了,可是如今你已经身为国候,也算有了家室,须当谨守本心,善积跬步才行,切勿再做出越矩之事。
老夫知道,你心底良善,品性纯和。若非如此,老夫也不会如此帮你,不过,老夫能够给你的帮助总是有限的,以后的路,还是需要你自己走才行。小子,你要记着,人活一辈子,虽然免不了做坏事,但是不管做什么,都不要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我正色躬身道:“陈墨谨受教!”
“老夫走之后,张金树会从蔚州过来怀戎代替老夫的位置。老夫知道,那个夯货虽然武勇有余,心智却远不及你。他到来之后,你莫要戏弄于他。”
“老熟人了,您放心吧,我哪能干出那事儿。”
岑鹤顿了一下,开口道:“莫要在心底埋怨,有这样的人在,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霍春风他们,都是有好处的。别的暂且不说,有一点你记着,有什么自己不方便的事情,可以让张金树代你去做。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他去做和你去做,完全是两回事……。”
听了岑鹤的这番话,我差一点儿没忍住自己的眼泪,老爷子能说出这番话,是真拿我当成自己的晚辈了。就冲老爷子这番话,我也得把应下来的事情做好。
岑鹤缓缓道:“老夫一生漂泊江湖,不曾受得约束。怎奈,四年之前,受故人所托辅佐了秦王,应下了这百骑司的差事。好在这四年来,秦王待老夫不薄,也并未对老夫有丝毫不敬。此番秦王征讨刘贼,老夫自当为秦王扫除障碍才是,也算是老夫对那故人有个交代。
待此间事了,老夫与故人约定的五年之期也就满了,到时候,老夫打算到你这里养老。小子,你这侯府的第一供奉的位置,给老夫留着,不准许给旁人。吃穿用度,随从下人,也都要给老夫办理周全,莫要让老夫失望。”
我连忙躬身道:“老爷子,您放心。只要您来我这儿,我保证您比做皇上还要惬意。莫说是什么供奉,即便是您想当这家里的老祖宗,我也一定弄个佛龛把您老人家供起来,每日晨昏定省,香火不断。”
岑鹤啐道:“又说浑话,皇上的玩笑岂能开得。以后,要管住你自己这张嘴,莫要给老夫闯出祸来。”
我连忙一缩脖子:“老爷子,您教训的是。”
“秦王信中说了,鉴于怀戎县有如此规模,经三省及户部合议,拟升怀戎县为怀州,治所仍在这怀戎县,怀州所有官员由县衙原班人员擢升暂理,以下官员,由各方推举。不日,旨意就会下达。小子,皇恩浩荡啊!”
我大喜道:“哎呀呀,这可是好事儿,我那几个哥哥这回又要升官了。”随即脑子一转,又接着道:“只是,这暂理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岑鹤以一摆手,皱眉道:“朝廷自有朝廷的打算,莫要胡乱猜疑。告诉他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国朝新建,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他们实心用事,朝廷必不会亏待了他们。”
我嘿嘿笑道:“这三个人的品行老爷子您是看到过的,才学之上或许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治理地方却绝对算得上清正廉明。如此人才,可不能埋没了,还盼着老爷子能在秦王面前给说上几句好话,小子我在这里替他们谢过了。”
“怀戎的事情,老夫见了秦王自会分说,至于秦王如何想法,老夫是没办法左右的。”
“只要有您老人家这句话就成了,想王爷雄才伟略,必会不吝封赏。”
岑鹤摆了摆手,正色道:“小子,老夫这次走,须得跟你要两个人。”
我一愣,随即释然道:“没问题,我手下的这些军户,老爷子看好了哪个直接说就是,我马上让他们收拾行囊跟着您走。”
岑鹤摇头道:“那些军户已编入医护营,老夫就不夺人所爱了。”
我疑道:“不要军户?那您老人家要谁啊?”
老爷子微微一笑:“老夫此行,想要带着惊鸿和若烟两个人走。”
我愕然道:“老爷子,您这是?”
岑鹤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幽幽道:“小子,你终北一脉若是想要入世,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老夫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看着岑鹤深邃的目光,我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只是沉思不语。老爷子说的不错,终北一脉想要入世,没什么方法比在军中立下功劳更能快速的融入到大唐体系之中了。
我并不担心惊鸿和若烟两个人被岑鹤带走之后会离我而去,如果他们真能够在离开我的情况下被李二所接受,只会让我感到欣慰。可是,这两个人自幼在终北之地长大,心思单纯,没有丝毫城府,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弄不好会吃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