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酒劲儿总算是睡着了,却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一会儿是大人吃孩子,一会儿是孩子吃大人,吃完了满嘴是血,然后每人都挑着一块骨头茬子剔牙……。早上起来,两只眼睛都是红的。这会儿要是鱼俱罗活过来,非得把我也当成吃人的疯魔一巴掌呼死不可。
一整夜的功夫,苏卫和马周他们应该把廉州城里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不过,不管完没完事儿,我也不打算在这儿待下去了,这个鬼地方,待着让人心里堵得慌。
正在洗脸漱口,苏卫掀帘进来:“家主,北岸来了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打着‘薛’字的旗号,好像是蔚州过来的。”
我连忙把嘴里的漱口水吐了,瞪大眼睛道:“没看错?”
“应该是没错,那些军卒身上的军服号坎儿都是唐军的,如果属下猜得不错,为首之人应该是蔚州的两位薛将军。”
“那就是了。这河北道的姓薛的将军,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这二人一定也是接了秦王的军令了。赶紧的,派人将渡船划过去,迎他们过河。”
没想到啊,这哥儿俩居然跟我走到一起了。只是不知道,薛氏兄弟的到来是出于自身的决定还是凌敬那个蔚州叛司的委派。当初蔚州路上一面之缘,这哥儿俩跟我还算投脾气。如今他们出现在这里,对我来说算是好事儿。我一路之上带着医护营这五百来人昼伏夜出的,跟做贼一样,有了这哥俩一起上路,接下来的道路可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好几千人呢!。
历史上,这哥俩是跟着罗艺一同南下讨伐刘黑闼的,再后来,薛万钧直接跟着李二混了,薛万彻那个三迷糊却拜在了李建成的门下,而且玄武门之变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李二的老窝端掉。
如今,这哥儿俩自领一军参加李二的队伍,薛万彻那个夯货不会再被罗艺架拢着跟李二做对了吧?
“哈哈,便是我猜得不错,我说必定会在途中遇到你这个小小子,哥哥却还说你们这些人都是骑马,行得快,我们必然赶不上,如何,哥哥,还是俺说的对吧!”薛万彻的嗓门依旧豪迈,不过,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早知道会在途中遇到我?
“两位薛将军,上次一别,已经两月有余,二位可都还好?”
薛万钧抱拳道:“两月不见,陈公子已经是国候的身份了,可喜可贺!”
我连忙回礼道:“哈哈,将军且莫要嘲笑下官,在两位国公面前,我这个沮阳侯比山里的兔子也大不上多少,何足挂齿!”
薛万彻却是大巴掌在空中一挥,哈哈一笑:“什么公猴子母猴子的,当个屁用。小小子,俺老薛可还没吃早饭呢,快些预备饭食过来。两个月没见,俺老薛可对你做的那些饭食想念得紧!,莫要耽搁,就要你做的那个蒸得香糯软烂的猪肘子,脆生生的炸肉丸子也来上一盆。烤羊就不要了,每日都是那些,吃得俺老薛烧心。”
这个大牲口,大早上的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你也不怕蹿稀!来者是客,既然人家点了,没说的,安排!
知道要来的是薛氏兄弟,待客的菜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而且比薛万彻要求的要丰盛许多。不仅猪肘子肉丸子不缺,上好的白云源也自然要搬上两坛子。看着薛万彻拎着肘子吃得汁水淋漓的模样,薛万钧在一旁摇头苦笑,这吃相,和武安县公的名头实在是不怎么相符。
吃饱喝足,自然要谈点而正事儿。眼前这两位明显是知道医护营的行军路线的,这么重要的事儿要是不问明白,我心里实在是没有底。
相比于张牙舞爪的薛万彻,薛万钧这个当哥哥的就要沉稳好多,而且话里话外也听得出来,人家是读过书的。
“既然陈侯见问,薛谋自当直言相告,不瞒陈侯,医护营的行止都是师叔祖差人告知的。我二人带兵到此,也是师叔祖的意思。老人家说了,两方会合之后,我兄弟二人连同这三千蔚州兵马暂归陈侯节制。”
我一愣,这里面还有岑鹤的事儿?怪不得张金树那么放心让我带着五百军卒离开怀戎,原来,人家百骑司早有安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这五百军卒里面,或者这些随着的辎重营的人里面,百骑司的人绝对不止一两个。
而且,我实在是没弄明白岑鹤的意思,这老爷子让我一个小小的侯爷节制两位国公,他咋想的?
“岑老爷子还真是瞧得起我,让我这个草根侯爷节制两位国公,这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啊!”
薛万钧笑道:“陈侯不必过谦,师叔祖既然让陈侯节制我们兄弟,自然有老人家的道理,不过,师叔祖在信中还说了,冲锋陷阵的事情,还由我们兄弟上前,至于其他的事情,均由陈侯说了算。”
我摇头笑笑,起身抱拳道:“此时先放在一旁,我们容后再议。医护营是昨晚到的,本想着今天一早就要开拔。可是两位国公一路上奔波劳碌,自然没有就走的道理。这样吧,医护营和蔚州兵合为一处,在此休整一天,明日一早我们再动身,两位国公意下如何?”
薛万彻哈哈一笑:“如此甚好!小小子,让人给俺找一处好房子,俺老薛要美美的睡一觉,昨夜里那帐篷里潮湿阴冷,把俺老薛睡得腰酸腿疼。”
我慨叹一声,摇头道“这城里虽然破败,好房子却也不缺,只怕武安公知晓了这廉州的惨事之后,不肯进那房子里面住。不瞒两位国公,在下昨晚也是住的帐篷……。”
这哥俩不是什么坏人,廉州发生的惨事对他们两个人心里的打击并不比我小。薛万钧一双大手紧紧抓着案几,骨头节捏得发白。薛万彻大口大口的喝酒,两只眼睛和我一样变得通红。
“不瞒两位国公,昨晚在下做了一夜吃人的噩梦,如果不是两位国公到此,这廉州城在下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薛万彻“啪”地一声将酒碗摔了,大声道:“正该如此!俺老薛也不想待了,咱们现在就走!”
薛万钧一摆手,低声喝道:“莫要胡闹,忘了师叔祖的话了么,大军行止,沮阳侯说了算,是你说走就走的么?”
我摇头叹了口气,抱拳道:“两位国公倥偬日久,鞍马劳累。依在下看,并不急在这一天,如此,也好让外面的儿郎们都歇歇腿。”
蔚州兵可没有医护营这么阔绰。除了带队的军官和几十名斥候之外,所有军卒全都指着脚底板赶路,从蔚州到这里五百多里的路程,每天紧赶慢赶的,这薛氏兄弟又不是什么爱兵如子的主儿,这些军卒应该都累坏了。
之所以要在这儿歇一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需要弄明白一件事情,这医护营之中到底有谁是百骑司安排下的眼线!
纵观大唐军界,医护营应该是最特殊的一支队伍。说战兵不是战兵,因为没人指着这五百人冲锋陷阵。说是辅兵却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些人是有正式编制和军饷的。而且,这支队伍只有我一个主官,至于什么长吏,校尉,队官之类的职务,都是我自行任命的。最为特殊的一点是,这支队伍没有军司马。
军司马这个职位掌管一支军队之中的军政和军赋,执行军法,而且还有监察之职,是朝廷掌控军队的主要手段。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二在同意我组建医护营的同时,却一直没有往医护营之中派驻军司马一职。这也是我一直带着这支队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主要原因所在。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这支队伍就能够游离于大唐军方掌控之外,我现在可以确定,这五百人的队伍里面,岑鹤的百骑司一定安插了不少人进来。有了这些人的存在,我的一举一动随时都能够行文之后出现在李二的案几之上。这可比明面上的军司马让人难受多了。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老苏,老彭,给你们两个时辰,把这件事情给我弄明白。记着,我只要知道这几个人是谁就好,不必惊动他们。”
二人一起抱拳称是。查几个人而已,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医护营的所有兵卒入伍之前都经过严格审查,并且需要找人作保才行,基于此,大部分都是怀戎本地的子弟,这些人之中,自然应该是不会有百骑司的人的。苏卫他们只要查一下从怀戎的新住民之中找来的那些人就行了。
而且,医护营在杨水沟和那些响马混编了之后,原本的医护营老兵剩下了不足二百,这其中新住民的子弟更是十分有限,所以,谁是百骑司的人,基本上已经呼之欲出了。
苏彭二人没让我失望,刚刚过了一个时辰就把事情查清楚了。原本医护营之中新住民的子弟在混编之后,目前还剩下十一人,其中,有七个都有怀戎县的原住民作保,而另外四个入伍的时候,是互相作保的。因为这四个人的身手都很出色,所以当初就留下了他们。不用问,这四个,一定是百骑司的暗桩。
“老苏,这几个人目前都在哪个营?”
“回家主,这四个人有两个在雷字营,一个在林字营,一个在山字营。”
“别的不用管,雷字营的两个一定要调出来。这一百骑兵可是我们的主要战斗力量,一定要保证队伍的纯粹性,不许任何人有私心杂念。不管百骑司的人有没有恶意,我们都不能让他们留在这支队伍里。老苏,你去别的营找两个身手好的军卒将这两个人替换一下吧,但是,不要让他们觉察出来。”
彭小易皱眉道:“家主,百骑司要干什么?咱们一路之上拼死拼活的卖命,还要提防着这些小人!”
我摆手道:“不用想那么多。任何一支军队都需要制约,我们也一样。这件事情岑老爷子做得对,只不过这样的方式有些让人接受不了而已。何况,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既然知道了这些人是谁,那就由他们去吧。”
苏卫上前低声道:“家主,属下有个疑问,岑老爷子让您节制这三千蔚州兵马,是何用意?”
我苦笑一下,摇头道:“还能有什么用意,老爷子这是让我替秦王收这两位国公的心呢!这两位当年随着父亲客居幽州,薛世雄身故之后,这两人便成了罗艺的麾下。
可是,燕王罗艺是太子的人。若是这两位都跟着燕王效忠了太子,对秦王来说太不利了。这两位的战力,可不是一般的强。说起来,这老爷子还真是看得起我。”
彭小易疑道:“岑老爷子不是他们的师叔祖么,为什么不亲自跟他们说?”
我摇头笑道:“哪有那么简单!收买人心,收买人心。人心,是需要用本钱来收买的,而我们,就是秦王和岑老爷子下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