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有的历史记忆中,燕州这个地名,出现过大约三四次,最后一次在是唐朝中叶,因为成德节度使死了,他儿子要接班,但是当时的皇上想不开,硬是没同意,于是,引发了四年之久河北藩镇之乱。随后,燕州废治,并入幽都县。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地名。
老道跟我说我身处的这个地方现属燕州管辖,那么,只有一个答案,这一次,我不只是迷路了,而是被那阵风吹到了离着我起码一千多年前的年代。
虫洞!除了这个解释,我找不到其他的原因。
那阵该死的风,就像是一个连接水面和水底的漩涡,我好死不死的被这个漩涡卷了进去,从一个时空被带到了另一个平行的时空。
想来,我还是很幸运的,如果我经历的是一个传说中的稳定四维空间虫洞,那么在我进入虫洞的一瞬间,就会被正物质和反物质相撞而产生的能量差挤压得灰飞烟灭了。
起码我还活着。还活在这个地球上。而且,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我还是我,身体也依旧完整,并没有变成一堆碎肉。
只是,穿越的过程对于我也不是没有影响,这个该死的虫洞,让我的身体回到了三十年前,除了身高没缩回去,我的四肢瘦弱了不少,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也消失了,甚至连手脚也都小了一圈。这就是老道称呼我“少年”的原因。而且穿越的那一刻,由于这个漩涡的扭曲,时间从深秋变成了晚春,由清晨回到了午夜。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我疯了一样的跑去了那段土路,跑到了这个世界给我最初印象的地方。旷野的风依旧很大,在猎猎作响的风中,我疯狂的喊叫,迎着风来回做五十米冲刺,在那条土路上打滚、倒立,甚至摆出了各种奇怪的姿势,心中期望着风能够再大一点,期望着身体做出的某一种姿势能和把我带来的虫洞对接上,让那个虫洞把我带回到从前。
到最后,折腾够了的我,对着那条土路和漫山遍野的的荒草。大哭了一场,筋疲力尽。
回不去了,铁定是回不去了!
永别了,我曾经的世界,我爱的所有人……
失魂落魄的我,又回到那个小村子里面,在老道的茅舍中大病了一场,足足躺了三天,高烧不退。老道束手无策之下,亲自去请了那个慈云禅院的住持来。好在,在喝了住持了空和尚亲自给我熬制的几碗中药之后,我缓了过来。
我在房中的苇席上躺着,迷迷糊糊的考虑着自己接下来的生存问题。既然回不去了,总是要活下去的。看着我已经变得极度瘦弱的四肢,想着相当于一文不名的口袋,我大脑一片空白。
未知的年代,贫困的山村,身份存疑的老道。诸多的因由对我形成了巨大的压力,某个时间,我甚至在想,高烧的时候我缓不过来该有多好,或许我死了之后,就能抛开这乱七八糟的一切,再回到从前也说不定。
没死啊,真遗憾啊……。
小丫头荆娘又来送饭了。一碗稠粥,几条子看不出来是什么蔬菜腌制的盐菜,散发着说不清楚的味道。看着小丫头要过来扶我起来,我连忙摆摆手,自己坐了起来。
这是个很漂亮的孩子,虽然衣衫有些破旧,但是浆洗的很干净。一头秀发随意的扎在脑后,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几绺刘海儿盖在眉毛上,遮住了眉头的一点红痣。笑起来两个酒窝,看着有些顽皮。
“阿爷说,你暂且还是不要出门。你一身胡服,又是短发,这里的人会把你当成突厥人的。”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把食盘放在苇席上,却没有马上吃。
“你阿爷说我是突厥人么?”
“阿爷说你不是突厥人,可是你为什么会穿着突厥人的衣服呢?说话的声音也好古怪。了空大师说你衣服上的花纹像是梵文,或许是个出家人,那,你是突厥人里的出家人吗?”
“这不是梵文,这是一种别的国家的文字,或许,可以叫做洋文,和梵文是不一样的。”
小丫头用手揉了一下鼻子,歪头道:“羊文?别的国家?那是哪里?那个国家养着好多羊吗?我们家从前也养了好多羊,阿爷也养着几只羊,可是我从未见过一样的文字,那个国家很远吗?”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个“洋”不是那个“羊”,我要是跟他说那是英文,我约莫他得问我那个国家是不是养着好多鹰。
老道的道号叫玄成,这是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那个给我灌药的慈云禅院的住持了空大师称呼之时说出来的。听着这丫头的话,好像是那些突厥人经常会来骚扰,既如此,我先前猜得应该不太离谱。
《隋书》上记载,突厥之先,平凉杂胡也,姓阿史那氏。魏太武皇帝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蠕蠕。世居金山之阳,为蠕蠕铁工。金山形似兜鍪,俗号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
突厥二字,最早见于中国史册的时间是公元六世纪中叶,直到唐朝中期被大唐和回鹘所灭,先后历经二百余年。既然小丫头说到了突厥人,那么就此猜想,我目前所处的年代,应该就在这二百年中间的某个时候。我祈祷着,但愿我不是回到了那个纷乱杂陈的南北朝时代,五胡乱华啊!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被异族人当成军粮吃掉。
“丫头,玄成道长不就是你的阿爷么?你怎么说自己从前还有一个家?”
小丫头的神色黯然下来:“三年前,我阿爷和阿母被歹人害了,是玄成道长救了我,从那以后,我就叫道长做阿爷了。”
看着小丫头的眼中的悲伤,我不好再细问了,一口将碗中的粥倒进嘴里,长呼了一口气,两条人命说没就没了,看来,还真是乱世啊……。
躺了好几天了,我只觉得身上的关节都有一种锈住的感觉,不能再躺着了,不然,这小身板儿就废掉了。老道不知道去哪儿了,客居之人也不好细问。帮着小丫头收拾了碗筷,我在院中活动了一会儿,压压腿,抻抻胳膊,做几个俯卧撑。看着我那双变大了两码的跑鞋,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放弃了出去跑步的想法。
一套动作下来,我满脸通红,不是激动的,是累的。这小身板儿太瘦弱了,真得好好锻炼锻炼,若是哪天遇到了危险,既然打不过人家,怎么着也得跑得快一些才行。
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望着渐如探汤的日头,我这肚子跟着咕噜噜的叫唤了起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小身板儿看着瘦弱,却正是十四五岁长身体的时候,虽然大病初愈,胃口仍旧好得出奇,一碗粥下去,连泡尿都没消化出来。
老道的担心是多余的,大白天的,我放眼四望,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更别说被人误会成突厥人了。
细想一下,这个村子有些古怪,不只是大白天的不见人,更让我纳闷的是,我在村子的周边没看到有任何耕地农田,除了玄成老道养得有几只羊之外,也没看到其他人家有什么家畜。非农非牧,这村子里的人平日里指着什么活着呢?
正在我纠结着是不是要去向小丫头再讨一碗粥喝的时候,却看见玄成老道和那个了空和尚联袂而回,见到我站在院中,老道笑道:“少年人,身体可大好了么?”
我连忙拱手施礼道:“多谢道长,小子身体已经无碍了。这几日,多亏得道长收留,更要谢过大师的岐黄圣手,不然,小子这条性命便要留在这旷野荒山了。”
老道哈哈一笑,说:“少年人不必客套,既然相见,便是有缘,住个三五日有什么相干,不过,你这娃娃大病一场,若非了空大师相救,贫道却也是束手无策,若是要谢,你自管谢谢了空大师便是。”
了空和尚在旁念了个佛号,稽首道:“阿弥陀佛,小檀越勿需客套,哪里有什么岐黄圣手,只是山野间的一些草药罢了。还是小檀越身子骨康健,即便不用药,三五天也会无事的。”
了空和尚看着比老道的年纪大一些,却也应该不到五十岁。相比于邋邋遢遢的老道,这和尚更耐看一些。正所谓鼻似悬胆,目若朗星,齿白唇红,五绺长髯飘洒于胸前,虽说不上什么宝相庄严,但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
老道哈哈一笑:“了空大师莫要自谦,您的医术,自然是高超得紧。想来,当年老道若不是得大师相救,今日却也仅是荒野之中的一堆白骨而已,”
了空大师笑着摇了摇头,却转头对我道:“却不知小檀越自何处来,又欲去往何处?”
“小子半月前跟随先师游历至此,不想刚到得此间,先师便自言道大限已至,当日便逝于山野。小子为先师守灵七日后,依着先师的遗嘱,焚化了遗骨,这才自山野处走了出来,此刻,却尚未决定行止。”
“哦,原来如此。只是,贫僧听小檀越的口音,虽是我华夏语言,音调却是大不相同,看小檀越一身胡服,又未曾束发,但不知尊师与小檀越可是汉人么?”
“小子虽身着胡服,但确是汉人。只因这身装束是先师亲赐,小子是以一直穿在身上,恩师教导,不敢或忘,衣不离身,以偿悼念之情。”
了空和尚一颔首:“阿弥陀佛,自当如此,善哉,善哉!小檀越肤色白皙,眉清目秀,不像是长居山野之人,一身胡服虽样式奇特,看那面料和针脚却非是凡物。如此想来,小檀越应是名师之徒,却不知尊师贵上下如何称呼?可是我佛门中人么?”
“劳大师见问,先师自号上子下虚,至于是否为佛门中人。非是小子不愿讲,只因的确是不知。小子跟随先师多年,从未听得先师自称为何门何派,得传先师衣钵,却也是杂学居多,佛学经义虽也有传授,小子资质愚钝,却只记得两篇而已,想来,先师应不算是佛门中人。”
“紫虚?据贫僧所知,传闻巴蜀之要冲隆州阆内有一锦屏山,山中有一半仙之人,自号紫虚上人,据传,这紫虚上人可预知人之生死贵贱,更有八字箴言“雏凤坠地,卧龙升天”一语成谶,想来,那高人莫不是与尊师有何关联么?若真是如此,贫僧竟然与尊师缘悭一面,甚憾!甚憾!”
什么乱七八糟的,整叉劈了!三国我是读过的。里面是有个紫虚上人的,只是,那就是一个神棍而已,再说,这会儿即便是南北朝的时候,那也过去三四百年了,那个紫虚上人若是活着,那就不是世外高人了,那是妖精!
对于我的来历,我是没办法说实话的,总不能跟人家说我是被一阵大风给吹过来的吧?至于所谓的虫洞,这事儿说出去谁能相信?不给自己弄出来一个“子虚乌有”的师父,还真是说不清了。不承认,不否认,老和尚爱咋想就咋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