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着肚子陪着两个出家人闲聊,还得话里话外的小心着别忽悠大发了,真不是一件让人值得开心的事情。好在小丫头荆娘的笑脸及时出现在了门口,开饭了。
菜饭虽简,却是分餐制,两条矮几上各摆着碗碟,每人面前两个菜碟和一碗黄澄澄的粟米饭。两个菜碟里分别是香油拌的盐菜和盐水黄豆,只是那香油的味道却依旧掩盖不住盐菜的霉味。
人是铁,饭是钢,肚子咕噜噜叫唤半天了,我实在是没心情客套。一坐下,就着盐水黄豆,我几口就把一大碗粟米饭扒拉进了肚子,抬起头,却看见老道和了空和尚都是面带笑意,老道笑着对着小丫头说:“荆娘,再给客人添饭。”
看着两个出家人的笑意,我也不免有些尴尬。想要客套两句,却又忍住了,我是真没吃饱。
细嚼慢咽的吃完了第二碗饭,由于跪坐的太久,我的双腿已经有些不过血了,脚趾头针扎的一样难受,也不知道这个年代的人都是怎么坚持的,借着帮小丫头收拾碗筷的当口,我使劲儿的蹬了蹬酸麻的双腿,年纪小了也有好处啊,几下就缓了过来。若是在后世的时候,腿麻了怎么着也得三五分钟才能好。
耳中听得外面柴扉轻响,荆娘正在里面收拾碗筷,不敢劳长者起身,我连忙起身掀开了门帘,院中,只见一个缁衣光头的小和尚躬身稽首道:“阿弥陀佛,师父可在,蔚州来信。”
房中的了空和尚神色一愣,随即道:“可是本善么?进来说话。”
那小和尚进了房中,先是给玄成老道施了礼,又对着我念了声佛号,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了了空和尚,低眉顺眼的垂手站在一旁。我注意到,那信封封口处粘着三条红线。
了空和尚见那信封上的三条红线,也是眉头一皱,随即撕开了信封,展开之后看了两遍,随手将信纸递给了玄成老道:“尊师真神人也!这每一步走势,都在尊师的预料之中。孟海公此败,夏王又多一臂助,如此看来,夏王驰援洛阳已是势在必行了。”
听完了空和尚的一番话,好几天没弄明白身处何地的我,终于自己处在什么年代了。
唐武德四年二月,河北窦建德陷曹州,俘孟海公,随即整军驰援洛阳……。玄成老道之前跟我说他弄不明白年号,还真是对的,那阵该死的风,那个该死的虫洞,把我弄到了唐朝初年!
按着干支的说法,这一年是辛巳年。至于年号,有武德四年;五凤四年;开明三年,其他的,还有什么永隆、太平、明政、始兴……,反正一个手的指头数不过来。
这绝对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我记忆的历史中,就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一年,突厥颉利可汗率一万骑兵攻汾阴、石州、雁门多地,未果,复侵扰代、原、延州。夏王窦建德驰援王世充,兵败武牢牛口渚,被俘于秦王,解至长安弃市。郑王王世充开洛阳城门乞降,被解至雍州,为独孤修德所杀。紧接着,刘黑闼举窦建德遗帜,百人反唐。孟啖鬼复叛,徐圆朗复叛,高开道复叛……,一时间,黄河以北可谓是群雄逐鹿,烽烟四起,而我所在的河北道,更是战乱的中心所在。
了空和尚的这番话,打碎了我仅存的一点儿侥幸心理。一时间,我只觉得刚才吃下去的两碗粟米饭一下子变成了石头,沉沉的坠在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回操蛋了!老天爷,你即便是让我穿越也不至于把我扔到这么一个乱世吧?本来还打算借着我这返老还童的身体好好活一回呢,这下子好,就我这小破体格儿,行走于这乱世之中,绝对是分分钟被虐死的命!
这会儿,在长安城里坐北朝南的还是李渊,离着李二当政的所谓贞观之治,还有五年多。其实,即便是五年之后的贞观年,我所在的河北道,也始终没有从战争的阴霾中彻底走出来。刘黑闼、高开道,贞观初年的罗艺,一直到后来的李二亲征高句丽。一次次的兵祸,一次次的战乱,在这片大地上轮番上演。弄得整个儿河北地界可谓是十室九空,山贼草寇遍行于野。
依着我目前的这种状态,不要说未来了,如果出了这个小山村,我能不能在如今这乱世中生存下去都是一个问题。如今的我,如同一朵被风吹落了蒲公英,飘飘摇摇,毫无根基。退一步说,这颗蒲公英即便落到了地上,生了根发了芽,伸展成一棵匍匐于地表的婆婆丁之后,基本上也是被人采去蘸酱吃掉的宿命。
了空和尚注意到了我神色有异,开口问道:“小檀越,贫僧看你面色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面色苍白?我的心都苍白了!
我强笑道:“有劳大师见问,小子可能是刚才吃得急了一些,腹中有些堵得慌而已,不碍事。”
玄成老道听了我的话,吩咐了荆娘给我煮了一碗山楂水,随即对了空和尚笑道:“大师看那窦老儿此去,可能成事么?”
了空和尚叹着气摇了摇头:“夏王此去,必败无疑!想那王世充为人奸狡,气量狭隘,且志大才疏,绝非有德之人。前虽有李密手下诸多强将攀附旗下,现却仅余单雄信一人尔,可见其为人之劣。自去年起,其治下各部纷纷降唐,此刻,那洛阳城已然是孤城一座,正可谓是大厦倾颓啊!想来,夏王麾下虽然有刘黑闼、苏定方、王小胡、董康买等诸多部下,又填了孟海公等人,依贫僧看来,却定是无法力挽狂澜于即倒。如若夏王冒进,后果不堪设想!”
玄成老道双掌一拍,笑道:“如此便好!想当年,贫道一时大意,于深泽败于漳南窦老儿。差一点儿命丧其手,若是真依得大师所言,贫道这口气便能出了!”
了空和尚摇头道:“阿弥陀佛。魏檀越已经随尊师学道三年,如今却仍是看不开啊。依魏檀越看来,抛却个人恩怨不说,夏王此人品性如何?”
玄成老道一顿,随即面色一红,叹道:“大师如此说,某家远不及也!”
“这便是了!想当年,房彦藻受李密所使,见了夏王,言道‘公逸气纵横,鹰扬河朔,引兰山之骁骑,驱易水之壮士,跨蹑燕齐,牢笼赵魏,好通戎夷,声振华夏……。’据贫僧看来,此言甚是中肯,毫无夸大之意。夏王本是具有宏韬大略之人,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怎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此行,是夏王自误了。”
我本来还在一旁自怨自艾的想着悲催的未来呢,这会儿听这两个出家人谈话,心里面却早将自己的事儿忘干净了,只剩下了惊异不已。一个和尚,一个老道,都是方外之人,这会儿谈论起国家大事却了若指掌,如数家珍。这是两个有故事的出家人啊!看来,这两个人绝对不是无名之辈,只是,他们是谁?听这意思,老道还有个挺厉害的师父,那又是谁?
了空和尚转头看着我惊异的神色,微笑道:“哦?看小檀越的神色,却是对贫僧与魏檀越的谈话颇感兴趣,想必,尊师在世的时候,也对这天下大势做过预判吧。若是有,小檀越可否说来听听?”
看来,这和尚真把我当成神棍的徒弟了,若是不说两句,这一关不太好过,不管这两个人是谁,先不能让他们小瞧了,说不得,还真要做个神仙弟子了,如此,也好为将来打算。
“先师在世的时候,的确是说过些类似的事情。所预料的结果与大师差不多一样。夏王此去,后果堪虞。若是先师料得不错,夏王将于武牢关兵败于大唐秦王,郑王王世充也将开洛阳城门向秦王乞降。”
说完这话,我就看见了玄成老道和了空和尚相互对视的惊异神色,随后,玄成老道正色道:“不知尊师可有后话,这二人的结局如何?”
了空和尚一摆手,道:“依贫僧想来,两位檀越或可将两位尊师所预料之结果形诸笔墨,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你我看完,烧了便是,也算是对天意的尊重,免得因泄露天机招了上天的责罚。”
我心中一乐,想着,这和尚还挺迷信,反过来一想,出家人,不迷信才怪……。
玄成老道点头称是。伸手自壁橱中拿出两张黄表纸,铺开一张,又递给我一张,随即拿出了朱砂盒子,掭得了两只毛笔。
看着两个出家人庄重的神情,我不由得也跟着郑重其色起来。只是,毛笔可真有些难为我了。没办法,我自去院中撅了一节柳枝,将一头放在嘴里咬毛了,蘸上朱砂试了一下,还好,可以用。
在了空和尚的示意下,我和玄成老道刷刷点点的在黄表纸上写了起来。片刻之后,两张纸摆在了三个人的面前。玄成老道写的是:“建德弃市于长安;世充被刺于雍州。”我写的是:“窦建德被解长安,于西市斩首,王世充被解雍州,为独孤修德所杀。”
了空和尚和玄成老道看来我写的两行字,都是惊讶得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两人才异口同声道:“尊师真神人也!”
我心里也很诧异:玄成老道的师父是不是也是从那个地方穿越过来的,不然,怎么会预测得这么准!
心里惊讶着,我嘴上却连忙道:“小子代先师多谢大师和道长夸奖!两位谬赞了!先师在世之时,独以算学为傲,先师曾与小子言道,天下万物,可谓有因必有果,佛家讲因果轮回,道家修善恶之报,以此想来,凡事皆有定数,诸多种种,亦皆可以算学测之。至于预测事情之前因后果,只不过是算学的一门分科而已,可谓是旁门左道,不足一哂。”
玄成老道哈哈一笑:“前几日初见之时,贫道便知少郎君非是池中之物,今日看来,贫道看得不错,少郎君真是高人子弟,我魏刀儿今日算是服了!”
“啊?”这回,吃惊的轮到我了,甚至连老道对我的称呼改了我都没注意。
我定了定神,拱手道:“敢问道长,可是那曾经号称‘历山飞’的魏刀儿?”
看着我惊讶的神情,玄成老道哈哈一笑:“少郎君说的不错,贫道正是那历山飞!只是说来不太光彩,贫道自三年前败于漳南窦老儿之后,已然算个死人了,如今苟活于山野,甚是惭愧。”
怪不得他自己说在深泽败给了窦建德,原来还真是这个历史名人!
在我知道的历史中,这魏刀儿的确算得上是个牛人!此人自上谷起兵,从众十余万,义结王须拔,纵连宋金刚,驰骋燕赵,挥斥方遒,甚至差一点儿率兵端了唐高祖李渊的太原老巢,若不是后来败给了窦建德,这河北天下尚不知鹿死谁手呢!
可是,他不是死了么?而且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应该已经死了三四年了。这会儿怎么又在这儿待着了?这是为了修仙学道,诈死埋名了?
看着他写出来的那张黄表纸,还有了空和尚和他说话时候的神情,他师父应该也是个牛人,那么,他师父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