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成元，蔚州人士，这翠云轩的幕后东家。据传是两汉豪族清河窦氏后人。此人幼年孤苦，白手起家，奋斗三十余年，现如今已算得上是这河北道数得上的豪商巨贾。即便战乱经年，此人的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在幽州、蔚州、易州、恒州等地均有产业，门下生意涉及酒肆茶楼等餐饮业，妓院赌坊等娱乐业，纺织造纸等手工业，甚至对于盐铁之类官营产业也有所涉足。不过其主业还是经营粮食，老鸨子说的这市面上流动的粮食有三成都要经过他的手，其实还是往少了说的，按着杜元的说法，即便是没有一半，却也差不很多。
杜元在蔚州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虽然未曾与之打过交道，不过也算对这窦大老爷颇有些了解。听了杜元的描述之后，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河北道战乱经年，民生凋敝，一个白手起家的老百姓居然能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即便你的祖上是豪门大族，可是历经千年之后，祖宗余泽又能剩下多少？这不合常理啊！除非，这窦大老爷能有一个强大的背景。
听过了这些事情，我反倒对把酒放到这翠云轩代销的事情有些犹豫了。后世在商贸公司从业了好多年，对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业手段记忆犹新。眼下，在没弄明白这个窦大老爷的背景之前，此事暂且不能运作。这窦大老爷可不是靳融那个二五眼商人，真弄不好的话，商业吞并都是小事儿，一个不慎，我就可能被这个窦大老爷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一点。
不过，这次带来的酒倒是可以直接卖给这翠云轩，反正已经运过来了，卖给谁都是卖。在老鸨子的殷切目光注视之下，我答应了等到高开道的酒引发下来就把酒卖给翠云轩，然后，吩咐着老鸨子下去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得把这窦成元的底细摸清了再说。
闹腾了半晌，已近申时。正如高展所说，十坛子酒只不过喝了不到两坛而已。苏卫和高展等人已经喝得满面通红。唯独程毅却是喝得脸色惨白，低眉垂眼的像鬼一样。看着几人已经变得呆滞的目光，我吩咐撤了残席。剩下的八坛酒在老鸨子像饿狼一样的目光之下，直接留在了翠云轩。不过老鸨子也很会做事，不但如数付了八坛酒的酒钱，还免了五个人的姐儿缠头。
一行人出了翠云轩，几个大爷在大街上摇摇晃晃里倒歪斜，引得路人无不侧目。不过，大概是惧于杜元这个杀才往日里的淫威，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便秘表情。从前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眼前这些人五马长枪招摇过市，横着膀子舞舞扎扎的欠揍模样，今天，我居然与这些人为伍了，唉，丢人呐！
不管这几位大爷喝成什么熊样，正事儿还是得办的。回到客栈，苏卫和杜元各自喝了一碗店家熬制的醒酒汤，一同去了城南的关帝庙遣散那些花儿乞丐。我又吩咐着人带了五坛酒送去那郭长吏的府上，既然送礼，那就麻溜儿利索儿的，让人等出了肝火还不如不送。
回到房间，荆娘这小丫头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榻上，膝前放了一条花里胡哨的腰带，这应该就是程毅说的那条革带了。见我进来，小丫头的小脸儿一下子绽开了笑容，双手捧起革带递给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公子，这是奴婢在街市上看到的一条革带，特买来给公子，请公子不要嫌弃。”
革带上面嵌着几片经过镌刻的银饰，带扣应该也是白银打就的，做工还算精美，看样子，小丫头买这条革带的确是用了心的。
我接过了革带，盘膝坐在了小丫头对面：“丫头，你跟着我多久了啊？”
荆娘听了我的话，不知为什么原本亮晶晶的眼神突然一黯。过了片刻，才低声回道：“回公子，荆娘跟了公子，今日整整一百日了。”
看着小丫头落寞的神色，再看看这条革带，我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小丫头非要用自己的份例钱给我买这条腰带，这是纪念跟了我一百天的礼物啊！我还傻乎乎的主动去问这孩子跟了我多久，这明显就是跟这丫头说本公子没把你放在心上啊，还说要把这孩子当成亲妹子看的，看来还真是我做得不够好，不然这孩子不会跟我这么认生。
后世的我，除了儿子，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和这么点儿的孩子相处，尤其是女孩子。和儿子在一起粗放惯了，男孩子也根本没有什么细腻心思，头天晚上打他一顿，第二天领着吃一顿好吃的，照样乐呵呵的让你领着上学。这也就让我在大脑的潜意识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与孩子相处的固有方式。可是，用这种方式去和这个丫头相处，明显是不太适合的。看来，我真得改改自己的固有思维，女孩子心里想的，大不同啊！
“丫头，这条革带很漂亮，我很喜欢。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今天也送你一样礼物，好不好？”
小丫头眼睛一亮：“公子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你跟了我一百天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小丫头忙不迭的点着头：“嗯嗯嗯，公子是好人，从来不骗荆娘的。只要公子喜欢奴婢买来的革带就好，奴婢不敢要什么礼物。”
我笑了笑，从脖子上把那块翡翠牌子摘了下来，拽过荆娘的小手放到手心里面：“丫头，这就是我今天要送你的礼物。”
小丫头一见玉牌，连忙推脱道：“使不得！使不得！公子莫要如此，这么贵重的东西，荆娘不敢要！”
我用手将玉牌按在了小丫头的手中，郑重其事的道：“丫头，记得当日玄成道长送你过来的时候，我说过的那句话么？你既然跟在我身边，我就是要将你当成亲妹子对待的。你也知道，我自幼跟随先师游历四方，先师去世之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其实想想，你也一样，你三年前失却双亲，而作以依靠的玄成道长如今也已远去了蜀中。现如今，我们两个人都算得上是孤苦伶仃了，诸多种种，都已表明上天注定让你成为我的亲妹子。我们以后只有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生存下去，活得平安喜乐，才能对得起那些逝去的亲人。我知道，作为一个哥哥，我并不合格，这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哥哥。要是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要原谅我才好，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会越做越好的。”
小丫头听了的话，握着翡翠牌子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这块玉牌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不管价值如何，但是对我有着十分重要的纪念意义。正因为如此重要，我今天才将这玉牌送给了你，这是作为哥哥的我，给你准备的第一份嫁妆，不可以拒绝。”
小丫头仰起头，嗫喏道：“公子，奴婢……”
我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道：“以后不许叫公子，更不许自称奴婢。丫头，其实不只是我这个哥哥做得不合格，你这个自封的奴婢也不合格啊，不会洗衣，不会做饭，又不会伺候人，当什么奴婢啊，天生的大小姐的命！哈哈哈……。”
小丫头脸一红：“公子……。”
我装着一冷脸：“不是说了么，不许叫公子。要叫哥哥才对。”
小丫头用握着玉牌的手背揉了一下鼻子，纠结着：“我……。”
“嗯？”
“哥哥……。”这丫头终于把这两个字叫出来了，不过，声音比蚊子还小。
我哈哈笑道：“好！好妹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陈家的大小姐，谁敢欺负你，哥哥把他的腿打折！”
大呼小叫的叫过了所有的军户，当着这些人的面确认了新鲜出炉的陈家大小姐的身份。一众军户纷纷道贺，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尤其是赵公年和喝得熏熏然的程毅，两个人跟魏刀儿和荆娘在山村里面做了三年邻居，平日里对这个乖巧的孩子也颇为喜爱，见这丫头终于算是有了个好的去处，也不禁为之欣喜不已。
既然接受了恭贺，大小姐的赏赐绝对是不能缺的。吩咐下去，每人赏钱五贯，回怀戎县一并兑现。听了院中的热闹，喝得五迷三道的高展和那两个差役也都走过来，问过了原因也是抱拳恭喜，至于礼物，这三个穷鬼是拿不出啥来的。这也让高展这个大老爷们儿满脸的惭愧之色。
看来高展的面色，不用说我也明白了。我拉着高展的手，笑道：“哥哥你跟我怎么还见外了，既然是兄弟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不过，兄弟我还真得求哥哥一件事情才行。”
“哎，兄弟有话就说便是，何谈一个‘求’字！”
“不瞒哥哥，这些事情真就得哥哥帮我去办，若是兄弟我自己去办的话，定是办不明白的。”
高展笑道：“兄弟但说无妨，只要哥哥我能帮得上，定然不会推脱便是。”
我一抱拳：“哥哥你或许不知道，兄弟我只身从山野出来，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虽然收得一帮军户做了门下，却奈何这些军户都是些粗鲁之人，根本就不会伺候人。而那些军户的家属们兄弟我又不好指使。兄弟我从前一个人，倒也好说。可是如今有了妹子，这就要找几个正经的会伺候人的仆役才行。再有，兄弟我现如今住的房子还是靳东家给我赁的。我想，等到回了怀戎，我想哥哥你帮我物色一处房产，大小么，起码能住下我们现在家里这一百来口人的。”
高展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这些事情尽管着落到我老高身上便是。”
对于买房子的事情，我考虑了一段时间了，一开始是没有钱，想也白想，再后来忙活着干掉高开道的准备工作和剿匪，又没时间去想。现如今，家里有了大小姐，再在外面租房子住就不太像话了，何况，我现在多少也算是有钱人了，家里一百多口子人，得让他们有个安定的住所才好，至少，也能让他们跟着我更加安心。一个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的家主，何谈服众啊，这话说出去，我自己的心里都没底气。
即便我以后要去江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这怀戎县作为我起家之处，怎么着也要留一条人脉在这里才行。何况，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在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上，才能找到我对于从前所有记忆的念想。
既然是喜事，见过了礼之后，总是要庆祝一下的。从古至今，庆祝方式都离不开吃，大家伙儿乐乐呵呵热热闹闹的大吃一顿，是国人思维中固有的庆祝方式。吩咐着客栈的伙计准备几桌上等的菜肴，至于酒，在这些人喝了这些蒸酒之后，对于所有其他的高档美酒都是嗤之以鼻的，寡淡的如同刷锅水一样，能叫酒么？
客栈的伙计连声应下来，转身便出去预备了。可是，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躬着身递给我一张大红的烫金拜帖：“客爷，门外，本州窦大老爷求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