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面如冠玉,眉清目朗,五绺长髯飘洒于胸前,一袭天青色的细葛长缀,素履皂绦。都说是相由心生,要是单看面相的话,这绝对是一个不为名利所惑的谦谦君子。若不是那张拜帖,我实在是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老帅哥和一个背景不明的豪商巨贾联系到一起。
“眼前可是陈少郎君当面?蔚州窦成元,特来拜见。”我正犹豫间,老帅哥倒是先行躬身施礼了,一下子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连忙侧身将礼让过去,随即躬身道:“在下正是陈墨,只是,万不敢当窦先生“少郎君”之称谓,适才不知窦先生驾到,有失远迎,望乞见谅。”
虽然不知道此人品性如何,不过,这礼节方面却是不可怠慢的。何况,这窦成元看着怎么着也近天命之年了,即便是本着尊老爱幼的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我也不敢直接受了人家的这一礼。
窦成元哈哈一笑:“老夫本就是不请自来,少郎君何需客气。但不知,可否容老夫入内一叙么?”
我连忙道:“先生快快请进。只是,陈墨旅居客舍之中,过于简慢了,诸多失礼之处,先生莫要见怪才是。”
院中诸人正自热闹着,小丫头在众人的恭维之下,满脸的羞涩和幸福神色,见我领了外人进来,匆匆蹲了一个万福跑回了房中,留下一帮军户一阵大笑。
介绍了高展和两位差役,又让这些军户过来见了礼。到底是行商多年的老油条,这亲和力真不是盖的,窦成元对每个人都是不失礼数,加上帅气的外表和得体的言谈,让众人好感顿生,
几句话便问明白了这些人为何这么热闹。老帅哥顺手将腰间的玉佩摘下双手递到了我的面前:“少郎君兄妹相认,老夫匆忙之中未曾准备,这块玉佩便权做贺礼送与大小姐,但祝大小姐福泽绵长。”
玉佩温润无暇,色若羊脂。雕刻精美,显是不菲之物。只是,初次见面就送这么贵重的礼,不过是白酒的分销权而已,这点儿小事儿至于让这个大老板亲自来见我,还送礼物?看来,这是有所求啊。
见我迟迟不伸手接这礼物,窦老头儿微微一笑:“少郎君,莫不是嫌老夫送的礼物过于轻贱了么。”
我连忙摆手道:“窦先生误会了。恰恰相反,在下却是怕这礼物过于贵重了,舍妹年幼,实在是当不得这么贵重的礼物,窦先生莫要惯坏了孩子。”
“哎!这只是个玩物而已,何谈贵重,再说了,送出的礼物哪有收回之理。少郎君如此,莫不是不想给老夫这个面子么?”
这就没办法再推脱了,要不然,窦老头儿真要拂袖而去,不知道会出来什么幺蛾子。我连忙躬身接过:“老先生折煞在下了。既如此,在下替舍妹谢过老先生。”
老帅哥一捋胸前的五绺长髯,笑道:“正当如此!老夫就喜欢与少郎君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哈哈哈……。”
我一拱手:“先生若是不嫌简陋,请室内用茶。”
窦老头儿笑道:“老夫此来之意,少郎君想必猜得到。不瞒少郎君,老夫对茶不感兴趣,却对少郎君带来的酒兴致盎然,不知少郎君可否让老夫见识一番?”
这就是正题了?会这么简单?
虽然心下颇多怀疑,但我还是一脸后学末进的恭敬神色:“乡野土产,本来不值一哂。老先生若是有兴趣,在下焉敢不从。请少待片刻。”
说罢,我吩咐一旁的赵公年道:“去拿两坛酒过来请窦老先生品鉴,告诉店家,本公子要在这店中宴请窦老先生,让他们马上预备一桌高档酒席送过来。”
窦老头在一旁忙摆手道:“哎,少郎君不必如此,老夫冒昧前来已是多有不周之处,今日少郎君与令妹相认之喜,老夫一个外人不便多有打扰。今日,老夫只想与少郎君谈过几句话就要走的,至于酒席之事,日后再说。想必,日后的机会也多得是。”
本来也没想真正留他在这儿,听了这话,借坡下驴就是:“既如此,窦先生里面请,酒随即就到。”
窦老头坐于案几之前,开门见山:“老夫在外行商多日,今日方得回到这蔚州城。不料,甫一到家,这翠云轩的鸨儿就着实的给老夫带来了一个惊喜。少郎君口中的乡野土产,在老夫看来却绝对是惊为天人之妙品,想必,能酿出来此酒之人,也必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有机会,还望少郎君引老夫一见。”
我心道,这窦老头儿明摆着是想撬行啊,不过,也用不着这么直接吧。还是不对,不会这么简单。
“不瞒老先生,本也没什么神仙一般的人物,这酒本就是在下所酿。不过是糊口的一门手艺而已,老先生的夸奖,在下愧不敢当。”
“哦?那老夫可真是失敬了。少郎君束发之年,居然有如此高超的酿酒技艺。老夫今年已是五十有二,行商多年,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但却从未听闻过这世上还有谁能酿出如此醇厚的美酒。老夫可以断言,少郎君此酒一出,这世上所有的美酒都将不值一提,这若不是神仙手段,还有什么算得上是神仙手段!”
说着话,赵公年已经将两坛酒拿来,摆在了案几之上,自行退了出去。我伸手拿起来一坛酒拍开泥封,拿过喝茶的碗给窦老头儿倒上了一碗。然后微笑道:“在下不胜酒力,老先生请自便。不瞒老先生。在下自幼随先师就学,三个多月前才从山野之间出来,在怀戎县落了脚。初到之时,可谓是身无分文,吃饭都得受人周济。无奈之下,这才想了这酿酒之法出来,本也就是想混口饭吃而已。至于老先生说的此酒一出,别的美酒都不值一提,在下愧不敢当。在商言商啊,这世上每个人的喜好都是不尽相同的,有人喜欢这等甘冽香醇的烈性酒,有的人却喜欢那柔和绵软的葡萄酿,各取所好而已吧。”
窦老头端起碗来呷了一口,一脸的满足神情。用手捋了一下沾了酒水的胡须,微笑道:“少郎君说的是。不过,那葡萄酿得来容易,而眼前这美酒却只有少郎君能够酿得出来,在老夫看来,此间商机无限呐。”
我拱手道:“老先生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窦老头儿捋髯笑道:“老夫以为,既然这天下之有少郎君能酿出此酒,那么,少郎君将此酒的价格就定得过于低了。依老夫看来,这酒的价格应该还要高一些才是。此酒的酒性醇烈燥热,最适合在这塞北苦寒之地饮用。现在已是初夏,天气渐热,这酒的好处尚不能彰显。可若是到了冬日,要是能喝上一杯这等美酒,那绝对是一大享受。而且,若是少郎君能将此酒的外销权交给老夫的话,老夫打算将此酒运至突厥,到时候,绝对可以卖出一个天价。”
我摇头道:“想必窦先生已然听说,此酒酿造工艺极为繁复,而且,极度消耗粮食。窦先生也知道眼下的年景,大旱当前,饥民遍野,仅仅那弹丸之地的怀戎城,便有数千饥民,每日都有饿殍毙于街市之上,让人不忍目睹。两个多月之前,在下便在怀戎县设了粥棚,奈何以在下一人之力,实在是杯水车薪。眼下,酒坊已处于停产状态,只为了将酿酒的粮食省下来施粥赈济。在下此次到蔚州来,其一是受了怀戎令霍大人的委派,前来购置一些粮食回去赈济灾民。其二,是想用这些存酒筹集一些银钱,也好能多购置一些粮食回去,解饥民以倒悬之苦。但是,购粮之事尚未得到王爷的许可,这些存酒也尚需王府签发的酒引才能售卖。至于老先生所说的分销权,并不是在下不肯交于老先生,实在是眼下已经没有粮食用以酿酒了,没有了酒,何谈什么分销权和外销权。”
窦老头儿点了点头,说道:“唉!老夫前些时日一直在幽州,那里的旱情比这蔚州更为严重一些。幽州大总管燕王罗艺正在四处筹集赈灾粮草,已为此砍了好几个囤积居奇的粮商了。老夫将幽州所存的一千七百担存粮尽数无偿捐给了官府,这才逃得此劫,现在想想都后怕啊。据说,燕王已经致信这蔚州的北平郡王,要在这蔚州购买些粮食回去赈济,而且,说是要将治下的部分百姓送至这蔚州前来就食,可见,幽州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如此看来,左近州府想要到这蔚州城来买粮食的应该不在少数,少郎君此行恐怕真是要失望了。”
我叹气道:“在下此番前来,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如若实在不成,也只得回去怀戎向霍县令请罪了。不过在下一人之安危倒是无所谓,只是苦了那些百姓。明日在下会去王府求见,如若不成,购得了酒引之后,在下便打算回去了,却不知这酒引的事情会不会能顺利一些。”
窦老头儿摆手道:“少郎君不必着急,酒引的事情老夫是无从置喙的,不过,粮食的事情仍可商量。不瞒少郎君,老夫原本就是粮商,虽然眼下旱情严重粮食紧缺,不过,对于老夫来讲,筹集三五千担粮食仍不算难。若是少郎君相信老夫的话,老夫倒是可以助少郎君一臂之力。而且,所有粮食均不必由这蔚州城外运,老夫自有办法。”
我眼睛一亮,惊喜道:“窦先生此言当真?”
窦老头儿笑道:“老夫虽是商人,却也知道诚信经营的道理,尤其是在少郎君面前,自不会打诳语。”
我拱手道:“既如此,陈墨待怀戎县数千饥民谢过窦先生。而且,在下可以向窦先生承诺,若是没有了粮食的羁绊,这酒的产量必定不是问题。在下也可将此酒除却怀戎本地的所有分销权全部交给先生。”
不管这个窦成元有什么其他的目的,眼下买粮食才是最重要的。对于高展今天去总管府碰到的钉子,我对于高开道能不能准许我们在蔚州买粮食基本上不报什么信心了。这个货马上就要造反了,粮食绝对算得上是军用物资。而且,这大旱之年粮食如此紧缺,他怎么会允许一个曾经的弃卒来挖他的墙角。
这年头儿,有粮食的都是大爷。面前的窦老头儿既然应承说可以在不通过高开道就可以筹集到粮食运至怀戎县,这对我来说绝对算得上是雪中送炭。至于他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我现在是顾不上的。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是一步吧。
送走了满面春风的窦老头儿,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叫过了高展和两个差役,把窦成元要给怀戎县城购买粮食的事情说了一遍,三个人都喜不自胜。高展本来就对低三下四去求人的事情颇感不耐,听了这消息自是欢喜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