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金树惊天动地的清空了肠胃之后,我领着他去了老中医那里开了一副止泻的汤药,并且将三碗水煎成一碗,让他喝了下去。在可以听到他空肚子里面传出来的敲鼓声音之后,我带着他白云居吃了一顿正宗的白云八大碗。
八个脑袋大的海碗,分别装着野蘑菇炖柴鸡,牛肉炖萝卜,白汤羊肉,红烧肘子,四喜丸子,清蒸草鱼,软炸里脊,蒜茸菠薐菜。再来上一壶着五贯钱的琼浆玉液酒,吃得张金树又是满嘴流油,不过,四喜丸子他可是一筷子都没动,看来,这丸子之类的美食是在他的心里面留下阴影了。
看着张金树吃得差不多了,我举起酒杯跟张金树示意了一下:“老张,有件事情我需要求你帮我办一下。”
张金树一听这话,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抹了一把嘴,躬身道:“公子言重了,但有吩咐,金树必不敢辞。”
我摆手示意他坐下:“吃着饭呢,别又起来又坐下的,你也不嫌麻烦。我说着我的,你吃着你的,咱们两不耽误。”
看着张金树坐稳当了,我才接着道:“老张,不瞒你说,我与鸡鸣山上的了空大师,哦,对了,也就是高开道的远房堂兄高昙晟,私交甚好。而且,老和尚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初我刚从山野之中出来的时候,一场大病差点儿没要了我的命,多亏了了空大师妙手回春救了我一命,才有我陈墨的今天。
一个月之前,了空大师在鸡鸣山慈云禅院遇害。而杀害了空大师的凶手,就是这河北道弥勒教的佛子。这事儿,不管是作为高开道的心腹还是百骑司在河北道的统领,想必你都应该知道了吧。你不用看我,之所以我也知道,是因为了空大师圆寂的时候,我一直在他身边。
我要求你的事情,就是要这次你回去,尽快帮我查一下弥勒教在河北道的情况。内容越详尽越好。比如总坛在何处,佛子是谁,十住菩萨是谁,其他的那些法音轮菩萨与大妙相菩萨又都是谁?什么地方有分坛,信众一共有多少,这些事情我都要知道。查明之后你把消息我,我要去给了空大师报这个仇!”
张金树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随即却皱眉道:“公子,金树此去必定竭尽全力。只是,这弥勒教在河北根基颇深,恐怕一时不能查得十分详尽。但不知公子想要具体知道些什么,划出一个重点,金树也好有个下手的眉目。”
我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这样吧,如果可能的话,重点就是要尽快查明教中现任的佛子是谁,总坛何在,别的暂且不急。”
张金树点头道:“这个应该不难,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会有消息。到时候,我会让人把消息送到怀戎县。至于来人,应该就是上次在蔚州城我那两个随从之中的一个。”
我笑道:“哦,怎么样,那两人的伤势可还有大碍么?”
张金树脸一红:“上次之事,多亏公子施以援手,两人的伤势都已经没有大碍了。张茂腹上和腿上的缝合线已经拆掉了,这会儿已经可以行走自如,李大年的伤口也已经都愈合了,不过,应该是上次打斗之时伤了筋骨,这会儿还是有些行走不便。”
我笑着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只盼着那两位弟兄不会记恨在心才好。”
张金树连忙拱手道:“公子放心,此事万万不会。”
我点了点头,接着道:“我的意思,火药的事情你最好暂且不要透露出去,即便是秦王那里也要暂时保密。以免坏了这里的大事。等到高开道授首之后,我自会将火药的配方给你,让你去秦王面前领这个功劳。”
张金树忙一抱拳:“公子的要求金树应下了。不过,这个火药的配方,金树万万不敢经手,等到此间事了,还望公子能够亲手将配方交给秦王才是。”
我点头道:“你说的也对,这个配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过,你老张须得答应我,在我交出配方之后,我下面的这些军户你老张一定要负责给他们一个出身才行。尤其是那几个懂得制作火药的,若是他们没了下场,那你老张可就对不起我了。”
张金树连忙回道:“这个自然,公子放心,此事定当包在金树的身上,若是此时办不明白,金树以这项上人头相抵就是。”
我摇头笑道:“那也不必,何况,在我眼里,你老张一个人的性命,未必能比我这几十个属下的性命金贵。何况,就算你的性命比较金贵,可是用你一个人的命来抵,我不是亏了么?”
看着张金树干张嘴说不出话的尴尬神色,我不禁莞尔,随后,自怀中拿出三锭黄金放在了张金树面前:“这些金子你拿着。这两锭五两的你拿给受伤的两位兄弟,让他们去换些钱,买只鸡回去炖些汤水补补身子。这锭二十两的金子老张你拿着,查访弥勒教之事,所需银钱就从这里面出,若是不够,你叫人来与我说,我自会再拿给你。至于铜钱那东西,我就不给你拿了,累死累活你也拿不走多少,耽误事儿。至于人手,你若是需要的话,十个八个的我这里也有。但是,一定要确保安全才行。我说的不只是我派给你的人,也包括你和你的手下。不管啥时候,活人的命都要比死人的命更重要。”
张金树也不推辞,伸手将金子揣进了怀里,一口将杯中的酒干了,一抹嘴:“公子,时间紧迫,金树不便多留。这便告辞了。高开道一事,我这次回去会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我们再一起研究一个具体的方案出来。至于弥勒教之事,我想,七日之内应该就会稍有眉目了,若是要准确的消息,公子等上十天左右的时间就差不多。”
一坛子酒,大约五斤。张金树贺伦三分之一苏卫喝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被我喝了。
酒这个东西很公平,不管你是在庙堂之上的达官显宦,还是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只要你喝多了,一样跟狗一样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区别是,你趴着的地方有没有人伺候你。
申时初刻,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间。炽热的太阳把地上的空气蒸腾到了半空之中,形成了大片的扰流现象。望了一眼远处有些扭曲的城门,喝得满脸通红的张金树搬鞍认蹬,晃晃荡荡的把自己挂在了马上,回过身来跟我拱手告别。
看着张金树的身影消失在氤氲之中,苏卫晃晃荡荡的走过来低声道:“家主,人已经走远了。”
我使劲儿的睁了睁眼睛,叹了一口气:“老苏,我不喜欢这种离别的感觉。不管是和亲人还是和朋友。你们关中人也有句一话,叫做‘少不出关,老不入川’,这个世界太慢了,一次不经意的离别,或许一转眼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要是真到了下辈子再见面,一碗孟婆汤喝下去,谁又能认识谁?”
苏卫打了一个酒嗝出来,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慢慢道:“大业七年咸阳桥一别,至今已经十年时间。当年离开的时候,老娘的双鬓已经有了点点白发,俺那个婆娘也已经有了身孕。这些年没回去,也不知道老娘还在不在,还有那个傻婆娘,不知道改嫁了没有,若真是改了嫁,只盼着别人不要亏待了我的骨肉……。”
“老苏,槐头的娘不是你的发妻么?”
“这些兄弟当年离家的时候,家中大多都有妻子父母。只是,辽东大败,我们这些人无奈之下也就都成了逃户。一开始是因为没有身份,再后来天下大乱的时候,是因为不想搅入到这些战乱里面,再后来,大家伙儿先后都在这里找了婆娘,也就更不想着回去了。
其实,说到底,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大家伙儿都是穷人,能吃饱肚子就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了,至于想要回家的盘缠,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凑得起来。若是没有公子出现,我们这辈子根本就不要指望着还能回到关中去。”
我拍了拍苏卫的肩膀。大着舌头道:“老苏,你现在可不是什么穷人了。等我们办完了这件大事,来年一入夏,我们就能够回关中了。”
“家主,若是我们都回了关中,到时候这怀戎县里的产业怎么办?”
我呵呵笑道:“总是会有兄弟不愿意再回去的。到时候让他们在这里看着这些产业就是。不只是这里,有愿意去江南的,我就到江南再去置办一份产业,有愿意去洛阳的,我们就在洛阳也置办一份产业,剩下的我们再回去关中。到时候,我们在秦岭挑一处风光秀丽的地方,买一个村落,大家开开心心的在那里过下半辈子。”
苏卫眼睛里都闪着希冀:“说起来秦岭,俺是秦岭腹地岐山县的人,家就住在沮水的岸边。离俺家里不算的地方就是大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坟墓。从小的时候,俺就听着马援的英勇事迹长大,不然,长大以后,也不会从了军。从小到大,最喜欢吃老娘做的那一碗臊子面。那面条揉的筋道,厚厚的一层臊子浇上去,吃上一口,死人都能够还了魂。这么多年了,好多时候,梦里还是能吃上那碗臊子面,醒过来的时候,枕边都是口水……。
“好!到了那时候,咱就领着槐头回岐山县。就在你老家的附近买屋置地,不管是从前的老婆孩子还是槐头,咱都接到一起住。算算年纪。你那个发妻给你生下的孩子现在也不过十岁而已,到时候,让他也和槐头一样,由我亲自去教导他,一定许给他一个前程。”
苏卫听了这话。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然后,对着我一躬到地,却再也掌控不住自己的身体,“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倒下去的一瞬间,鼾声如雷。
叫过店里的伙计把苏卫扶起来,抬到了后面的雅室之中躺着,回到了前面自己坐下,我也觉得自己的酒意一个劲儿的往上反着。强行把酒意压了下去,心情却又猛地烦躁起来。跟喝了油一样。给自己灌下去一壶冷水,我对着西边泛红的天际,大声嚎叫道: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苏卫一干军户虽然漂泊经年,却总算有家乡能够回去。也还有人在等着他们。可是,相隔千年,我的身体能回去哪里?我的魂魄能归到何处?即便我有一天能踏遍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又有何用?不论停留在什么地方,我都只能算是客居,不管行走在那一条路上,我都只能是一个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