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淘乐生了一张开心的脸,眼睛弯弯,嘴往上翘,一副总是在笑的样子。当我将他和老鹰放到菜地上时,头大身子小的灰黑色蚂蚁将自己埋入黑泥土中深情呼吸。趁四下无人,我和阿张重新以豆苗人的形象出现,以便听清蚂蚁都在说些什么?老鹰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我们不必变小,等在这里更安全。但阿张对菜地里满架的黄瓜、露头的萝卜、水嫩的青菜很感兴趣,等不及要看它们的巨型模样。“不然我来这里干嘛?来这里干嘛?”他大声抗议。而我也想探个究竟,对此老鹰只能笑笑。
“啊……家园的气味多么美好……”幸运鬼淘乐终于从泥中拔出来,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感慨。
“淘乐先生,请问你们的家门在哪儿?”老鹰望着茫茫菜地问道。
“先生?你叫我先生?你可别这样。”幸运鬼乐不可支,“可以叫我小鬼,或者小乐,就是别叫我先生,那是巨人们的称呼。”蚂蚁又笑了一会儿,然后用触角在泥里摩挲,“至于家门吗……我得闻闻味儿,对,那熟悉的味儿……”
“味儿,这味儿能闻吗?”阿张捏着鼻子,变小后他才发现,这里不再那么水灵了。我们的双腿淹没在蓬松的泥里,直至膝盖,泥球比他脑袋还大,上面又干又硬,下面却处处湿滑,泥浆粘满了裤子,鼻子里则全是化肥的刺鼻味儿。“我要……我要爬高一点……爬高一点……透透气……”阿张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黄瓜架而去,突然一声尖叫。一大段焦黄发黑的东西挡住了他,阿张抓狂地绕过去,差点摔进一旁的泥坑。“狗屎……这里有狗屎……这个臭地方……”
没错,是狗屎,我也看到了。不仅如此,我还看到它的主人,一条黑毛癞皮狗。阿张毫无顾忌的尖叫将它引了出来,此刻正站在我、老鹰还有淘乐的面前。幸运鬼一头扎进泥里,疯狂向下挖。这家伙果然够幸运的,至少不用忍受癞皮狗湿乎乎的鼻息了。
阿张抱住一根黄瓜藤,猴子般爬上去,然后冲我们叫:“这边,这边,上这儿来……”
根本来不及。癞皮狗已经龇出牙齿,眼露凶光,嘴里呜呜作响。别说跑过去,稍微动一动,它就会扑过来。再说阿张那里也不安全,他挂在黄瓜上,癞皮狗一跳就能咬下来。我历过险,还参加过豆神勇士会,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时,心里还是毫无底气,第一个念头就是摘掉豆苗帽。
滴着口水的癞皮狗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们,我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把手伸向豆苗帽,它却猛张开大嘴。黑影一闪而过,老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跳了出去,两道黑光,一声哀鸣,癞皮狗落荒而逃。我惊出一声冷汗,探查总队长则淡定地将两根鹰爪杖插回腰间,笑道:“不知我们幸运的伙伴,在泥里的感觉可好?”
对,差点忘了这家伙。我觉的现在最该干的就是:撒泡尿把他冲出来。幸运鬼淘乐……幸运鬼逃了……我总算明白这名字的意思了。“快给我出来。”我踢在坑洞上,“快出来。”
幸运鬼打得有够深,往外爬时推出一堆又一堆黑泥。“哎嘿,你们还在。”他笑嘻嘻地说。
“你以为呢,我们被咬在狗嘴里?”我气不打一处来,“你算什么幸运鬼,干脆叫逃跑鬼好了。”
“嘿,你们都没事不是吗?够幸运的。”他还是笑嘻嘻。
老鹰问他:“可以继续了吗?”
“可以,我正想这么做呢。”淘乐不知羞耻地往前爬。
我和老鹰跟在后面,看着他拱开烂泥堆,翻过大石块,爬上那段让阿张尖叫的焦黄物,照样也用触角摩挲。我不忍直视,于是转向老鹰,“你抓它哪儿了,那只狗?”
“鼻子。”老鹰笑笑,“再大的怪物也有弱点。”
阿张仍然挂在黄瓜上,当危险不在,他开始啃黄瓜皮。我和老鹰绕过狗屎,跟在淘乐的后面经过那排架子。“上来吗?”阿张问我,“看我啃一张摇摇椅出来。”
“你小声点,”我提醒他,“大吵大叫的,把狗都招来了。”
“狗不是被打跑了嘛,打跑了嘛,哇哈哈哈……”阿张边笑边吐出一堆黄瓜皮。
我们跟着淘乐进入中央的菜地,这里插满了萝卜,土质似乎更松、更软一些。蚂蚁在前面带路,从碎泥球间摩擦而过,在萝卜叶下穿梭,大脑袋时东时西,上翘的尖嘴上上下下。说实话,我对这家伙毫无信心,它更像个无头苍蝇,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有时还原路返回。我敢打赌,我们在其中一棵萝卜下起码绕了三圈。最后,他却爬出了萝卜地。“他根本不是在带路,而是用自己的幸运做赌注去撞大彩。”我气愤道。
“让他撞吧,”老鹰竟不以为意,“幸运鬼不是嘛?”
幸运鬼这次踏入一片种植青菜的地方,他明显加快速度,左冲右突地在菜梗间纵横,爬行在起伏的泥沙之间,突然冲向一棵青菜。我很自然地以为蚂蚁的大门近在眼前,便欢快地跟了过去。结果发现这家伙正蹑手蹑脚地爬上青菜,在其略显破烂的菜叶上如刺客般潜行移动。在他前方,一条肥硕的菜虫正打着饱嗝。‘呱唧!’幸运鬼一口咬在对方屁股上。菜虫扭曲着圆条形身体掉下去,幸运鬼与它白嫩的屁股摔在一起,但他紧咬不放。两者在泥地里翻滚,淘乐咬下一块。他再次扑击,动作异常勇猛,这次咬在身体上。个人觉的这家伙做的有点过,因为菜虫根本就逃不动。
老鹰还是上去了。“要帮忙吗?”他对正在与菜虫奋勇搏击的幸运鬼说。
“唔……唔……”淘乐绝不松口,直到老鹰一爪将菜虫分成两段。“来一口,”淘乐狠咬一阵后抬起头,“这可是过节才有的东西。”
“绝不。”我没好气道,老鹰则笑而不语。
等他过节完毕,太阳开始下山。我们跟着淘乐穿过青菜区,他爬上一段田埂,来回转了好几圈后终于宣布:“哎嘿,我闻到了。”我们也看到了,田埂的侧面,杂草之间,隐藏着一个入口。
我考虑着在进去之前该和阿张打声招呼,他的尖叫却再次传来。“混蛋……我可不是虫子……”
远处,阿张已从黄瓜上落下,正与一只麻雀互打。被他咬出月牙缺口、当做摇摇椅的黄瓜挂在架子上晃荡。阿张则在泥地里扑腾,跳来跳去,双节棍上下翻飞,“空中连击……连击……”麻雀‘叽叽喳喳’叫着,拍打翅膀起起落落,突然带着阿张要起飞。阿张衣服钩在它爪子上,拼命挣扎,用双节棍捅它肚子。距离太远,我们帮不上忙,眼睁睁看着两个家伙时高时低。阿张不断尖叫,转眼就过了黄瓜架的高度,这家伙竟然没想到摘豆苗帽……
“盘他的腿……”老鹰高叫。
哇哇哭叫的阿张终于想起一招:“老树盘根!”双节棍滴溜溜在麻雀的两条腿上打了个圈,缠在一起。麻雀爪子一送,阿张砰然落地……
“哎呀……”我惊叹一声。
老鹰安慰我:“没事,这样的高度对豆苗人来说不会有问题。”
他的判断是对的。以我们现在的体重,加上下面松软的泥土,确实不会摔伤。不过他没想到另一个问题,这地方可不干净。尤其在双方刚刚打斗的那片区域,还横躺着一段焦黄发黑的东西,阿张跌上面。他快疯了,“杀了它……我要杀了它……”可怜的阿张声色俱厉,手脚并用地冲出去。麻雀还在起起落落,翅膀拍起飞扬的泥沙,双腿的羁绊让它很不自在,但它在阿张冲到之前挣脱双节棍飞了起来,而阿张复仇的道路上布满障碍,草根、泥土还有石块……
“小天……哇啊……小天……”阿张悲伤地呼唤,拿回双节棍胡乱抽打周围的作物。
“那边,那边肯定有水……”我在他接近之前及时提醒,“就在你右边,萝卜地前面……”那里有一只漆黑的水桶,桶身粘满灰黑发硬的泥巴,边上靠着一杆长柄粪瓢,是这里的农夫浇田的用具,但愿里面有水。阿张艰难地顺着粪瓢爬上去,看也不看就往下跳,‘扑通……’里面传出令人欣慰的声音。
当他从桶里探头,再次顺着粪瓢爬出来时,我们迎上去。阿张浑身湿透,双眼通红,脸色苍白,表情绝望但透着坚毅。
“要不,我们先回去。”我试探着问道。
他甩开水珠,微风中吹来淡淡的屎味。淘乐深吸一口,“啊,熟悉的味道……”我踢他一脚,再次询问阿张。
他向我摆手,“不,我要去个遍,哪儿都要去,我要发泄一下,看谁敢来惹我……我我我……”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牙切齿地说的。
我们重新整装出发。阿张走在最前面,气势汹汹,双节棍鞭打一切障碍物。幸运鬼则跟在我和老鹰后面。大家一起挖开蚂蚁洞口,里面渐渐宽大却很深邃。我们打开叶灯,阿张第一个冲进去。我总觉的哪里不对,走一段后拉住他,又回头问老鹰:“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哎呀,怕什么?”阿张一把拍开我的手,“蜘蛛?来好了。”他如喝醉了般舞动双节棍,身上余味未消。“喝啊,喝啊……”
老鹰也来拍拍我。“不用担心,看情形这地方已经废弃了。”
“废弃了,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些家伙放弃这里了?”幸运鬼淘乐随时准备开溜,从进来开始就拖在最后,此刻却晃到前面来,在得到老鹰肯定的答复后他更加活蹦乱跳。“坏家伙们走了,放弃这里了,一定也放弃我的存货了,错不了,那些家伙对我的存货不感兴趣。”他越爬越快,硬是从阿张身旁挤了过去。阿张甩去一棍,刚到头顶就被隧道给挡回来。
叶灯所及,只有黑黄相间的泥沙。这里比老百脊部落的聚集地还要复杂,通道一条连着一条,密密麻麻弯来拐去。大路连着岔路,岔路又连着小路,房间一个接一个,而大多数情况,我们都得猫着腰走。四周湿漉漉、黏糊糊的,闷热腥臭。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球形的场所,除了几坨黑乎乎的污渍,连一个鬼影都没发现,更别说老石牙宣称的沼地了。看来老鹰又对了,这里已被废弃。阿张开始抱怨,用棍子击打淘乐的屁股,不停催问对方蜘蛛的下落。幸运鬼头也不回,在前面爬得飞快,最终钻入一个圆球房。
“哎嘿……”他笑了一声,接着便一声长叹,“没了哎。”球形房内也只有一坨污渍。
阿张更加气愤,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他便跳到里面,四处抽打墙壁,“蜘蛛呢?蜘蛛呢蜘蛛呢……”
老鹰却对我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他向通道的深处爬去。我也依样而为,留下愤怒的阿张和叹息的淘乐。在第二个岔路处,老鹰放慢速度,他关掉叶灯,向一个房间的入口摸索过去。我也将叶灯熄灭,眼前一片漆黑,本不知该爬往何方?但前面有个声音在指引我。‘咕咕……咕咕……咕咕……’奇怪的声音,是老鹰吗?我带着疑问向前爬去。声音越来越清晰,突然,一只手按住了我,是老鹰。他拉我到自己身边,一同朝里面的房间窥望。很黑,但前面有几点绿光闪亮,围出一个稀稀拉拉的圆。最近的那个离我们有二十步左右,这地方好大。‘咕咕’声来自蜘蛛,七只绿色的蜘蛛闪耀着绿色的光芒。它们的前腿在拉动,向后一下一下地扒着绿丝线,黑漆漆的小球连在丝线上慢慢往上滑,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
“怎么办?”我问老鹰。探查总队长没有说话,也许他认为时机尚未成熟。那好吧,我也噤声等待,正打算无聊地打个哈欠,没想到时机说来就来,或者说来的如此意外。
“小天,小天他们呢?”阿张的大叫声自房间的另一边传来,蜘蛛们警惕地抬头,停下收网的动作。“你怎么不提醒我,不提醒我?在那里找这么久干嘛?真是笨蛋……”紧接着阿张的叶灯陡然出现,原来通往这地方的通道不止一条,他所站的入口在我们的左侧,蚂蚁则在他身前。
“蜘……蜘蛛恶魔……”幸运鬼转身就要逃,阿张将他踢进去,自己也跟着往下冲。
“找到啦,哇哈哈哈……我找到啦……哪里跑……”他狂叫着,双节棍拍向最近的蜘蛛,幸运鬼则拼命找地方躲。蜘蛛嘶鸣着射出一条绿蛛丝。阿张低头避开,双节棍自下面反打,将比自己还大上一圈的蜘蛛打得跳起来。但这只是其中一只,剩下的六只向阿张爬动。
“上吧。”老鹰率先出去,扭开叶灯,我紧随。
“空中……连击……连击……背面开花……”阿张的双节棍在两只蜘蛛之间劈啪作响,地面上绿线缠绕。其他蜘蛛绕着圈去支援,原来中间是一片黑水,也就是老石牙所说的沼地。老鹰迅速追上一只,鹰爪杖闪电出手,‘嗤啦……’一声,绿蜘蛛连皮带肉被撕去两条腿。它痉挛地蜷向一旁,老鹰则向下一只追去。
我跑向圆的另一边,两只绿蜘蛛在前面爬动,知道我追来,它们停下脚步,转身龇开大嘴。‘丑东西,如果你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在下水道中吓得发抖的小孩,那就大错特错了。哥可是豆神勇士会十强,最令人意外的十强。’
蜘蛛缓缓而来,与我形成三角之势,我凝神应对。其中一只跳着扑来,‘嗤嗤’两声,绿线从空中直射。野蟒枝提示我侧滑,同时还要一跳,另一根蛛丝从脚下飞过,丑东西竟然还打配合了。再好的配合也骗不了野蟒枝,而它的作用可不止是躲避。“去死吧。”我抬手一甩,眼前的绿蜘蛛不自觉地一缩身,但什么也没发生。“去死去死去死……”我朝它连续挥手,蜘蛛的身体则像章鱼似的一缩一放一缩一放,野蟒枝楞是没打出来。紧随而来的提示是另一只蜘蛛正从身后过来,我一步避开,戴着野蟒枝的右手顺势一挥。‘啪……’这一只倒飞出去。“厉害了吧……”我又打眼前这只,抽出去的还是只有空气,但同伴的下场依然吓得它缩起身子。“抽……抽……怎么回事……”‘啪……’野蟒枝终于起作用。两只打飞的蜘蛛缩进黑水里,我跑向阿张。
老鹰撕碎两只,第三只退向阿张的位置。阿张之前面对的两只,一只被打得退进黑水,另一只则被他敲得抬不起头来。“臭蜘蛛……敲死你……叫你吐口水……叫你乱拉屎……叫你瞎了眼……我是虫子吗……我是虫子吗……我是虫子吗……”他大声控诉,倾吐出所有愤懑与憋屈。从老鹰那里退往这里的绿蜘蛛,半路就跳进黑水里。当阿张终于停手,蜘蛛被敲成一滩绿泥。“哈,哈……这还差不多……”他气喘吁吁地说。
幸运鬼淘乐鬼鬼祟祟地从躲藏地出来,东张西望。“这里是什么地方?”老鹰问他。
“我们的聚会场啊,敬爱的恩主大人。”蚂蚁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恭敬。
“这些黑水是原来就有的吗?”
“当然不是。蚂蚁爱好干燥,不然如何屯储食物?”淘乐扬起笑脸,“这都是蜘蛛、蚊子、蜈蚣,这些坏东西,这些丑八怪、无能之辈带来的。几乎每个房间都有,它们还把我们扔到里面。”
“痛苦的回忆,”老鹰叹道,“还有比这里更大的吗?”
“没有了,其他地方还赶不上这里一个角落的大小,亲爱的恩主大人……恩主大人……恩主大人……”幸运鬼突然尖叫起来。一只蜘蛛从黑水中又冒上来,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密密麻麻……
“杀呀……”阿张冲过去。
老鹰比他更快,在阿张冲进黑水之前拉住他。“别进去,”他警告道,“你们先走。”
“你怎么办?”我问他。
老鹰抽出鹰爪杖。“不用担心,我顺便抓只活的回去。”
“活的……没错……抓活的……啊呵呵呵呵……”刺耳的笑声自上方传来,入口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绿色的蜘蛛、红色的蜈蚣还有嗡嗡作响的蚊子……
幸运鬼狂叫一声开始跑路,但各个出口都被占领,中间的池子里则爬出蜘蛛。他团团转圈,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于是再次决定挖坑将自己埋起来。“哎?哎?哎……”这次他没多久就挖不动了,牙齿在泥中磨得‘滋滋’作响。
“别费劲了,”老鹰提醒蚂蚁,“能盛住黑水的地面你怎么挖得动?”
“哈呵呵……真是可爱的蠢货……看到没有,他们除了能提供蚁酸,其他一无是处。”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只巨型黑蜘蛛,长着长长的黑毛,螯牙又粗又大,尖腿闪着寒光。“还是豆苗小人有见识,要活的,没错,我们要活的……啊呵呵呵……”它慢慢下来,簇拥在一群蜘蛛和蜈蚣之中。它的样子我似曾相识,声音更是耳熟能详。长毛,就是它,下水道的长毛八公,虽然变成了黑色,体型也更强壮了,但它喜欢捋自己恶心脏毛的习惯没变。
阿张已经清醒过来,他退到我身边。“怎么办?”他问我……我问谁……只有老鹰……
老鹰向蜘蛛们厉声断喝:“站住,不然你们会失望的。”
长毛咯咯尖笑。“你以为自己还有还价的余地?”
“当然有,”探查总队长冷笑。他鬼魅一闪,鹰爪杖搭上我的脖子,另一根则在阿张的喉间。好快,连野蟒枝都没反应过来。“你想要活物吗?”老鹰问道。
看得出长毛有些吃惊,但随即便挑衅道:“你要杀了他们?”
“不止是他们,”老鹰收回阿张的那根,抓上自己脑门,从半边脸上缓缓下来,血流如注。伤口在另一侧,我看得不太真切,但也涌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眩晕感,连心尖都开始颤抖,阿张更是尖叫起来。但探查总队长的语气依然平静:“我是不会留豆苗人给你的,还是拿蚂蚁交差吧。”他指指不远处抖成一团的淘乐。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鲜血滴答作响,老鹰的武器再次抵在阿张身前。一只蜘蛛抬起前腿……“别动!”长毛怒喝,“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该死的……”他望向老鹰,“谈谈你的条件。”
“很简单,”老鹰的血顺着衣服挂下,他却笑道:“我留下,你得到豆苗城探查总队长,条件是放他们走。”
“探查总队长?你留下,放他们走,然后自尽?”长毛冷哼一声,“我真是太好糊弄了……”
老鹰冷笑。“如果我出手,你自认能救得下他们?还有我?”一阵沉默,黑蜘蛛身后的长毛簌簌发抖。探查总队长自信地收起武器,带着满脸的血迹几步走进黑水,冒头的绿蜘蛛叠在一起。老鹰视而不见,反而掏了几把黑水。“怎么样?成交的话我就束手就擒。只要其他人离开,我便和它们呆在一起。”他指指绿蜘蛛,然后将双手背在身后。
“不能这样,”我终于喊出声来,“我们可以杀出去。”
“那是你的选择,”探查总队长冷漠得让人难以置信,“我也有我的选择,留下,或是杀了你们……还有我自己……”
“你……”我几乎要哭出来,阿张则已经这么做了,淘乐抖成筛糠。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长毛向前缓缓爬动,“让他们走,把探查总队长抓住。”
最前面的一群绿蜘蛛向老鹰爬来。“等等,”老鹰突然举手,他从黑水中返回,走向我,将武器连护套掏出来,“我的鹰爪杖,”他对我说,“带回去,给小布留个纪念。”
“别这样……”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老鹰制止我再说下去,转向长毛。“好了,让他们走,我是你的了。”
长毛冷哼一声,挥挥尖利的前腿,它手下的蜘蛛、蜈蚣还有蚊子慢慢让出一条小路。幸运鬼第一个冲出去,踉踉跄跄。阿张拖着我,我则睁大眼睛,探查总队长的身影因泪水而模糊。我们在嗡嗡作响、嘶嘶低鸣的邪恶脑袋间离开,走出洞口时,老鹰被重重包围。
我们顺着通道跟在淘乐的后面狂奔。“快走……”我命令前面的蚂蚁,他爬得飞快。阿张哭哭啼啼地询问我老鹰的下场,我不予理会,“快走……”不然老鹰所做的一切都将是白费。
意外还是发生了。主干道上,邪恶的脑袋再次出现。两条蜈蚣,一群蜘蛛,还有嗡嗡响的蚊子,它们拦在出去的必经之路上。淘乐哭叫起来:“我就知道,它们不讲信用,我们毫无机会,毫无机会……”
两条蜈蚣在狞笑,“愚蠢的东西居然要我们讲信用,在你们探什么的队长被扔进去之前,毛大人就吩咐追击了……”
“怎……么办……”阿张有些呜咽,蜈蚣和蜘蛛步步紧逼,蚊子从上面飞来,但通道太挤,它们簇拥在一块儿。
“杀出去。”我冷冷地咬牙,抬手就抽,“快起作用……”我对野蟒枝喊。‘砰……’一声炸响,蚊子乱成一片,尸体掉落在蜘蛛身上。接着‘喀拉’一声,最后面那只蜈蚣的脑袋被拧断了。
“冲出来,快……”我听到老鹰的声音在前方喊。这简直是最嘹亮、也是最鼓舞人心的冲锋号。
“杀呀……”阿张像打了鸡血般冲入混乱的蜘蛛群中,连淘乐也鬼叫着跟过去,我反而落在最后。
“杀呀……”我如阿张般冲锋,野蟒枝时有时无,和阿张的双节棍一起乱打。‘砰啪啪……’轻炸声连续响起,通道里一片混乱,蚊子四处乱撞,蜘蛛们互相踩踏。第二条蜈蚣的嘴被撕碎了,躺在一旁抽动。我看到老鹰挥手的身影,跟上去一阵狂冲。突然眼前一亮,出口到了。
“摘掉豆苗帽。”我在离开洞穴时听到老鹰喊,身后轰隆作响,爆炸声连绵不绝。一阵眩晕,天地骤然变小。我坐在地上,压扁了泥块和杂草,阿张就在边上。
老鹰跳上我的膝盖,腋下夹着幸运鬼。“怎么样,都没事吧?”他微笑问。
我不敢相信,是幻觉吗?但确定不是,老鹰问我要鹰爪杖,我犹豫着交出来。“你……怎么可能?”
“傀儡斗篷,你忘了吗?”老鹰说,“从进入聚会场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他在行动,直到被扔进黑水里。而我……”他微微一笑,“刚好利用那段时间布置下一点小机关。”
“小机关?”我看看身后,塌陷的洞穴处烟雾缭绕,“你炸了蚂蚁洞?”
“一点小礼物,法师的作品,”老鹰依然平静,“也是这些家伙应得的。”
我理解他的分身,但仍然想不明白,再次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不忙说,眼前你们还有摊子要收拾。”探查总队长微微一笑,一个纵身,带着幸运鬼直入我的口袋。
一条狗,两个人,从田间向我们走来。狗鼻子挂着伤痕,两个男人则面容扭曲,双眼半白。一个抓着木棍,另一个抽出皮带。“死小子,现出人样了啊,看你们往哪儿跑?”拿皮带的那个恶狠狠地往身旁抽了一记。狗率先冲到,眼神呆滞,龇牙咧嘴,一只暗红色的蜘蛛贴在脑门上。
“不用怕……”我跳起来使劲挥出野蟒枝,但没成功……豆神啊……
癞皮狗扑过来。“空中连击……”双节棍打歪狗嘴,阿张勇敢出手。“是你拉的是不是,就是你拉的……我打死你……打死你……”阿张再次与狗屎的主人相遇,满腔热血瞬间被愤懑点燃。
我跳向那两个大人,清楚地看到他们眉毛上的蜘蛛,暗红色的蜘蛛。拿木棍的是个胖子,抓皮带的黑的像泥球。“丑陋的蜘蛛蠢货,”我在他们之间穿过,轻巧地转身,木棍和皮带落在脚边,“给你们打也打不到……”我飞起一脚,踢在拿胖子腰上,对方轻哼一声。力量不够,肥肉又厚。皮带自胸前抽来,我几步后退,踩烂了青菜,带着他们朝萝卜地跑去。‘阿张和癞皮狗杠上了,不分出结果是不会分开的。带走大人,把狗留给他。’我就是这么想的。胖子已经追来,泥球还在我和阿张之间犹豫。我拔出个萝卜砸过去,“蠢货……丑东西……还想抓我……让你抓……让你抓……”萝卜一个接一个呼啸而出,胖子中了一个,其他的都飞向泥球。他鬼叫一声猛扑过来,胖子则去堵我后路。
天差不多全黑,路灯亮了起来。远处,塘河桥面上车流不息,喇叭声不时响起,但没有一辆为菜地上的打斗而停留,或者说根本就没人在意。
我急需武器,野蟒枝迟迟不发,我反而甩得胳膊发酸。当泥球的皮带和胖子的木棍再次落空时,我趁机跳出去,抄起自己相对擅长的武器,长柄粪瓢。它跟我在武豆学院做清洗时的长柄刷差不多,而且可以装水。第一飘水浇给泥球,包含着阿张洗刷下来的屈辱。第二瓢时胖子已到,木棍打在带水的粪瓢上水花激荡。我反身过来,用长柄后端撞在他肥硕的腮帮上。紧接着又是一戳,别住他踢踏的拖鞋。胖子脚下一绊,身子一歪向泥球。后者被浇水之后有点发愣,蜘蛛在他脸上爬动,似乎想回到原位。摔倒的胖子伸出双手寻求帮助,终于抓到泥球的裤子。‘嗤啦……’半条牛仔裤被扒下来,剩一条碎花三角短裤。
‘叫你用皮带当武器。’我暗自好笑,紧跟着向泥球发动攻击。他似乎没完全回过神来,竟用软乎乎的皮带来挡,粪瓢扣在他脸上。蜘蛛被敲扁了,‘咕噜噜’从泥球的眉毛处滚落。胖子挣扎着起身,泥球按住他,拉扯他的头发。“你敢扒老子裤子……”
不远处传来胜利的笑声。癞皮狗开始呜咽,夹着尾巴逃走。阿张‘哇哈哈哈’地狂笑,他向我跑来,笑声变得更加响亮。“你打得他们光屁股……”
泥球和胖子仍在纠缠,我扔掉粪瓢向阿张招呼:“走,我们回去。”穿过菜地,跑上大桥,我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