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的清晨,春末的细雨依旧绵绵,三两个香客撑着油纸伞,来到庙里祈福还愿,袅袅的青烟在雨水中向上攀去,最后消失在了雨幕尽头。
春燕不知从何处叼来了新泥,在屋檐下来回纷飞,几只刚学会飞行的雏燕在屋子里叽叽喳喳的飞来飞去,不时的低飞,在下方的小和尚头顶盘旋。
小和尚终于难以忍耐,将手中的毛笔扔到了一旁,笑嘻嘻地追着小燕子跑去。
没跑几圈,小和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时又跑到桌子边用毛笔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模样俊朗的男子跨步走了进来,这男子身着白色衣袍,身体修长,一头黑发直直的垂在腰间,就是那修云了。小和尚先是被开门声吓了一跳,继而看到男子冷峻的脸,又是一惊,赶紧在凳子上坐好,一脸正经地抓起毛笔划了几笔。
“衔蝉,字可写好了?”
冷冷的声音吓的小和尚头都不敢抬,微微颤颤地举起写满了字的纸,有些畏惧的说,“修,修,云,我,我写,写好,了。”
修云接过纸,看着纸上如鬼画符的字,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后便出门去了,“再写十遍,写完吃饭。”
小和尚惨兮兮地看着手中的毛笔,嘴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就听见修云的声音远远的又传了过来,“中午吃鱼。”
鱼!?
“哈哈”小和尚气嘟嘟的脸顿时变成乐呵呵,手中的笔在空中胡乱的挥了几下,浓黑的墨汁甩的满脸都是,他也是不在乎,随手抹了几下就开始写起字来。
衔蝉寺后中升起了袅袅炊烟,茅草垒起来的厨房里整整齐齐的堆满了柴火,那是村民们自发送来的。
修云并不会做饭,但作为一个曾经吃过无数珍馐佳肴的人,他知道怎样做出来的食物好看。
仅仅只是好看而已,因为他不吃,所以并不知道味道如何。
“做的这么好看,想必味道也很好。”
他如此想着,将做好的红烧鱼端了出去。
也不知道在这佛门清净地做如此事情,前院佛堂的菩萨到底会怎么想。
雨停了。
小和尚弱弱地站在修云跟前,十个小指头背到身后,不安分的揉捏,小脑袋不时地看看修云,又偷偷地看了看窝在巢里休眠的小燕子,似乎在埋怨小鸟不陪他玩了。
修云点了点头,虽然纸上的字依旧称不上怎么的好,甚至可以说很差,可看到小和尚脸上衣服上的墨汁,修云实在是不敢让他再挥毫写字了,“好了,可以吃完饭了,走吧。”
“嗯。等等,”修云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有些接受不了小和尚身上的墨汁,只见他手掌中一点毫光飞出,朝小和尚的耳畔而去,”叮”,声音清脆,犹如金属相击发出来的声音,那毫光滴溜溜的又回到了修云的掌心中,而小和尚则是摸了摸有些痒的耳垂,疑惑的看着他,“修云,好痒啊。”
修云愣了愣神,暗道一声晦气,随后从袖中掏出一条银丝穿成的精细链子,也不见怎么作势,就把手中的事物镶在了链子上,他俯身将链子系在了小和尚的脖子上,“以后都戴着这东西,防脏。”
话语刚落,一阵微弱的光团将小和尚裹住,一缕缕黑灰色的东西如流水一般朝着那小物件流去,待到光团散去,小和尚身上的墨汁尽数不见了踪影,他拿起脖子上的东西仔细的大量了一会儿,是一枚钉子,似铁非铁,似银非银,钉子的顶端有一个米粒大小的蓝色宝石,发出微微的毫光。
小和尚惊奇的扯着领子看了看,有些吃惊于这个小东西能吸脏东西,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不用洗澡了呢?他歪着脑袋傻笑了一会儿,而后又想起今晚吃鱼,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乐呵呵的往斋堂跑去。
修云愣在原地半晌,然后无言的跟了上去。
不消片刻,阵阵琴音在院内响起,飘扬远去。
雨停之后,寺庙内渐渐开始有了生气,却依旧静怡,只有十里八乡往来的香客们走动时发出的声响,还有敲打的木鱼声——那是张老头自发的当起了庙祝,敲起了木鱼。星星点点的火光上飘着丝丝缕缕的烟气,让整个前院都染上神圣的气息。
一个衣着光鲜华丽的少年郎抱着一只小狗来到了庙前,只见那少年头戴镂空的紫金冠束发,眉心一点红砂点缀,火红的大红狐裘在身后拖着,却在即将触地的时候向上卷起,甚是奇特,裘衣上用暗金线绣有足踏祥云的麒麟神兽,威武不凡,足穿赤舄,鞋底有两层,上层是布底,下层是木料做的一个拖地,即使是走在刚下过雨土地上面也不见湿鞋,显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富贵少爷出现在这样一个穷乡村里,难免惹来众人的注意,老远就有群小孩追在他后面,其中一个想要去摸他的裘衣,却被一个妇人扯着耳朵拖了回去,低声的训斥了几句,却也不走远,好奇的随在一旁,瞧个稀奇。
“小施主远道来此,不知有何贵事?”张老头被人告知有贵客来了衔蝉寺之后,连忙放下手中的大锤子,双手合十迎了出来。
少年郎听着远处的琴音,身子微曲,笑着点了点头,“老人家,不知贵寺的主持在否?”他朝着寺庙的后院望去,笑着说,“我最近心神不宁,寻神无用,药石难消,听闻贵寺有位小神僧,万事旦求则灵,今日特意来寻,不知可否见上一见,一消愁绪。”话语刚落,只见少年郎掏出一块金灿灿的元宝,毫无烟火气息地塞到了张老头的手中,“麻烦老人家了。”
张老头笑着点了点头,“在的,在的,我这就去帮你寻来。”
不消片刻,张老头又气定神闲的走了回来,躬身道,“主持有请。”
“麻烦庙祝了。”
少年郎迈步走了进去,怀中的金毛犬有些好奇的四处张望,不时地发出几声轻吼,被少年拍了下脑袋之后方才消停。
院子不大,三间禅房全都关着门,少年也不去理会,似乎是知道人在何处一般,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茅草屋内,小和尚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少年一眼就不再理会了,专心的对着眼前的红烧鱼进攻,而少年郎也没有理会他,只是有些打趣的看着正在弹琴的修云。
“不来一曲?”修云双手虚按,琴音顿时停止。
少年刚要迈步,就听见怀里的狗大声的叫喊一声,吓得小和尚一把将手中的筷子扔了,转身躲到了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那犬正龇牙咧嘴盯着自己,唬的他又扯着修云的衣袍把头埋了进去。
“夯货,闭肛。”少年郎怒喝一声,吓得金毛犬双爪抱头呜咽,少年见状也不理,坐到了小和尚之前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好酒。”少年赞叹道,“你喝的酒就是好,比我宣文王府的酒都要好上几等,。
“小王爷说笑了,这酒就是你宣文王府的佳酿,我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修云说道。
“你还知道我是小王爷,”这酒才刚下肚,小王爷的脸色就泛起了些许红晕,“修云,我朱家可曾为难过你?你在京都杀了那些人,我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说过半句,只是你这次,真的做得过了头啊。”
“你怎么敢闯进皇宫盗取镇国重器!”小王爷愠怒道,“你可知道,我那皇帝二伯已经下了悬赏,捉你回京审问,那赏金可是一枚玉指舍利,听闻连大庆寺都派出了人手。”
“玉指舍利?真是大手笔。”修云淡然道,“他们如此说,你便相信了?”
小王爷顿了顿,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喝着,“我是不信,可是只有我一个人不信也不得法啊,他们都认定你了,”小王爷环顾四周,叹了口气,“你没做过,也没必要躲在这个破地方吧,你还怕我不给你找个隐蔽住处?”
修云摇了摇头,“你也是朱家人,何苦为难你,在这个世上,我想躲,还能有人能够找到?”
小王爷刚想说自己不是已经找到他了,后又看到自己手中的酒,想必他是在这破庙里等着自己了,他暗自叹了口气,“是了,你若不是想让我找到这处,我也不可能找到你了。”
“修云,”小王爷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坚定的神色,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出,家。”
金毛犬痛苦的呜咽不止,修云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小和尚的愤怒克服了恐惧,跑将出来,吼到,“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