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芦影”名集者,一定是很喜欢“芦花雁影”的意境。海正兄如今或居济南,或居北京,或居澳洲,正合刘梦得所谓“四海为家”,因而“故垒萧萧芦荻秋”的乡愁必是常有的。在古代文学研究界奋斗了大半生,华丽一转身,便是芦花雁影的境界,令我好不艳羡!明人佘翔题画诗云:“野老科头一叶舟,闲看雁影带云流。萧条芦荻秋江冷,何处披蓑下钓钩。”看来古今文士之诗意栖居,精神韵味是大体相近的。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海正兄泛舟小三峡,乘一叶扁舟顺流而去的潇洒身影。碧水青山,蒹葭采采,我和刘庆云教授、尚永亮教授惆怅地目送清流中伊人远去,一时难解其妙。现在看来,或许《芦影集》那时就已在酝酿之中了。
崔海正教授是我十分敬重的仁兄学长。相识二十多年来,眼见他学术日益精深,成果累累刊行,事业恢弘,常有望尘之感。1998年夏天,泉城七十二泉喷涌,我携家人拜访崔府,与一众文朋道友持螯把酒,谈诗论艺,窗外夏虫唧唧,星河耿耿,何等惬意!崔夫人不仅款待齐鲁美餐,而且借我旅资,实我行囊。那亲切诚恳的笑容,至今清晰如昨。
《芦影集》将付梓,海正兄命序,令我惶恐。韩子云,“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倚玉难藏拙……江海未还身”,崔公可当此意。兄弟诗酒之谊,人间乐事也!拜读是编,如赏昆山之珠玉,如观江海之风云,虽不敢妄加评议,但分享之喜悦,亦可略陈。
集中有2012年11月在悉尼所作《贺新郎·寄张海鸥教授》:“恋君别久生离思……遥举盏,情难已”。说“寄”怎么没寄呢?真是沉得住绵长之气,伊人秉性如此。而我今宵享读,幸何如之啊!区区岭表孤鸥,能得道兄诗友万里怀思,人生难得!虽久疏问慰,那人却用温馨的诗意默默牵挂着你。
邓红梅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她飘然辞世,我在广州写词祭奠之时,原来在悉尼也有人用同样的方式祭奠——《天仙子·悼邓红梅女士》:
正是傲霜花满树,何故香销身殒去。莫非天宫女师稀,频传语,无顾忌,惹得人间倾泪雨。尝记曾经同路侣,绣口锦文词苑舞。端详旧照眼模糊。叹惜汝,伤肺腑,玉宇何方寻贵府。
不知红梅女史在天国能否看到你我之词。朋友情谊,自当如是。
海正兄就是这样的人,多深的情谊都能长久地珍藏心中,不轻易表达,大智大言、高情厚谊沉潜于平和的外表之下,一如做学问,厚积久蓄,慎重发之。这种性情用来料理诗词,竟是如此超常地淡定内敛。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专心治学的崔海正教授原来也作诗词!还是一位诗情诗趣诗才诗艺俱佳的诗人呢!诗人通常都喜欢把作品给人看,而如此不事张扬的诗人,实在罕见!
左为《序》作者,右为本书作者
《芦影集》情真辞雅,隽永感人。尤其思亲念友之作,悼亡伤逝之什,发自肺腑,淳然古君子风怀。如《悼母》:“万里冰云鹃泣悼,三更暗月鹤生寒。”《风入松·悼吴熊和先生》:“苍天何事失修明,毁损长城……西子灵山呜咽,词林一片凄清。”《生查子·悼龙建国教授》:“新词未及达,已是阴阳杳。夜暗动悲情,垂泪到暝晓”。
秀句之于诗词,如玉在山,如珠在渊,是显示艺术高度的标志。海正兄以学者为诗词,常有文质彬彬之巧思秀句。如《2010元旦晨起感怀》:“菱镜霜花曦照美,春风沉醉忆廉颇。”《游洞庭君山》:“龙女娥英伤泣泪,浇出情爱满潇湘。”《眉山吊王弗墓》:“九百年来冥府路,可曾相伴话苍凉。”《游京都东岳庙》:“香客忽谈尘俗事,妙龄道士也牢骚。”《枯叶》:“隐隐听闻风送语,方知共约早来春”。
老友几年不见,权读诗词如晤。悉尼草碧天蓝,空气清新,可助人心爽肺清,诗意盈盈!“人生总有几欢哀……遥举金杯酒,更把思情栽”(《水调歌头·大学77级毕业三十年聚会》)。祝愿我尊敬的崔海正教授仁兄好趁芦花雁影,将“春意秋声人间谱,尽入织锦笔底……轻驾舟车驰两宋,又越关涉水充良使。美学苑,辟兰芷”(《贺新郎·寄张海鸥教授》)。
燕云张海鸥序于2014年3月10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