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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命令来了

一他把那几双草鞋打好了,命令就来了

欧喜洋没说错,命令是三五天后下的,但事情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结果会是那样。

那天欧喜洋坐在石屋前搓草鞋,那不是他的,他的三双草鞋早打好了。医官皮文勋那天看他打的草鞋,拿起来看了又看,说,“呀,这草鞋打成贡品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草鞋。”欧喜洋很得意,“哪有草鞋做贡品的甲”医官皮文勋给欧喜洋治过伤,他对这个来自白军的医官充满了崇敬。“你喜欢?哦对了,皮医官不会打草鞋吧?那不是个事儿,我帮你打就是。”欧喜洋把那事揽下了,他尽心尽责打着草鞋。

他把那几双草鞋打好了,命令就来了。

他看见师部通讯的那匹马跑成一条直线径直朝他这个方向跑来。他想,你看来了吧?通讯兵在他身前翻身落马,一头一脸的汗。

“我知道你是找我的。”“我就知道……”他接过那伢手里的纸,扫了一眼,一脸的笑

就凝住了,然后像被拿块脏抹布抹了一样,脸黑灰了,眉头拧在了 起。他没想到会给他那么个任务。啊啊!他对着空中啊了几句。

可任务就是任务,他啊没有用,他得执行。他就是那么个男人,啊是一回事,执行是一回事。他迅速地就理出了个头绪,他知道该怎么样去完成这个任务。

很快他就看见那几个伢了,伢们笑着,像一群鸟雀一样飞到他的跟前。

沈得天他们高兴得什么似的,他们接到了通知,让他们到总部去一趟。那个姓吕的参谋说,“给你们任务。”他们说:“哦哦,好哇好哇。”得天眼里跳出一片片的花。

“说说说说!”他们嚷着。他们几个都围着吕参谋那么嚷。

“哎哎,你们找欧喜洋团长去,现在你们归他指挥了。”吕参谋说。

几个伢就跳起来了,嗷嗷地亮声亮气叫。他们知道,跟欧团长去有重要任务。欧喜洋什么人,红军里大名鼎鼎,泸定那一仗,欧喜洋冲在最前面,大刀挥去,几个人头就沿着山坡球似的滚,翻滚出几条鲜红,后来那鲜红就挂在了欧喜洋的胸前,是一朵耀眼大红花。英武哇威风呀。那时候欧喜洋简直就是伢们眼里的神,从跟前走过,得天个个都屏息凝望,眼里尽是企慕。他们想,有一天我也会跟这男人一样。他们想,我也会胸前一朵艳艳的花。现在叫他们跟这个男人一起执行任务,他们能不兴奋?跟这种人在一起自己也风光,再说肯定会是重要任务呀,不重要会让欧喜洋出马?

他们来到那片草坡前,他们看见医官皮文勋了,还有汤敏吉几个女看护,得天有些愕然,怎么医官看护也在这儿?难道叫我们去医院?他还看见几个红军士兵。他们想,这队伍有些杂,他们想不出执行什么任务要这么一支队伍。

他们往欧喜洋那边看,欧喜洋早候在草坡的高处,很显眼。那男人脸上并没太多昂扬,甚至有些灰灰的颜色。

欧喜洋嗓子有些沙哑,那时他站在毛儿盖不远的一座草坡上,

从那儿能隐约看见那条路上厚重的杂乱的印迹,那是队伍路过时踩出的,那条印迹牵去老远,直扯到那灰蒙蒙地方,据说那里就是神秘的草地。

草坡下,一匹马在那儿吃草,摇着乱草似的尾巴。

欧喜洋就站在那高处,风送过来的声音有些失真。

“我以为会有交火,娘东西,可是没有……胡宗南把咱的好事搅了……”欧喜洋说。

“他把重兵布在松藩那儿,他做了个口袋让我们钻……”他说。

“我们当然不会那么蠢,红军什么时候那么蠢过?我们会钻到他们的圈套里去?”他说。他想像首长那样做一场动员,可说到这儿突然发现没词了。以往不是这样的,以往他那嘴也能说,作战前动员能说出许多道道。但这回怎么了?他顿了下来,仔细地在肚里搜索,可那些字像炸了营的乌鸦飞了个无影无踪,他找不出只词片句来。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抓了抓他那浓密的头发。

“反正我们得活下去,红军得走出一条活路,所以上头决定我们过草地。”他说。

得天他们还有汤敏吉都没觉得有什么,那时他们不知道草地是怎么回事,总归比过雪山好吧,他们从字面上理解草地是长了草的荒地。虽然此前听藏族向导还有红军中有人说过那草地,说那里荒无人烟,说那地方尽是泥沼什么的。可他们没觉得有什么,他们把那地方想得太简单了些,“草地上没有敌人,连鸟都难找到一只。”欧喜洋的这句话叫几个伢愣了。

没敌人那叫什么9“我们队伍任务艰巨……好吧,就这么吧,今天大家准备一下,晚上到腊子塘宿营。”伢们想不出还有什么艰巨的,没敌人艰巨个什么?他们泄了气。

他们蔫蔫地站在那儿,他们四下里张望,他们看那些大人们的脸,可他们没在那些脸上找到答案。

“把枪放地上。”他们听得欧喜洋这么说。

几个伢就愣了,他们互相看了几眼,按欧喜洋那么做了,怎么办呢?现在欧喜洋是他们的头儿,一切听他的。再说没敌人要枪干什么?枪就成了烧火棍了。

“枪驮在身上累,他们说那鬼地方空手走了还累,枪是个累赘……”欧喜洋说。

放下吧放下吧。他们那么想。

“不!”有人亮声地喊了一声。

人们往那边看,是霍一耘。

霍一耘不肯交枪,他把那枪攥得紧紧的。那杆枪霍一耘得来不容易,那是他爷拿命换来的汉阳造,霍一耘跟了大伯山里打猎用的就是它,入队伍用的也是它。那杆枪跟了他五年了,一直没离身,跟他的身家性命样。霍耘不肯交出枪,他叫了声,抱着那枪支着下巴,眼里白多于黑,朝天翻着。

欧喜洋过来朝霍一耘凝视了片刻,那时候伢们心绷得紧紧的,他们知道这个欧喜洋什么都好,就是一副火爆脾气。什么事惹了他可要小心。他们不知道欧喜洋会对霍一耘怎么样,他们有些为那个伙伴担心,到底是违抗命令。这怎么行9事情没像他们想的那样。欧喜洋那么看了霍一耘一会儿,咧嘴笑了一下。“好吧。”他说。

得天他们几个把那些枪收拢来,扎了,放在那马背上。马背上还有两大包青稞。马是师长的,谁都认得那马,过雪山时师长把那马给了伤员,这回,师长又把这匹马交给欧喜洋他们用,不用说,马在马倌当然寸步不离,坛子也在这儿。

“你们的任务艰巨但很有意义。”看着那马,欧喜洋想起师长跟他说的话来,师长的声音高亢有力。

“也许你们能有一个团哩,这难说……”师长说。

“草地上容易迷路,草地条件恶劣也容易生病或者发生别的意外。”师长跟他说。

“收容队要尽一切力量带他们走出草地!”师长这么说。

欧喜洋心里嘀咕,难道比血战娄山关难?难道比飞夺泸定桥难?不就过个草地,不是说没白军也没土司武装?看师长那神情好像红军走的是鬼门关一样。

后来,他们就往腊子塘方向走去。

二 他们没觉得草地会有什么

收容队在那个叫腊子塘的村子里住了一晚上,那一晚尤其长,收容队里没几个人睡得安稳。到腊子塘就算到了草地边缘了。黄昏时分,医官皮文勋还专门去了村外那土坡高地方往草地那边看,黄昏时分的阳光有些水汪汪的感觉,草地一望无际,在远处的边缘处漫涌了些灰色的沉铅般的云。草地透着一种浑绿,像一块巨大的玉做的餐盘,就是这般景象吸引了他。红军里很多士兵都觉得这个文弱的医官有些怪,他总是有些别样的情丝,在别人毫无兴致的时候找出一些乐趣来。那天在雪山上,他也这么站在一片高崖上看山和天,看雪看行走的队伍。他总是能看出些什么来。得天他们也看,眼眨巴了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

这个黄昏沈得天坛子他们又跟了去,那时候他们还积蓄了许多的力气,还一个个活蹦乱跳,一身的精力无处挥泄。他们就悄然然了皮文勋身后。他们看见他在那么眺望,于是也踮了脚那么望着。

“看不出……看不出……”坛子说。

登才说:“就是,看不出个名堂。”“鬼哟,不就是一片天一片地,能看出什么花样儿来?”霍一耘说。

他们看得天,他们想得天也许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所以他们

看得天,得天脸上拴了许多的目光,有点不自然。他抛了抛脑壳,像是要抛掉那些目光样。接着,他朝医官皮文勋走去,伢们也2艮着一起拢到那男人身边。

“看不出有什么是吧?”得天那么跟皮医官说。

“嗯?”“就是,什么都看不出。”几个伢说。

“看去就像一丘田。”北济突然说。

霍一耘说:“北济你就晓得田哪田的,有这么大一丘田吗?这么大一丘田能养活多少人?”坛子说:“有这么大一丘田就不走了。

“哈哈。”医官皮文勋笑了两声。

“我说什么也看不出。”得天固执地看着医官。

医官皮文勋朝几个伢摆摆手,“回吧,早些睡。”“你说得对得天,”回去的路上皮医官说,“那地方看不出来,那地方不像雪山不像大渡河,凶险你能看见,草地上什么都看不出。”得天他们还没当一回事,上头多次提到过那片草地,说到草地的凶险,可他们从江西出发走到这地方,走过多少险地方,他们老往那方向看,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千难万险来。他们没觉得草地会有什么。

医官回去后没有睡,他捧了本医书在读,他有个读书的习惯,其实不是读书,其实他是睡不着,他隐约有些担心。他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得天他们的叽喳声。那些孩子真还就是孩子。他想。在毛儿盖歇了些日子,一个个就都还原成了真正的孩子。想到这儿医官在内心叹了 口气。本该是进学堂到场坪上山里溪中放肆玩耍的年纪,却被拉入这血雨腥风的战争中来。想到这些由不得他不叹气。

那边的汤敏吉也没睡,她在缝制最后一张羊皮。那些日子除了医院里正常的活外。几个女看护还接受了缝制冬衣的任务,那些能够得到的并且利用的布料棉花很快告罄,她们利用那些未加工过的羊皮,用麻线缝成皮褡。那有些难,她们的手都弄出了血泡。可到

底能多一点御寒的东西。手边还有最后一张羊皮,汤敏吉在努力地缝制最后的那件皮褡。

欧喜洋没有及时入睡的原因是莫名的焦虑,他们算是最后进入草地的人了,在即将踏入那地方之前,欧喜洋在这阴冷黑漆的夜里被一种莫名的焦虑所扰,他觉得他带的这支队伍有些奇特,撇下一团的官兵带着掺杂有女人和伢崽的队伍做收容工作,在他是从没有过的。我是铁团的团长,叫我来做这事?他本来想把这话抛给师长的,可他没说出来,没说出来师长竟然回答他了。不是我的主意,师长说,是上头指派的,你有什么话跟上头说去。欧喜洋摇了摇头,对于任务,他从没讨价还价的习惯。他就这么个人。可一到夜里,他心里就漫上那东西。他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就影响睡眠了。唉,就算人不走运吧,人不走运时盐罐里也生蛆。你怎么办呢?他最后只好叹口气这么宽慰自己。那时他跟大多人样,还没有领教草地的艰险,他一无所知。他叹一口气才眯了会儿眼,天就亮了。

三 他们在铺满鲜花仙境般的草地里走了很长的一截路

天其实亮得很迟,草地就那样,日头是早早出来了,但被床厚絮缠裹了一般。草地的清晨漫延着浓雾,清晨不是清清爽爽的那种,带着湿湿的朦胧和神秘。

欧喜洋领着他的队伍往草地的纵深行走。他们老觉得像在原地踱步,那厚厚的雾幛让他们觉得像在一张白色绢帕里,他们老也走不出那张绢帕。他们那么走着,感觉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坚实起来。

其实草地上根本没有路,那是日前行进的队伍踩踏过的草棵,先头部队都留有标志明显的路标,他们就沿着那些路标和乱草的痕迹往

前走。身边那块绢帕不断地被什么搅动,搅出一些冷湿的水雾浸润了行走者的全身。让人倍感寒意,是那种渗入骨头里的湿冷。但他们并不觉得太冷,那会儿他们甚至有些兴奋。哪有什么艰险?似乎处在一个神秘仙境里了,很舒坦,“有堆火就好了。”汤敏吉说,她似乎感到美中不足,要没有这么湿当然好,干干爽爽的当然好?

医官皮文勋说,“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坚持一会儿太阳能出来。”医官皮文勋确实在期望着日头,他是个喜欢清爽的男人,不喜欢那种含糊,这一点,跟欧喜洋倒是一样。

他们都往天上看了一眼,日头在那儿,但只是一团浑白,像浑汤里的一枚汤圆,忽起忽落的上不上下不下地悬浮在高天。要搁别处,日头都快当顶了,是天光光灿灿的时候,但草地不行,草地还晦暗不明的样子。

“我怕伢们受不了这阴湿……”汤敏吉说。

“一会儿就好了,我看就一会儿……”皮医官说。

汤敏吉的担心有些多余,伢们兴致很高,那时候还没见着一个掉队的,收容队就像是结伴出游的一队人,走得有些悠闲。伢们对这种行走很感新鲜,大呼小叫,嬉笑打闹,平常行军难得这么放肆张狂,一年多来,队伍多是昼伏夜行,要么就是急行军,他们没时间看风景更没时间说话,更不要说边走边玩耍的好事了。可现在不是那样,不是说没敌人吗?所以大呼小叫尽情地说话没事,边走边耍也没个事。

走走,太阳就出来了。

没像皮医官说的那样太阳出来就好了,情形没见好,倒是越发糟糕了。那块绢帕被人揭开了,日头光灿灿的,看去和别处的日头没什么两样,但日头下的草地就和别处迥然不同。湿气还包裹着一切,八月的骄阳烘烤着草地,如同一盆炭火烘烤着一床湿被。人置身这么种境况中,你想就是,种难以忍耐的闷热。他们身上的衣服未见干,依然湿漉漉的,但寒冷骤然间变作这种难耐的热。

欧喜洋有些窝火,他骂了一声什么。其实他和那几个男人一直在嘀咕了说话,他们细碎的声音在黏浓雾里显得有些含糊。伢们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但能看清那些男人的脸,那些男人一脸的忧愁,像被人在脸上糊了一层纸,任什么都揭不去。这和几个伢的情绪恰成对比。医官皮文勋似乎想说出些话题,让欧喜洋和几个士兵产生一些兴趣,但似乎没一点作用。欧喜洋只含糊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好在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悄声细语。他们都沉浸在各自的亢奋中。

他们看见那些颜色了,日头把那绢帕揭了,那些细碎斑斓就袒露在大家的眼前。

“啊!”汤敏吉啊了一声。

“啊啊!”沈得天几个伢也那么啊着。

他们为眼前的景致所惊讶,景致太美了,天底下还有这么美丽的风景?天突然放晴,日头光灿灿垂悬,雾被撕成丝丝缕缕的东西忽隐忽现,远远近近地摇曳着。天上的云早已无影无踪,往天上看,一大片的蓝,蓝得让人惊诧,感觉一天碧蓝的水就要倾盆而下。天和草地相接的地方能看到些许的淡白,那是云,云现在像只犯了错被主人呵斥过的小狗,蹲缩在远处悻悻地望着这边的一切。

然后就是这些花了。花五颜六色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长得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就是这种错落让风一搅更搅出别致来,那些颜色在变幻着,像轻漾着的水,又像一些上了颜色的碎石被一只巨大的筛子在筛动。由于总是湿气笼罩,植物的叶茎花瓣看去总是一种鲜嫩样子。湿润也凝聚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水珠,那些鲜花就在微风中轻颤,时而将那些水珠抖落草丛,要是驻足倾听,能听到草叶的沙沙声里有轻微的水珠滑落的响声。

而花蕊下的软泥,像是一块巨兽的皮肤,充满了生气。似乎还鼓胀出生命的气息,与别处迥然不同。伢们很亢奋,他们因美丽景致变得很是亢奋。他们走到草地里,用脚尖拱着草地,继而张狂到在松软的草地上荡着,那草地像块神奇魔毡,随了伢们的跳荡而微微漾动起来,那些花草,也随了身下的软泥轻轻地起伏,显得有

些神奇。他们大着眼看着,先是脚下,继而那股涌动漫漫漾至远处。

伢们先是愣了静看了好会儿,然后又呀呀啊啊地大呼小叫了起来。

这就由不得女人伢们不惊叹了,连欧喜洋那会儿也愣了片刻,显然这种景致是他们没想到的,虽然他们对风景并不热衷。

医官皮文勋没有,他想起“满地鲜花的陷阱”七个字来,这是那个藏族老者跟他说过的话。那是在毛儿盖他施救过的藏族老者,老者听说他们要过草地,就跟他说了一上午的话。老人笑着,说着藏人的许多传说,还说到与宗教相关的许多内容。他不明白老人的意图,老人是一直微笑着跟他说那一切的,可他却从老者的话里脸上感觉到一种忧虑。“满地鲜花的陷阱。”老者说。“多带些酥油和酒。”老者说。

他现在终于看见了老者描述的草地上鲜花遍地的情形。

“我们又不喝酒,我们滴酒不沾。”几个伢笑着对老者说,他们总不明白为什么要多带酥油和酒。

“到了那儿你们就知道了。”藏族老者跟他们说。

医官皮文勋当然明白,他甚至把医院残余的一瓶汽油都带上了。

他们在铺满鲜花仙境般的草地里走了很长的一截路,除了身上湿湿的不好受外,欧喜洋觉得没遇着什么太艰难的事情。

四 很快他们就遇到些麻烦

他们决定生火做饭。他们走得有些饿了,决定弄些吃食填肚子。

很快他们就遇到些麻烦。

张耀族说,“得天,你们去弄些柴草来。”很快,几个伢就抱来了柴草,这事似乎不难,草地里到处都是草,偶尔还有些小灌木林。他们把柴草堆在那儿,把锅架了起来,

往锅里倒着青稞面,他们弄来水,现在就差一把火,有火就能煮食东西,这看来不错。

“哎哎!你去弄事,我来点火……”欧喜洋说。

但欧喜洋遇到了麻烦。他点不着火。他取火柴,火柴用油纸层层包裹,是总部命令里要求的,看来总部想得很周到。他们想到了草地的潮湿。火柴没受潮,火柴在欧喜洋的指间一划就着了。

可他点不着那堆柴草,他连划了十根也没能点着,他想,他就是把那盒火柴划光恐怕那堆火也生不起来。他额头上沁出汗来。他娘!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他知道这事有些难了,柴草是湿的,何况草地处在高海拔地区,这种地方本来就缺氧,生火就费事,何况柴是湿的?他想他得动用那些酒了,多好的酒,非得糟蹋在这地方。欧喜洋平生就爱喝两口。此前上头已经交代了草地生火的方法,可他不愿意那么做。多好的酒,留着人喝多好,非得生火用。他这么个好酒的人还真下不了这决心。好在皮医官站了出来,他总是在紧要关头站出来。

欧喜洋拿出那壶酒,他有些舍不得。“这么好东西当火烧了?”他说。

终于还是医官把这事解决了。医官皮文勋说,“我来吧。”那时欧喜洋心想,你是个有学问人,可你能有仙法让这堆柴草着起来?

皮医官当然没什么仙法,他想起那瓶汽油来了,他想这些汽油还酒酒精和酒能解决这问题。他不能用那些酒精,说不定草地上会遇着伤病,酒精得用在重要地方。

他把汽油弄了些在草叶上,火柴一划,噗的一声就跳出火焰来。

火不大,海拔高的地方就那样,锅里的青稞也煮不透,沸点低东西都不生不熟的样子。他们饿了,也管不了那许多,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些东西。

就那会儿得天发现天起了变化,那边铅色的云成了淡墨般颜色。

得天说,“有人泼了盆洗笔水哩。”医官皮文勋望去,啊呀了一声,立马站了起来。

欧喜洋说,“什么事你惊惊诧诧的?”皮医官说:“宿营地安排好了吗?”欧喜洋说,“早叫唐牯子他们弄去了。”“唐牯子!”皮医官喊了一声。

那叫唐牯子的红军士兵站了出来,“我都弄好了。”皮医官说,“快,我们赶快转移到高一点的地方,注意保护好火种!”他们刚走到那地方,就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阳光还灿烂着,突然就叫一只什么手撕了,把黑灰的东西漫天撒来。草地里被风搅着雪雨,搅出黑天昏地的一片。得天和坛子念着那堆火,他们往火上加着柴草。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无济于事,唐牯子几个事先搭的矮棚现在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哎呀!哎呀!……”坛子叫着,几个伢都窝身护着那堆火,可是到底没有用,风太大,紧接着是雨,更糟糕的是居然还下起了雹子。

火彻底地熄了。

坛子哭了起来。

“哎哎。”欧喜洋说,“坛子你哭什么(真是个伢呀,你哭……

看你……”“我没有把火留住。’“谁也留不住,你看这风,这雹子和雨,谁留得住?”“鬼天!”坛子说。

“鬼天!”欧喜洋说。

他们骂了一会儿天,可到底没丝毫作用,雨雪交加了铺天盖地。

他们看医官皮文勋,可看不见,那时天已经黑成了 坛墨,什么也看不见。再说,他们实在太累了,加上那种担忧和无奈从心头漫起,更何况昨夜里没睡安稳,瞌睡就不可阻挡地漫淹过来了。

他们都软了下去,风在刮着雨雪在下着,但并不能让疲惫的身体不睡觉,他们就在湿风冷雨里迷糊了睡过去。只医官皮文勋没睡,他看着混沌一片的天地,脑壳里漫生出一大片的联想,就感觉草地

的天空像只布袋,把四季装那只袋里,有一只大手在一天中的固定时刻将那只布袋抖了,就逐将四季放了出来。把个季节的所有精彩都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全部施放。这真是个怪异的地方。

突然有人叫了起来,“哎哟哎哟……”是霍一耘。得天说:“一耘你怎么了?”霍一耘说,“我肚子痛。”得天刚想跟霍一耘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肚子也痛起来。“怪了,你一说,我肚子也痛了。”更怪的是他一说痛,大家也陆续地痛了起来。他们都捂住了肚子,感觉一阵疼痛漫上来,大家都有了那种腹痛难当的感觉。

“中什么邪了?”唐牯子说。

当然没中邪,医官皮文勋很快看出这是食物中毒的症状。他想,没吃坏什么东西呀?他走到马那儿,往那袋里抓了一把,那些青稞面此刻渗入了雨水,那些遮雨的油皮似乎也毫无用处。皮医官抓出那黏糊的东西放入嘴里。他想,这面不可能有毒,那还有什么9他找到登才。

“登才,是你和一耘去取的水?”登才说,“什么水?”“煮吃食的水。”“噢,是我两个呀。’“是去河里取的?”登才支吾起来,好在天黑,人家看不到他的脸色。他想起下午的事,队长叫他和霍一耘去取水,交代了要取活水,可他们找了很久没找到活水。那时他们已经很累,看看那儿有一汪清水,像个小小池塘。他跟霍一耘说,我看这水就行了。一耘说,它不是活水呀。

他说,你看水清得像面镜子,活水又怎么了,活水有这水清?

“就这样,我们在那小池塘里取了水。”登才说。

“什么?”“那水真的很清,我没见过那么清的水。”医官皮文勋摇了摇头,黑暗里他眉头皱了起来,他说,“记住,以后千万别喝草地的水,就是活水也尽量少喝,以后我们接雨水饮

用。”他没把他想的说出来,他想,好在昨天下过场暴雨,洼里的水被新鲜雨水冲淡了毒素,不然今天这些人就都起不来了。他想他明天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强调下草地生存的问题。

欧喜洋正窝着一肚子火,其实这火已经窝了多日。让他一个英雄团的团长来带收容队,杀鸡用牛刀嘛,看着这些女人和伢的脸老在跟前晃,他更觉得有些那个。他憋着一团火找不到发泄理由。这回好,登才和霍一耘给撞上了。

欧喜洋狠狠地骂了起来,他把最难听的话都吼了出来。

“你两个短命鬼!”他骂着。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说你们想干什么嘛?”他说。

“收容队……还没收容一个人倒要人家来收容我们了……”他说。

坛子有些难过,他想登才和霍一耘一定更难过。可那边没动静,那边两个伢并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他们崇拜欧喜洋,觉得就是能挨上他一顿骂也有几分荣光,再说他们也觉得自己确实做错了事,这么来,两个伢没什么委屈,只是有些后悔。他们在黑暗中拍自己脑壳,他们跺着脚,他们眉眼苦着,一副悔青肠子的样子。好在天黑,没人看得见他们的脸。

医官皮文勋叫人把锅架了起来。那时候当然不是架锅煮吃食,没柴草雨里根本生不了火,他架锅是在接水,他们把一切能接雨水的东西都用上了。

医官皮文勋说:“大家多喝点水。”他没有药,他只有让大家多喝水,他想,看样子问题还不是十分严重,喝些水挺一挺能过去。

他们就那么挺了过来,一直挺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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