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者,韩石山也。
因为三个方面的优势:天时,定时地参加同一个沙龙的聚会,虽然我仅仅是跑跑龙套;地利,办公室脸对着脸,虽然他是主编;人和,我和他是同一个地区的老乡,他人也很随和,虽然我们的年龄相差甚远,名气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关键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对韩先生做近距离的、深入细致的观察和 研究。
韩先生讲话的腔调。韩先生讲话的腔,是临猗县普通话腔,既临猗,又普通,不用解释了吧。这种腔的好处有二:其一,山南海北,特别是一直生活在家乡土地上的那些老乡一听就能听出你是老乡来,认为你离乡虽然这么多年,但仍然坚持着家乡的口音,这就叫不忘本,这就是一种品格!这种品格对韩先生这样名满天下的人来说,就尤其可贵。其二,不是老乡也不要紧,大致的普通话,传情达意肯定不成问题,最妙的是,听起来还有一种难以言说清楚的特殊味道,让人想起伟人们留在纪录片或者电视上的神奇口音。总之,它既通俗又高雅,既有地域性又不失国际性。韩先生讲话时的调,是抑扬顿挫、时高时低、时疾时徐的诵读文章的调子,有如做时事方面的报告,当然他是不可能做这类报告的,你就是听上个把小时,也不会觉着累。想来是当年做中学语文教师时练就的本事吧,当时,怎么讲才能让学生上课不打瞌睡才是韩先生首要研究的课题。
韩先生走路的姿势。有一段时间,我对韩先生走路的姿势非常着迷,着迷到,他在前边走,我就在后边跟着看。通过多次的观察我就发现了韩先生走路的重要特点:头略略向前倾(大家都知道,这是常年伏案的结果),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这个角度增一度减一度都不行——再大上一度,会让人误以为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落了枕;再小上一度,那是他多年前的角度,那时候他的名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大。背稍稍有些曲,这个曲好就好在这个“稍稍”上,曲得多了会让人担心——这两天韩先生是不是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症!曲得少了,那是青年时代的韩先生啊,那时他刚从省城著名的大学毕业,正意气风发地登上汾西县某间教室的讲台。步子迈开了,是微微的外八字,左一撇,右一捺,优雅得像韩先生写在宣纸上的书法。韩先生常常一撇一捺地从作协二楼的编辑部出来,经过我们的理研室门口,我就跟上去,沿着扶梯下到一层,又从一层到了院子,从院子出去就进了家属楼,进了家属楼我就不敢再跟着了,因为韩先生回家了。反正有空我就揣摩、练习,练习、揣摩,结果后来朋友见了我就问:是不是着凉或者中风了?我赶紧打住,没有学成韩先生优雅的步态,却步了两千年前那位到邯郸城商务旅游捎带观光的年轻人的后尘,哈哈,哈哈!
韩先生的笑。路遇韩先生,永远是他笑嘻嘻地主动向你打招呼(没有看见的不算,韩先生近视),即使像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寂寂无名的文学青年,也不例外地享受到了这种好待遇(简直受宠若惊)!韩先生的脸上永远是阳光灿烂、春光明媚。光从韩先生的表情判断,如果你投资股票,你会误以为天天牛市;如果你做生意,你会误以为日日利好!要是这样做决定你就惨了,你就赔大了(但是不会有人这么做决定)!总之,从表情上,你绝难把他与“酷评家”“文坛刀客”(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以笔为刀、刀刀见血?)这样的角色联系起来,但,那是事实!起码是众人口中的事实。到最后你不得不佩服韩先生的深藏不露,只好回过头来再仔细想想韩先生牙齿的雪白和眼镜后边眼睛的形状,才隐隐觉出些应该有的“狠”来。
韩先生的包。韩先生应邀出外讲学,是要带包的。一个黑色的皮包或拿在手里,或夹于腋下,不是暴富的农民手里那种——那种太大、太新、太扎眼、太俗不可耐;也不是冥顽不化的老夫子手里带长江大桥图案或者不带的那种——那种太过时、太顽固、太落魄、太潦倒!韩先生的皮包,颜色是淡淡的亚黑色,有深度而不招摇;款式也是内敛的风格,但绝不缺少时髦的因素,与韩先生的气质配合得恰到好处,庄重而不古板,古雅又不失现代,让人觉得那是韩先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样一个包拿在韩先生的手里有如锦上添花,既显出与时俱进的时代精神,又不失一脉相传的儒雅之气。
韩先生好出惊人之语。有一次谈到买书,韩先生就说:“我是真心喜欢书呀,见了书店就想进,见了好书就想买,但是——我舍不得花钱……”一次在某大学讲演完后与中文系的老师同桌吃饭,老师中博士、硕士居多,韩先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能与各位硕士、博士同桌吃饭,真是让我荣幸之至啊,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本科生啊……”在山东大学演讲,他这样开头:“山东大学请我这样一个人来讲学,是很有眼光的,是划得过来的。你们平时见的都是真正的学者,真正的教授,像我这样从野路子上来的学者,轻易是见不到的……”某次作家作品研讨会上:“这几位年轻的作家我都比较熟悉,某某,有来往;某某,是老乡;某某,是女同志……”
韩先生好唱跑调之歌。不是说韩先生故意要把调唱跑了,哗众取宠,而是他实在找不准那五个音任何一个的位置,而他又实在太爱唱歌了。韩先生的酒量大家都是知道的,等到酒过数巡,韩先生就要来唱几句了。听过几回我就发现,韩先生的跑调不是普通的跑一跑就了事,而是所有的调都要跑,而且是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绝不回头!要是作曲家听到他的作品被韩先生如此演绎,我看非得活活气死过去一回,但是韩先生绝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因为他老人家选中的歌曲一律年代久远,曲作者百分之百已经作古!韩先生唱歌是边舞蹈边唱歌,所以虽然跑调,但现场那个气氛是绝对的好,曲正词严的效果是比不了的。
韩先生的小气。韩先生从文数十年,著作的宏富我是深深知道的,但同时韩先生的小气,我也是心知肚明的。我读过韩先生发表在《山西文学》上的所有文章,包括简短的回信,甚至是韩先生函授班的招生简章(因为《山西文学》每期是免费赠送的),其中当然包括那篇著名的《我的小气》。但是,韩先生的书,除了书目清单以及清单所列之书的封皮,内文我是一本也没有通读过(在书店里一连几小时地来回翻阅,恐怕是要被老板撵走的),因此至今引为憾事。
连日阴雨,枯坐无事,记下对门韩先生有趣之处若干,供韩先生一笑,也供诸君一笑。唐突之处?呵呵!呵呵!反正就在对门,要过来也不费什么事。
2004年6月30日于韩先生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