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终于还是走进了贺宛宁的内室,墨玉和连翘一左一右站在贺宛宁两侧,三人皆是垂泪如雨。赵匡胤见此情景,忙喝止道:“主仆三人这是做什么?宛宁还在孕中,你们怎可不劝阻,还一味追随,成何体统?”
贺宛宁抽泣几声,为墨玉和连翘辩解道:“元朗,莫要怪罪,只我伤心茯苓离世,连翘与茯苓亦是姐妹情深,墨玉原想劝阻,又想到昔日茯苓恩惠,也便心思动容,泪水难止……”
赵匡胤见贺宛宁振振有词,又言之有理,也不忍再苛责,忙柔声安慰道:“虽然死者为大,入土为尊,可我们也要珍重自身,除了主仆谊,姐妹情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完成。都说姐妹情深,再伤心茯苓也好,黄芪雨中罚跪伤了身子,适才让连翘已经抬回自己房中,难道这活着的姐妹不是更应该体贴照顾吗?宛宁,我们日后还会有我们的儿子,为了他们你也当好生心宽。”
贺宛宁泪流满面,悲戚道:“元朗,这些道理我怎么不懂,可是,可是茯苓她病得蹊跷,又死得不明不白,我不光痛心,我更疑心,究竟是谁对我身边的人下了死手?只因我怀有身孕,任什么事情也做不得,真真急煞人了。若早知这般,便无孕又如何!”
赵匡胤一边走向贺宛宁,一边嗔怪道:“怎说这样的胡话,越发糊涂了。”
贺宛宁长长叹息,将自己蜷向椅背,无力道:“我只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恨啊……”
赵匡胤走到贺宛宁面前,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把搂过贺宛宁,任由她依旧嘤嘤啜泣,他就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亲热细腻,爱抚着他的发妻,又偏偏欺骗言道:“茯苓感染痘疫终究不治,我也是惋惜她红颜薄命,她是一众丫鬟里最出众最像你的一个;我也是感慨与她有缘无分,订好的纳妾吉期终究成了一句戏谑之言,我也是颇为无奈。宛宁,你该宽心,凭白让茯苓染病身亡,又令黄芪受累受罪的元凶已经找到了,终不过是小女儿家的争风吃醋嫉妒手段。”
赵匡胤反复强调的“我也是”,并没有让贺宛宁心情平复,贺宛宁用双手死死抓住赵匡胤的腰间玉带,抬起头来,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吼道:“谁?是谁?可是那歹毒妇人……”
赵匡胤摇摇头,恍若不知贺宛宁急切寻求结果的目光,把目光望向远方,愈加深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璟珍,是茜雪的贴身丫鬟璟珍。”
贺宛宁几乎不敢相信赵匡胤说的话,就连墨玉和连翘也是面面相觑,感觉难以置信。
连翘战战兢兢跪倒在地,连连扣头,声音有些颤抖道:“二爷,这事原不该我一个丫鬟多嘴,可我冷眼旁观,璟珍她该是没有这份心的,还请二爷明察。”
墨玉也紧跟着道:“二爷,这事尚有疑窦,璟珍断断不是这样的歹人。”
贺宛宁也止住悲声,轻轻挣脱赵匡胤的双手,挺直身躯,缓缓起身,平视着赵匡胤,追问道:“二爷可否告之是何原因?否则我们是打死不信的。”
赵匡胤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连翘起来吧。这事不过是因为给我纳妾而起的。璟珍嫉妒茯苓得此缘分,又憎恨自己主子不护佑自己反举荐旁人,索性暗害她们,嫁祸给宛宁。此计不可谓不毒啊。”
贺宛宁猛然想起那日韩茜雪前来探望,她是胡诌过几句,说过韩茜雪不举荐自己丫鬟为妾的话,璟珍也的确在场,但是这就是她害人的理由吗?贺宛宁心里充其量只信了三五分,可听到赵匡胤言之凿凿,语气笃定,又不好过分质疑,便旁敲侧击问道:“那二爷是如何洞悉了卑鄙奸计?韩夫人对璟珍犯下的罪责有何说法?”
赵匡胤解释道:“还需感谢三哥四哥无意中发现茜雪倒掉了郎中开的药,我逼问之下得知是璟珍她竟然偷偷换了郎中为茜雪开的汤药,想让茜雪痘疫愈发严重,也如茯苓一般不治而亡。我岂能容她?茜雪知道了来龙去脉也不愿开口求情,如今璟珍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关进了北苑柴房。此等恶奴明日定要上交官府治罪。”
贺宛宁追问道:“既然韩夫人倒了药,那定是也洞悉了璟珍的奸计,韩夫人当真如此聪慧吗?”
赵匡胤迟疑了一下,咧嘴笑道:“额,是啊,是郎中发现茜雪居然病情加重,才想到或许有人换药的……哎,你以后叫她茜雪就是了,左一声韩夫人,右一声韩夫人,宛宁就不觉得别扭吗?”
贺宛宁眼见赵匡胤笑得突如其来,异常别扭,便道:“宛宁多谢官人做主查明一切,韩夫人就是韩夫人,虽不和我一样为明媒正娶,可毕竟也是诞育长孙的夫人,她如今身体还未好转,定要好生照看,黄芪也是白白受罚,二爷也得加以抚慰才好。”
赵匡胤也顾不得丫鬟在场得拘谨,再一次将贺宛宁搂入怀中,怜惜道:“你都白白受连累,又有着身孕,还这般为他人着想,当真是我元朗的至爱妻子。只是,你方才叫我官人,又叫我二爷,怎么不若昔日,唤我一声:元朗哥哥了。”
贺宛宁将头紧紧贴在赵匡胤的胸口上,泪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眼中充满疑惑,唇边有那么一缕冷笑,她强压住自己内心激荡的情绪,攥紧拳头搂住赵匡胤的后背,低低叫了一声:“元朗哥哥。”还有两句在贺宛宁心底盘旋,却未宣之于口: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深爱我的发誓永不相欺的元朗哥哥吗?你还是那个我不顾一切宁可冒着私奔之名也要一心白首的元朗哥哥吗?
窗外,西风又起,槐叶轻摇,好似心事飘摇;头顶,弦月当空,星子稀疏,恰如情谊离疏。
这样的夜,袭来。夜复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