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霜菱扶着耿金花走出黄芪养伤的西厢,她二人步履缓缓,眉稍添喜。
霜菱道:“奴婢实在蠢笨,着实不懂,您是怎么看得出黄芪姑娘仰慕二爷的?”
耿金花侧头睨了一眼霜菱,声音似和煦晚风,轻言道:“她喜欢二哥儿与否,我何曾在意,老夫人又何曾在意。我来问你,你说那死去的丫鬟茯苓喜欢二哥儿吗?二夫人与韩夫人如今还都喜欢二哥儿吗?”
霜菱迟疑了片刻,认认真真答道:“奴婢觉得两位夫人该是喜欢的吧,在我们下人堆儿里,常常听到二夫人深情盼望,韩夫人撒娇争宠的话。至于茯苓,倒没的闲话,是个忠诚善良、一心为主的好丫头,对这样的人,咱们丫鬟啊小厮啊都是极敬重的,茯苓多半对二爷未作她想吧。”
耿金花笑笑道:“不枉你跟我多年,倒也不是个呆的,看得还真切。茯苓若顺利入了门,确实会是个好相与的,这一点咱们都懂得的,见多识广的老夫人怎会不明白。你可别忘了,茯苓是二夫人举荐的纳妾人选。”
霜菱道:“说来也奇怪,给二爷纳妾的提议不是一日两日了,当时老夫人也问过您的建议,奴婢听得真真儿的。那日怎么听了二夫人一言,便转了心性,改了主意?”
耿金花道:“老夫人只想给二哥儿纳妾,也只想出自二夫人房里,管她什么爱恨,管她什么才艺,只要有德行、善生养便好,既可照料二哥儿,又能敬重二夫人,究竟是谁,全不在意,就如同当年的我一般。老夫人问我之时,心中已有主意,我的话大体也就是个点缀。”
霜菱不解道:“那韩夫人呢?二夫人呢?”
耿金花似笑非笑道:“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韩夫人举荐了黄芪,二夫人举荐了茯苓,你说老夫人看重谁啊?”
霜菱语气有些无奈道:“自然是二夫人啊,哎……不过,眼下受到抬举的却是黄芪……那可是韩夫人向老夫人郑重举荐的,老夫人也首肯了。谁知后来还有这许多变故……始料未及……最后居然韩夫人赢了。”
耿金花用手轻轻拍了拍霜菱的手,冷哼了一声,道:“这么看来,你便是不及雨杏看得通透了,韩夫人真的赢了吗?你觉得她赢了?她凭什么?”
霜菱道:“韩夫人地位稳固,又有二爷宠爱,还有老夫人的照顾,抬举黄芪之事老夫人也听了韩夫人建议。”
耿金花不以为然道:“可是韩夫人她失了唯一的儿子,可是咱们里的长孙,又折了臂膀,她装病嫁祸的来龙去脉老夫人、二哥儿和我都一清二楚,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夫人早晚也会听到风声。你的眼界还不够高,思虑还不够远,太简单了些。话又说回来,倘若真如你所言,如果我有盘冰心玉兰如意饼,让你送给二夫人和韩夫人,你更愿意去送给谁?”
霜菱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端庄和善,又待咱们奴婢极好的二夫人了。韩夫人那里,奴婢,奴婢素来是不爱去的……”
耿金花端然昂首,扬眉一笑道:“正是啊,连府里的丫鬟小厮都不喜与之亲近,她那点子心计工夫又被官人铭记于心,她输得凄惨无比呢。”
霜菱想来也是如此,赞同道:“是呢,奴婢终还是奴婢,万万不及姨娘一二。”
耿金花道:“我算什么,还不是个没福的。做女子当做咱们老夫人这样的,早年有公婆照拂,后来有官人宠爱,如今有子女孝敬。就算眼下做了个甩手掌柜,又将一切看在眼里了然于胸,我不过就是个前面跑腿儿动嘴儿的而已啊。”
霜菱正走着,有凋落的一两朵桃花从发间脸颊滑过,不由得一惊,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细蚊,耿姨娘也随之停住脚步,猛然晃过神来,竟不知不觉来到后园之中。
耿金花伸手去接飘摇曼舞的桃花,若有所思没头没尾道:“又走到这一片迎春花丛了,曾经花开遍地的,眼下只有颓败荒凉,桃花也都落了,桃树却还能挺拔着……”
霜菱道:“是啊,这本是让人流连之地,五哥儿不也是常在这里听您讲故事么。”
耿姨娘神色黯然,信手抛出方才落于掌心的那朵粉红色桃花,惋惜地摇头道:“再喜爱,再疼惜,再伤心,到底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府里的孩子,还是四哥儿与我更亲厚,他与咱们的颜姐儿同日生,又是我奶大的,颜姐儿满周岁便去了道观,四哥儿时常在我身边绊脚,屋里屋外的奔跑玩耍,倒是聪明可爱。时气好的时候,常腻在我怀里,缠着我讲故事,让我慰藉不少……想当年,我也是……”
霜菱从耿姨娘的口气中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忙道:“瞧我这张破嘴,平白说这些个没的咸淡的话作甚。光天白日的还不觉阴森,一想到府里传言,说这迎春是被璟珍带走了,心里总是紧张纠结,姨娘,咱快些回去吧,明儿还需早起向老夫人请安呢。”
耿姨娘点点头,道:“是啊,也顺道将这几日府里的事宜一五一十向姐姐告知。”
耿姨娘言毕,又细心盯着那片烧败了的迎春花丛左右端看一翻,主仆二人都止了言语,屏了气息,旋即疾步而去,只留下身后的迎春破败,落英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