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到了那间就房间，里面的摆设真的同祭狗讲的那样，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他却觉得一阵压抑。这个房间太小了。他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觉得屋顶也高的出奇的孩子，更不是那个觉得自由一队大本营空旷的无知者了。这里如今的他看来是处处透着逼仄和压抑，连空气也是浑浊的，那吸进身体里的微型颗粒不规则的攀附在他的呼吸道上，粘附在他的肺叶上，让他每一口呼吸都疲惫不堪。
人面桃花道：“故地重游，有些记忆是不是在翻腾着，像岩浆似的往外涌着，怎么抑制也抑制不住？“人面桃花的话里透着调笑，更有一丝好奇。
男人不以为意的笑着，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人面桃花道：“难道不是吗？“
男人道：“不仅不是，而且恰恰相反，此刻那些记忆都被我吓的灰溜溜的走了，像长翅膀的鸟儿一样，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翅膀，尽量飞的远些。“
人面桃花叹息道：“你就没什么感触吗？“
男人道：“感触？感触还是有的！“
“什么样的感触？“
男人诚恳的道：“太小了，这里整个都太小了。“
“这就是你全部的感触？“
男人道：“不然呢？不如说说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感受？“
人面桃花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一次换男人调笑着道：“你不是都想好了吗？“
人面桃花声音有些无奈，道：“我确实想过，也许你会感到伤感！“
“伤感？“男人说完突然笑了起来，道：“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伤感，可不该是我，有都是人在伤感，有人在未来会伤感，可这些都不是我！“
人面桃花听了，只当疯话，不予置评，转而道：“老狐狸是怎么了？疯了？“
男人也没有固执的抓着先前的事，顺着道：“不，他不是疯了。“
“那他怎么了？“
“他不过是老了！“
“老了？“
“都会老的！“
“我不会！“
男人听了，似乎很开心，道：“是啊，你不会老，你永远这样年轻。“
“你也会老！“
“可我现在还很年轻啊！“
“也许以后你就会变成他那副样子！“
男人笃定的道：“不，不会，我永远也不会像他如今这副样子！“
人面桃花疑惑道：“你怎么如此笃定？“
男人道：“他会杀了我的！“
男人这句话说的语气平平，人面桃花听不出他这话里的含义，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这不是一句玩笑，而是再普通不过的陈述一个事实。
“你其实心里想他来找你！“
男人的心突然跳的很厉害，他自己有些应付不来这份悸动，也许这就是寻常说的心疼吧，他那被拆穿的谎言，此刻就像裸露在外的嫩肉被狠狠的撞了一下，飘摇着纷纷崩塌，他就是个懦弱的人。
“你觉得你又看透我了？“
人面桃花反问道：“你是不想承认了？“
“这也没什么可承认的，更没什么不承认的！“
“那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男人笑着道：“好，既然你非要听歌答案，那我就告诉你，你猜错了！“
“你不是正等着他在解救你？“
“当然没有！“
“你没有？“
“即便有也是曾经！“
“现在的你没有？“
男人摇摇头，道：“没有！“
人面桃花突然道：“你有！“
“好吧，那就像你说的有吧！你觉得有就有吧！“
人面桃花从他的脸颊上爬到了他的胸口，道：“你心跳的有些快！“
“这里的空气不足，心跳自然快了！“
“这里空气不足，心跳快很正常，可你同我就这个事如此纠缠不清，那就不正常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面桃花道：“没什么意思！我困了！“
男人感觉到人面桃花正趴在他的行胸前，缓缓的睡了过去。他一人躺在那张旧床上，上面没有一点熟悉的气味，想来他真的是离开很久了。脑子里的一幕幕像跑马灯似的，一晃而过，纷纷乱乱的，怎么也抓不住。也许是累了，他也缓缓的睡了过去。
男人看见眼前的少年，两人面对面，鼻尖点着鼻尖，那少年便从他身体整个穿了过去。他知道自己又再做梦了。男人不知为何，不想再同少年有瓜葛，压下心里的异样感，与青年背道而驰。
“是你吗？“青年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惊奇。
男人没有回答，却停下了脚步。
“是不是你？我一直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却看不见你，是你对吧！一直都是你，你在唤我，是你在唤我！“
“是我！“
青年换回深，惊喜的道：“你肯同我说话了？“
“怎么以前的我都不同你说话吗？“
青年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没同我说过，我也没同你说过。“
“你为什么说我在唤你？“
青年道：“我从山上摔下来，就被带到了这，我才知道那山之外还有其他的地方。“
“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青年道：“不记得，醒来就在了！“
“你是被一个漩涡卷来的。“
“漩涡？漩涡里有你？“
“对，漩涡里有我！“
“那还有谁？“
“还是有他！“
“那他是谁？“
“他？他就是你认识的先生！“
“先，先生吗！“青年的声音有些颤抖，道：“原来还有先生啊！“
“嗯，还有先生！“
“你也叫他先生？“
男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许我不应该再叫他先生了！“
男人的声音很小，小到青年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些什么。
“你不回答是不叫他先生吗？“
“对！我不叫他先生的！“
“那你是谁？“
“我谁也不是！“
青年不可置信的道：“谁也不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
“先生说，人活于世，总要是些什么的！“
“先生说？你确定这是先生说的？“
“是啊，是先生说的！“
“先生竟然说过这样的话！“男人喃喃自语道，声音连自己都未必听得清楚，更像是旁人的幽怨之语。
“先生说不管好的坏的，人都要扮演些什么角色的，这样才能活，不然是活不下去，只有消失一条路。“
“消失？“
“先生说的是消失。“
“消失又是什么意思！“
“我问先生是死了吗，先生说不是，就只是消失了。“
“要如何消失呢？“
“先生没说。“青年想来我想，问道：“你会消失吗？“
男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男人摇摇头，道：“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又是摇摇头，才道：“我也不知道！“他总是忘记青年看不见他，可他分明将青年看的真切的很。
“那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青年想了想，道：“想的！可显然离开更重要！“
'如果我说你离不开了呢？“
青年明显被吓到了，颤着声音道：“怎，怎么会？“
“怎么不会！“
“可，可是，可是我。。。。。。“
“你？你又如何？有多少人都困在这呢！你又有什么例外！“
青年环顾四周，道：“有很多人？“
“比你能想象的人要多得多，不过此刻你却见不到他们！“
“我希望永远不要看到他们！“
“为什么？“
“看到他们难道不是在说明我也被困在这儿了？“
男人突然笑了，表情玩味，道：“确实，只有被困在这里的人才会彼此看见！“想了想，男人又轻声道：“不然又怎么占到高处呢！“
青年也不知听没听到这最后一句，只是固执的道：“我想离开，怎么才能离开？我，我不想留在这。“
“你为什么想离开？“
“我，我还想登上那高山看看，我还想飞上天外天，看一看那群把众人遗弃的人，我要看看他们过的好不好。“
“那你想他们过得好还是不好？“
“我自然不想他们过的好！“青年斩钉截铁地道。
“那你还要去？“
“可不去又怎么知道他们过的好不好？“
“既然你想他们过的不好，那他们就是过的不好！“
青年有些困惑，道：“我，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男人的话里透着笑意，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你也不明白？“
男人没有回答对方这明显的蠢问题，而是道：“我可以告诉你怎么离开！“
“真的？“青年的声音里透着开心，不管那些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只有离开才是最重要的，他一定要离开！
“自然是真的，怎么？你不信吗？“
“信的，信的，自然是信的！“不信眼前的人又能信谁呢！
男人抬起手，朝前一直，道：“你就朝着你的背面走，一直走，一直走，千万不要走回头路，就是一直走下去！“
“一直走？也不拐弯吗？“
“拐弯？哈哈哈，哪有弯啊！“
青年想起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还有荒野上零星的垃圾，确实没有需要拐弯的地方，可似乎也没有一直走下去的必要。
“不只没有弯，是什么都没有！“
“那你是不信我了？“
青年笑了笑，道：“信，怎么会不信呢！“
“你为什么会信？“青年回答的如此痛快，男人反而看不透了。
青年道：“此刻，我站在这里又能有哪些选择呢，我是不会在原地不动的，或者朝前，或者朝后，也或许朝左朝右，总之不是你给了我答案，是我从来别无选择。“
“你既然知道问什么还问我？“
“不，我本不知道，是你告诉我的！“
“我？我告诉你什么了？“
“你同我说没有弯不是吗！“
“哈哈哈。“男人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同青年在这说话可笑，同他谈论一件无可挽回的事可笑，更可笑的是他曾想是不是还有其他路是他可以指给青年的。
“我走了！“
男人看着青年转身离开，突然喊道：“喂，你想不想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青年别扭的扭着头，道：“什么？“
“我知道你之后会发生的一切，我可以讲给你听！“
青年转回头，道：“我之后也会知道不是吗！“
男人怔愣了片刻，轻声道：“对，你终究会知道的！“
“如果我知道了会有什么改变吗？“
男人想了想，道：“也许有，也许没有吧，那取决于你！“
“那你曾后悔过吗？“
“不曾后悔过！“
“我知道你后悔了！“
男人有些无奈，道：“为什么你们都知道我后悔了？“
“我不知道你后不后悔，我只是知道你撒谎了！“
“如果我说我是后悔了呢？“
“那，还是不要听了吧！“
男人又是一阵惊讶，道：“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会后悔！“
“会后悔？“
“看了你我发现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如果听了你的故事，有一天我仍旧会后悔，后悔此刻听了你的故事，我更害怕即便听了你的故事我仍旧没有听从劝告，最后如你这般后悔，那才是最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吧，毕竟我与最好的选择只有一线之隔，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此刻并不后悔！“
“你说我不后悔？“
“确切的说是你曾后悔过！“
“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你不曾后悔时我知道你后悔了，你承认你后悔时我知道你此刻已经不后悔了！既然怎么选都会后悔，那我还是不听了，这样我就会在某一刻不再后悔！“
“你走吧！“
青年迟疑了一瞬，似是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不由的叹息，而他知道这一声叹息注定是会落进男人耳朵里的。而他本可以不这般叹息的。
青年之后的路男人一清二楚，而告别了男人的青年却连前路也看不到。他朝前走着，不停的朝前走着，当然如果他没有丝毫偏斜的话，他也许会在某一天一头撞在那座垃圾山上。而此刻，他想自己一定离垃圾山很远，不然目力所及为何连那座山的丁点影子也没有，那山是不会动的，只有自己，只有他是在动的，他想，自己能否遇上那座山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所以他为了能同那座山相遇而一直一直的朝前走去。
“也不知道对不对啊！“
远远缀在青年身后的男人听了，暗自道：“对，你走的每一步都对，毫无差错。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吧！“
青年抬起手摸了摸后脑的头发，不由得转身朝后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然而刚刚他明明感觉身后有些什么似的。那感觉即熟悉又诡异。
“算了！“青年转回身，继续朝着那不知在哪的目的地走去。
男人盯着青年的脚，长长的吐了口气，即有放松又有些失落。男人用力拍了拍胸口，却觉出胸口一阵灼热，他知道是人面桃花醒了。
青年又一路走了许久，他想转个弯试试，也许会遇见什么不同的也未可知。游移不定的他抬起右脚，刚刚想实践这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背叛的行为，却被眼前的一架飞机惊住了。那是飞机，是真真切切的飞机，不是纸的，更不是梦里那虚假的。
“飞机？怎么会有飞机？“
男人看着青年怔愣的模样，不禁嗤笑道：“不只有飞机，以后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什么都是你的！“
“喂，等等，等等我！“
青年终于反应过来，一阵疾呼，想让那飞机停下来等等他。这飞机上定然有人，而这人便是他在这里遇见的也许唯一的人。
“喂，喂，停一下，听见了吗，停一下，这里有人在，这里还有人在。“
青年一边追着那飞机奔跑，一边高呼着。最后那飞机却连个尾巴也没剩，而是轻轻巧巧的飞走了。
“喂，喂，停一下啊，等等我，等等我啊！“
青年哭丧着一张脸，此刻的他已经停了下来，不再奔跑，因为那飞机已经消失无影踪，丁点能追寻的线索都没有。
“是听不见吗，还是根本不愿意等我？“
男人笑了，心想就当他们不愿意等你吧，这样更好。他也有些诧异，曾经他竟然这样想过，他怎么会这样想呢！
青年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前方，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初时的前方，他有那么一瞬的惶恐，之后定了定心，顺着飞机留在他脑海里的依稀轨迹，转身朝着那走去。
青年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猜应该有三五个日夜了，毕竟他已经吃了十几顿饭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出现，连那飞机也再没有出现。
“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转身？“
男人很想告诉他：不，你走的没错，不仅没错，更应该按这个方向一直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无论选择哪一个方向，你都要一直走下去。只有小人才会来回转身。
青年说完后一下子像是将全身的力气都泄掉了，他跌跌撞撞的靠在一枚锈迹斑斑的钢板上，身子整个蹭在上面，一点一点滑坐在地上。
“他是骗我的吧！“
男人嘲弄的笑了，什么叫我骗你呢！
青年微微侧过头，眼睛避开那也许从那座山吹来的风，那风很凛冽，所以他想要避一避。钢板上被他蹭掉锈迹的位置变的光亮，反射出一架飞机的模样。
“飞机？是飞机？“
男人有些疑惑，是这样找到他，不，他们的吗？
奇怪的是这一次青年没有再喊，而是卯足了劲，朝着那飞机即将降落的位置跑去，那凛冽的风就那样肆无忌惮的灌进他的口鼻，进而便是喉管，之后便是肺腔，最后被他捂热了，便从屁股排了出去，一声响过一声，像是响起的警报声。
青年终于找到了那架飞机，一个人从飞机上下来，没有看见他，而他也没有叫那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语言。他觉得能说的都说完了，就在刚刚追赶的路上，所有的都说完了。
男人看着青年，轻声道：终于找到了，这里没有变，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等那人进了房间内，青年偷偷从远处走过来，抬手摸了摸那飞机的机翼，觉得滑不溜手的，情不自禁的又摸了两下。瞬间觉得整个人都处在亢奋的状态，他想尖叫，想大笑，还想哭泣，他想，他怕是疯了。
“这就是飞机，这就是真正的飞机！“
青年的手一直在机身上流连，丝毫舍不得移开。这架飞机便是他所有的希望了，他那比天还高的希望，从此有了落处。
近处的男人此刻也同青年的状态如出一辙，那双手，从机翼到机头，几乎是一寸一寸抚摸过去的，这架飞机又何尝不是让他的梦想有了个落处呢。
男人有些感动，罕见的有些热泪盈眶，这种感觉真的是久违了，他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久到他忘了，连人面桃花都忘了。
青年斜靠在机翼上，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累了，单纯的想靠一会。
青年的眼前便是那人进去的房间，看着像是一架小型客机的残骸，除了锈迹斑斑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那扇门也许一推就会开，不知道敲一敲会怎样，会不会就开了。他想敲一敲，却又抬不起那双手。
男人看着青年，想了想，走到门前，抬手敲了下去。门没有开，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懊恼的抬脚踢了下去，只能徒增懊恼。
青年终于动了起来，丝毫没有犹豫，敲在带锈铁皮上发出闷闷的响声。青年稍显白皙的手上沾染着灵性红色的碎屑。青年没有理会他那敲过门的手，只是伫立在那，他在等，等一个答案。
青年等了很久，没有敲下第二下，转身离开了。在经过那架飞机时，他仍旧眷恋的抚摸着它，整个飞机被他抚摸的似带着一道光，亮闪闪的，落进男人的眼里。男人没有走，他呆呆的看着，看着青年恋恋不舍的离开。
“原来这么没用的吗？“
男人想究竟他和青年还算不算一个人呢！他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地，一会又闭着双眼沉思，却仍旧想不明白他们俩到底算不算一个人。严格来讲过去的他才是眼前的这个青年才对，那如今的他又算什么呢？他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其实哪一个阶段的他都是他，又都不完全是他，他这样纠结不过是想要一个不同，也或许这青年未来不会成为他的一份可能。
不知该失落还是尘埃落定的坦然，那青年又折了回来，在男人想要不要追过去的时候，就是这样恰巧。青年再一次敲响了那扇没有给予他回应的门，声音似乎比先前更沉重些，甚至感染了一丝青年的倔强，响过三声后似乎还带着回音。三下又三下，三下又三下，青年操着相同的频率不停的敲着那扇破败的门。
没有任何预警，门刷的一下从里面打开，那外貌与飞机上下来的那人如出一辙，神情却又不甚想同，像是两个人。
“你？“那开门的人明显被惊呆了。只说着一个你，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些什么。似乎什么都可以，又似乎有所指代。
青年似乎只记得敲门，却忘了他原本的初衷。看到眼前的男人时不禁也呆住了，更是连个你字也没说的。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门里的人先行反应过来，有些警惕的问道。可再细细听来语气里却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兴奋喜悦之情。
“我，我，我是，我是。。。。。。“
青年突然磕巴起来，他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不想叫未了，先生似乎从没以名字叫过他，像是也不知道怎样叫他好似的。
“我，我叫白！“
不远处的男人听了，那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眼角眉梢都透着对青年的厌恶。是的，是厌恶，存在眼角眉梢细微的皱纹里几乎化成了实体的厌恶。
那个开飞机的侧头打量了一番青年，从头到脚，最后则是青年的那双眼睛，也不知他看没看到对方眼里的闪躲。
“我叫乙！“
青年整张脸都笑开了，像是裂开的石榴，如果青年还记得石榴长成什么模样的话，如果他不记得了，那只能说他笑的整张脸都朝外裂着。
“就，就你自己吗？“
乙道：“不，他们也在！“
“他们？“
“对，他们累了，在休息！“
“他们都是谁啊！“
“他们是甲和丙！“
“甲和丙？“
“嗯！“
“这里只有你们三个？“
“对！“乙想了想，问道：“你呢？一个人？“
青年点点头，道：“对，只有我一个人！“
“怎么来的？“
“走来的！“
乙有些诧异，道：“走来的？从哪走来的？“
青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从哪走来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的地方不是熟悉的地方，然后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走了很久，就走来了。“青年决口不提男人的事，因为他自己都分不清那是不是梦。
“一直走就找到我们了？“
“看见了飞机，追过来的！“青年有些犹豫的问道：“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们？“
乙一瞬间有些茫然，青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方的表情，可男人却是懂的，就如同他看向青年时的眼光类似。如果你要同青年说就像你回忆起先生那时的表情他也许仍旧无法想象那表情是什么样子的，可他却能明白那感受是怎样的。
“怎么了？“青年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有些不妥的问题，却再也收不回来了。他知道，此刻那人也并不想听他再说什么。
良久，乙像是刚刚想起青年的问题，语气平平的道：“忘了，很久了。“
青年有些无措，道：“啊！“便再难接下去了。
“你呢？“
青年记得这个问题分明回答过，可此时他觉得自己有不得不再回答一次的理由，至于这理由他又说不那么清楚。
“我一觉醒来就在这里。“
“那先前呢？“
“先前？先前在山脚下。“
乙抬头看看，又转回头疑惑的看着青年。
“哪座山？“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你们怎么称呼它？总不至于大山大山的叫吧！“
青年想了想，道：“垃圾山，我们都管它叫垃圾山！“
“垃圾山？“乙念的很慢很慢，像是在品些什么似的。
“你知道？“
青年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盏小灯，只是散发出的光却并不令人舒服，就像热水落在人已经灼伤了的部位。
“不，我并不知道！“乙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愧疚之情，连他自己也抑制不住这份愧疚，真像是从心里生出来的，可他如今哪来的心呢。
“啊，哈哈哈，我，我以为你会知道呢！“
“我不禁不知道垃圾山，我连这是哪都不知道！“乙的话有些狠戾，与他先前冷漠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里，这里不是。。。。。。“
男人突然掐住了青年的脖子，直到青年瞳孔放大他才松开。青年深吸两口气，然后便是一阵猛咳。
“你，你没事吧！“乙觉得眼前的青年似乎同他一样。
青年摆摆手，道：“没，没事！咳咳咳。。。。。。“
乙心想这也算没事的话那什么算有事啊！
“你刚刚要说什么？你知道这是哪？“
青年摇摇头，右手摸着似乎要肿起来的脖颈，声音沙哑的道：“不，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到些事！“
“那你想到什么了？“
“这里，除了见过我你们还见过旁人吗？“
乙摇摇头，道：“说实话，在你出现之前，这里只有我们。平日里开着飞机出去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出现过！“
青年心想你飞那么高能看到哪个鬼影子。自己可以叫破喉咙都没被发现，一路凭着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跑来的。
“也就是说在我之前这里只有你们在？“
“嗯！“
“怎么会呢？“青年笑声嘀咕道。
“什么怎么会？“
“就是，就是有人和我说这里很多人！“
“谁同你说的？“
青年抬了口气，边摇头边道：“兴许是我做了个梦吧！“
“做了个梦？“
“兴许是我现在在做梦？“
乙少见的笑了，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先前是不是做梦我不知道，不过你现在肯定不是在做梦。“
青年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做梦都不让他做的长远点，他这白日梦才刚开头呢。
“那我以后怎么办？“
乙听了，有些无奈，道：“这你不该问我！“
男人听了青年的话，想要再掐他脖子已是来不及了。真真是他也理解不了愣头青的想法了，毕竟那么些年过去了。
“我知道不该问你！“
乙突然道：“明天你再来，我同他们商量一下，也许咱们大家可以做个伴！“
青年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声音有些刺耳，道：“真的？“
乙点点头，道：“真的，不过我不确定！“
青年点点头，像条小狗，道：“那就好！我明天再过来！“
青年转身的瞬间，身后便想起了乙的关门声。青年有种冲动，想回身接着敲门，将那扇刚刚关闭的门再次敲开。幸好他还有残存的理智，这理智刚刚足够他抬起先前顿住的脚步，勉强朝前迈去。
男人没有走，他轻巧的爬到了飞机的驾驶座上。曾经的他并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如今的他也并不需要坐在这里。如果非要让他给他的人生化一个阶段，这飞机出现的这一刻绝对是如今一切的一个开始，更是他迷失在广阔天地的终结。那飞机的驾驶座上似乎还残存着先前那人的温度，一点点熨贴着他的心。他转回头，将下巴点在手臂上，看着越走越远的青年，他知道明天这个青年会早早的敲响那扇门，他就在这等着青年，难得的，静静的等着青年。
男人昏昏欲睡，朦胧间似乎是他自己闻着自己，那声音轻轻的问道：“你究竟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
男人觉得自己笑了，他有些自嘲的道：“如今的自己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第二天，男人被青年的敲门声惊醒，他仍旧记得先前的对话，可他却不再觉得那是他自己问的，也许是它，不，可定是它，只能是它才对，而他却实是回答了的，他有，他还有那样的想法。男人觉得自己怕是要疯了，每一秒都在说服自我又推翻自我中频繁往复，没个结果。不过他知道，就快有结果了，只要青年成长为男人，这就是结果。
青年一边敲着门一边叫道：“乙，在吗，开门啊，是我，我是，我是白。“
门的那头丝毫没有任何响应，青年的敲门声越发的大了起来，只是这边的声音越大便越显得那边越发的安静。
“开开门啊，是我，我是白！“
男人看着有些颓然的斜靠在门口的青年，不禁又是一阵嘲弄的笑。他就这样听着青年口口声声的叫着自己白，他竟不知道原来他竟然自己也是信了的。
“白？白有什么好？“
男人的自言自语自然是没人回应的。青年的眼里只有那架飞机，看着它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似乎他的心是悬在飞机上的，飞机落了地，他的心便也就落了地。
青年的视线恰巧落在驾驶座上，那目光令男人有些不自在，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他甚至要说服自己青年已经发现了他。
“傻子！“
青年是不是傻，而男人又是不是真的觉得青年傻，这些都不得而知。可青年的视线仍旧扎扎实实的落在那里，眼睛里反射着整架飞机的轮廓。
“他不会将它扔在这里的，对吧！“
青年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这架飞机上，他知道没有人能放下这架飞机，他不能，乙也不能，谁都不能。
男人从飞机的驾驶座上下来，缓缓走到门前，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门却在这一刻由内打开了。在青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男人侧身从开门人身边走进了房间内。
青年听见开门声，仍旧蹲坐在地上，侧抬着头看向来人，那人身上透着一股子陌生感，青年不禁揉揉眼睛，疑惑的道：“乙？“
那人声音有些清冷，说话也是淡淡的，看着青年道：“我不是乙！“
青年有些怔愣，喃喃的道：“你不是乙？那你是谁？“
那人丝毫没有想请青年进去的打算，依着门反问道：“你又是谁？“
青年听了，嘴角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说些人么又咽了回去。过来好一阵，兴许是看出了对方已经不耐烦，才道：“我是白！“
“你是白？“
青年站起身，他有些受够了这样看人的姿势。莫名的疲惫和一种自尊受到伤害的复杂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站起身后更是使劲挺了挺脊背。
“你是谁？“
那人的目光一直随着青年的动作，最后落在青年的眼睛上。听到青年的问题，又将视线移到了青年的不久前不停开合如今却又抿紧的嘴上。样子像是在思考青年的问题是否有解答的必要。
“我是甲！“
青年的眼光闪烁了一下，问道：“你就是乙说的朋友？“
甲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他是这么同你说的？“
青年点点头，道：“对，他说你们三个人，是好朋友！“
甲漫不经心的道：“他说是就是吧！“
“难道不是？“
“说是就是，说不是也不是！“
青年觉的这是一句再明显不过的敷衍，可又是为什么呢？又是谁撒了谎呢？是甲？还是乙？而他们又为什么撒谎？因为他是陌生人？
“你觉得你们是吗？“
“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昨天回去什么都没同你们说吗？“
甲笑了，道：“你想他同我们说什么呢？“
“也就是说他真的没有同你们说任何关于我的事？“
“没有！“
青年笑了，道：“那你为什么不好奇？“
甲的眼神微变，怔愣了片刻，道：“好奇什么呢！如今又有什么好奇的！“
“再怎样的日子，人都是会好奇的。“
摇摇头，道：“不，我并不好奇！“
“一切？“
“一切，这一切我都不好奇！“
“你骗人！“
“我怎么骗你了？“
“你为什么不关门，然后转身回去？“
甲被青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的怔住了，他扣在门上的手微微颤头，似乎是想如青年的怨甩上门离开，又似乎是克制自己甩上门以免让青年知道他已被看穿。
“你到底想说什么？“
“乙和你说了！“
“这是疑问？“
“不，这是肯定！“
甲听了，瞬间觉得血气上涌，道：“所以？“
“所以你对我的到来并不好奇！“
甲看着眼前神色笃定的青年，道：“即便是又如何？“
“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我为什么要让你进去？“
“你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哈，你真是说了句讨巧话，我有什么怕的？“
“那你在期待什么？“
“期待什么？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你不让我进去，却也不让我走！“
“我是不让你进去，可走不走是你自己说的算，我又怎么干涉！“
“那你为什么不关门，然后转身回去？“
甲被青年这相同的问题给激怒了，真的将门一把甩上，声音大的青年下意识想捂住耳朵，却又在半空生生顿住了。
门内隐隐传来甲说话的声音，他气急败坏的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门外的青年呆楞了许久，有些无奈却有觉得好笑，他右手情不自禁的附在门上，那门还在震颤，一波一波的余韵扩散开来，似乎成了一种媒介，一瞬间青年似乎看见了门内的景象，只是那景象有些模糊，他看的不很真切。那屋内除了甲，似乎还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只有背影，那是熟悉的背影，像极了他的先生。
青年晃了晃头，转身离开了，心想：那又怎么会是先生呢。先生又怎么会搅进这一片漩涡之中呢。那不该是先生。
男人静悄悄的在别人的房间里转悠，像是很熟悉的样子，又透着莫名兴奋与好奇，是对陌生事物未知的兴奋与好奇。
“原来是这副样子吗？“男人不禁自言自语道。他似乎忘却了很多东西，包括他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更包括他想永远铭记的。
男人在一处横梁上坐了下来，屁股下面的寒冷似乎都是熟悉的味道。他曾经在这里座过，那一夜经历了什么呢？他真的记不清了。
“到底放生了什么呢？“
男人左思右想，却仍旧什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他如今究竟是谁？
“为什么我会什么都记不起来呢？“
男人还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偷走了他的记忆？是他自己？还是它？他自己又为什么会偷走自己的记忆？如果是它又是为什么？
“它一直都在，就是他夺走了你的记忆，这样你才记不住自己是谁，对吧，我说的对吧，你看，你也在点头。“
男人也分不清自己在同谁说话了，好像是自言自语，可是他知道他眼前有一个对象，他想倾诉的对象，也或许这个对象也想听他说。
“你还想听我说些什么呢？“
那个对象没有回答，或者不会回答他。
“你什么都不想听？“
远处传来碰的一阵关门声，像是那个对象在嘲笑他。
“你嘲笑我？嘲笑我什么呢？你还不是一样？“
关门声后，便是一阵踢踢跶跶的声音，是有人走近了。
“这里有什么，我知道这里有什么，不然我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男人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可想通了什么呢，他却有不清楚了。
“这里有它在，所以我才会变成这样，对吧，对的吧！“
男人变的神经质，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看见了吗，它就在这，它就在这！“
那个对象仍旧没有回答他什么。
“你知道它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说？“
男人变的愤怒，像是辗转千回，终于找见了那个罪魁祸首。
“不，也不对，你不回答也对，你是不是知道，它不仅在这里，它无处不在，你是不是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个人终于走近了，那个人是甲，甲与男人对面而立，甲嘴角开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而男人发现他看懂了，那人在对他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啊，为什么要告诉他呢，谁都不需要告诉他，他更不需要谁告诉，不仅不告诉，还要看着，睁圆了眼睛看着。
男人想着，不禁将双眼瞪大，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甲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并且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男人禁不住咆哮，一直都是他的独角戏，可如果是独角戏，又是谁在回应他？是他自己吗？又是哪一刻的自己？前一刻的还是后一刻的？总不会是此刻的自己吧！如果是此刻的自己，那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疯了才说实话，才对自己说实话。
男人想从这样的情绪里走出来，于是便真的走了起来。从此刻站立的位置开始，朝前走三步，再朝着左侧走，下意识的再次朝着左侧转去，却不由的顿住，生生朝着右侧而去，最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