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揪下一小撮干饼,老百总苦着脸塞进嘴里,再拿起一尖晒干的红番椒,用力咬上一口。
然后狰狞着面目,来回活动腮帮,用后槽牙拼命研磨嘴中食物。
直到鼻尖冒出一层细汗,才梗着脖子、挤着脸,强行咽下肚。
可这干饼硬得如同石块一般,堵在喉咙口就是不下去,而番椒更烧得嘴巴里如同起了火。
老百总被噎得面红耳赤,没了法子,也顾不得节省,只能捧起水罐冲咽。
狠狠灌了几口,终于将喉咙里的东西顺下肚。
重新坐直,端平水罐,老百总看着里面仅剩下小半罐的清水,心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与妖族硬碰硬地打了一仗,坏了两辆大车,仅剩一辆还要带上幸存的伤兵与备用的符兵,所以稍稍压缩了一点食水,只盈余出一天的用量。
可如今,老百总却对此屡屡懊悔,因为计划终究跟不上变化,他们被迫绕路了。
自从阎虓虎自告奋勇地前出探路,行进的速度确实提高了很多,连道路似乎都变得更为顺畅了。
可暂时的顺利只是假象,危险很快就降临了,暗藏的敌人正在前方虎视眈眈。
所幸探路的是阎虓虎。
他曾经自夸自己的五感不逊色于拳师,可实际上却更为惊艳。
在没有惊动窥伺者的情况下,阎虓虎就提前发现了对方的踪迹。
这批敌人的数量比之前更多,埋伏在大道前方,只等车队自投罗网。
老百总衡量再三,自觉两方实力悬殊,决定横向绕道避战。
反正都是在迷雾里,自己这边有阎虓虎在,就算不靠路基指正,野地里也不怕迷失方向。
最终他们在野地里走出了一个弓背的形状。
等重新回到大道时,已经把伏击的敌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但野地不利于车轮滚动,速度快不起来,预计花费的时间大大增加了。
毕竟对方阵中肯定有专长于五感的妖族,车队要保持距离,绕的圈子还不能太小。
原本还有些盈余的食水,现在立即变得不足用了。
“呜——”
此时车队正在休整进食,另一名压阵警戒的符甲突然吹响了手中号角。
这不只是在提示战友,还是在召唤前出探路的阎虓虎回来。
顾不得再和手中干饼以口齿相搏。
老百总腾身站起,瞪目张望。
只见队伍的后方,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正缓步走出迷雾,出现在了迷雾边缘。
走在前面的那一人,衣衫褴褛,手里举着一杆绘满符纹、散发神光的小旗。
他的身形粗看没什么特别,但仔细观瞧,却能发现相貌有些异常。
一个过分醒目的大鼻子,不仅占去了小半脸庞,而且呈现出黑褐色泽,连老百总他们离得这么远也能看得见。
可见,这明显是妖族才能长得出来的兽鼻。
而另一人稍稍落后了几步,身上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头上盘着高高的发髻,手里提着一把法剑。
道袍上不仅有八卦图,还隐约有山水纹理。
双方突然照了面,那一人一妖迟疑了片刻,走了几步后,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可就在这时,扛旗的妖族突然失衡,张牙舞爪地扑倒在地,竟然又露出一道身影——一道始终被他挡在身后的身影。
新出现的身影超乎寻常的矮小,所以才会被前面的妖族完全遮挡住。
矮小身影光看高度几如总角幼童一般,却有着一颗远超正常比例的大脑袋,上面只有几缕稀疏的白发,嘴边挂着长长的鼠须,尤其是额头上那几排深邃的褶子最为醒目,感觉都能夹死停翅其间的蝇虫。
原来是一名畸形的侏儒。
……
侏儒放下之前抬起,用来蹬踹身前妖族的那只小短腿。
可就算双脚站定,他还是前后摇摆了几下,也许是因为那颗大脑袋使得重心更难把握了。
好不容易找回平衡,侏儒抬手捧头,理了理全不存在的发型。
接着对地上的妖族恶声道。
“明明沿着大路追就是了,偏偏你绕了这么大的圈,还尽往泥地里走,存心折腾我,欺负我腿短,是不是?”
“还有,你一直挡在我前面!个高故意的是不是?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身后的道士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劝道。
“他要用鼻子嗅味道带路,还要举着旗子,不走在前面怎么行?再说他是追踪,归根到底还是要看前面人走了什么路。”
妖族没敢爬起,只是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讨饶。
“哈,但我就是生气了,现我要解解气!”
对于道士的劝说,侏儒无动于衷,只是疯癫狂笑。
笑到一半,突然从怀里掏出符册。
紧接着一声催命的言咒出口。
“裂!”
一页符纸染上灰光,瞬间飞到妖族身上。
妖族抬头看见,惊惧难抑,张开口,可声音还未发出,整个人就已经四分五裂,变成一地烂肉。
“妖族现在还是我们的盟友……”
看到这一幕,道士脸色纠结,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哈哈——痛快!解气!”
侏儒自顾自地蹦跳、拍手,似乎在庆祝宣泄一般。
等闹腾够了,仿佛才想起似地回答道士。
“有用的才是盟友,但他没有用啊!”
“没有他的鼻子追踪带路,我们不可能这么快追的上这些人!说不定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拖拉在后面。”
后面的道士不解,争辩道。
“人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找到,他就没有了!就像你这么呱噪,一直在烦我,我不是一直忍着?就是因为你是道士,你有用啊!但他没用了,我为什么还要忍他?”
侏儒对着道士状似无辜地答道。
可道士却觉得一股寒意直从脚底钻到头顶,走遍了全身。
他踉跄退步,骇然颤声道。
“疯子、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侏儒顿感无趣,撇撇嘴,迈步向老百总他们走去。
过了片刻,道士等拉开了距离后,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
看见迷雾里出现的人,老百总心中咯噔了一下。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总共几人?后面还有吗?
老百总先辨认出道士的身份。
道士道号沧浪子,是溪水观内的好手,境界高深,已达四纹。在溪水观内仅次于监院,多数时都在观内潜修,连老百总也只见过一次。
很快他又看到侏儒,于是不动声色的移步到寒玉儿的身后。
而寒玉儿在看见侏儒后,也尽显惊讶与困惑,但更多的情绪,还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这侏儒,老百总仅有耳闻,听人描述过样貌特征:言灵世家——寒家,有一已到法随境的老怪物,平时从不在人前露面。
老百总看向县尉,只见他那萎靡木讷,几如神游的样子,明显也不能给出什么提示了。
虽然贴了安神符后恢复了不少,也不再疯癫乱跑,可这县尉终究没能恢复往日那趾高气昂、多嘴多舌的姿态。
对于妖族与溪水观的道士出现在眼前,老百总早有预料,毕竟听县尉说过。
可寒家的老怪物又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他也不知道,还是依旧有保留?为什么?
来不及细想。
回转头,寒家的老怪物已经杀了带路的那名妖族,然后朝这边走来。
这时之前吹响号角的符甲,也是老百总麾下仅剩的队长开口问道。
“大人,我之前以为那侏儒、道士是和妖族一起的,才吹响了号角。可现在看来,是不是我误会了?难道他们是自己人?才杀了那妖族?”
老百总沉默了片刻。
来不及解释这些本该站在人族这边的修士为什么与妖族勾连在了一起,只能涩声道。
“没误会,准备开打吧。”
“那道士与侏儒真的是敌人吗?”队长又问道。
“对,是敌人!不要问了,去管好你的兵。”
队长带着疑惑,转身督促最后六名士兵列起单薄的军阵。
身为符甲,他自然也当仁不让,立于军阵中间,既是锋锐,也是支柱。
而他们的身后,则是车上的伤兵,还有寒玉儿与县尉。
老百总也将自己的兜鍪戴上,符甲上的符纹立时光芒闪烁,启动了法阵加持。
但他没走到阵前,反倒继续持刀站在寒玉儿身后,虽然之前并肩对敌,可她毕竟是寒家一员。
现在寒家那老怪物露了面,谁知道她会不会倒戈。
自从看见了那老怪物,寒玉儿就浑身战栗不止,此时察觉到老百总站到身后,不由哀声求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大人相信我!”
老百总的声音冷漠、单调,不带任何感情。
“那就证明给老夫看,不然你在,老夫放心不了儿郎们的背后。”
寒玉儿回头看了老百总一眼,脸色苍白、目光绝望,似在祈求,又似在控诉。
老百总无动于衷地摇了摇头。
寒玉儿怕得发抖,却没有哭。
她转回头,咬紧牙关,狠狠地握紧双拳,直到指甲掐破掌心,滴出血来,才稍稍控制住颤抖的身躯。
接着她拿出符册,拖着伤腿,迎着那名侏儒艰难前行。
当越过己方阵线时,穿着符甲的队长讶异之下,本想上前拉住她。
可被老百总喝止。
“住手,由她去,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两个身影,一个本就不高,一个更加矮小,终于交汇在了一起。
“向三老大人问安。”
两人站定对峙,寒玉儿先弱弱地开了口。
侏儒,也就是寒玉儿口中的三老大人,仰着头,咧嘴龇牙,十分嫌弃地看着寒玉儿。
“是你这个贱婢!”
寒玉儿没有答话。
“你个脏了寒氏血脉的贱婢,早就该死了,为什么还活着?现在还在拦我的路。”
“是家主让我来的。”
“我知道,可他是让你来死的,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不懂三老大人的意思。”
“啧,你,还有他们,”三老侏儒指着寒玉儿以及她身后的老百总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要死的,所以家主才把你派过去,是希望你陪着他们一起去死啊!”
“可你、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死呢?非要活着干嘛?竟然还敢逃?害得我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来追!”
“你们该死!”
“知道我腿短,所以才故意折腾我、嗤笑我是吗?”
“我要把你们全都挫骨扬灰!”
三老侏儒激愤跳脚,大声叱骂中,突然吐出一道“裂”字言咒。
象征着毁灭的黑光,直取向寒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