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漏进的阳光将房间照得通亮。
街上集市的熙攘人声,不断高涨,直至鼎沸。
晴朗的一天,确实是个美好的开端,可多了宿醉的感觉,这一切就不再那么美好了。
阎虓虎睁开眼,一时觉得天旋地转,松软乏力。
既然手脚懒得动弹,那就拨动拨动眼珠吧,他来回打量一下周遭。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四面略显逼仄,陈设也是简单,但胜在整齐干净。
压在身下的床榻硬邦邦地,再加上是合衣而卧,躺着算不得舒服。
可阎虓虎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昨晚是如何走进房间,躺在这张床上的。
又发了一会呆,感觉不再那么难受了,于是阎虓虎决定先起身。
可刚把腿移下床,就不知踢翻了什么物件,接着就是一阵渐次变弱的“哐当”叠音。
弯腰打量,原来是一个盛水的铜盆,里面的水洒了一地,眼看着要往地板下面渗。
地板是木质的,从缝隙间可以看得出下面还有一层房间。
阎虓虎慌忙跳下床,一时找不到能够吸水的抹布,急切间只能徒劳地拿手拢水。
也许听到里面的动静,房间的门被从外推开。
一张明眸皓齿的小脸悄悄探伸进来,朝内顾盼。
寒玉儿发现了手忙脚乱的阎虓虎,顿时被逗乐,“噗呲”笑出声。
但她忽而又觉得不雅,想把笑意憋回去,于是表情看着,不仅羞涩,而且古怪。
终于,被笑意与矜持的冲突折磨得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寒玉儿转头小跑离开了,但很快,她又端着一盆温水回来了,里面浸泡着干净的汗巾,臂弯还搭着块抹布。
“阎大哥,你先擦擦脸,地上交给我来收拾。”
在一旁盆架上放下脸盆,寒玉儿弯下身,轻轻推了一把阎虓虎,再扯下抹布汲取地上水渍。
阎虓虎顺势起身,尴尬地偷眼观瞧寒玉儿,却越来越感心虚,实在是他不得不担心自己昨天醉倒后,露出了什么丑态。
最终他忍不住僵硬问道。
“昨天……?”
擦干水渍,寒玉儿端着空盆站起身,仿佛知道阎虓虎要问什么一般,抿嘴笑了笑。
“昨天你醉在楼下大堂,是清风道长帮忙与我一起把你拖上床的,我一个人可拖不动你这么大个人。”
阎虓虎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急忙旁顾左右。
“呃——那清风道友呢?现在在干嘛?”
“布政司派了人来,清风道长正在与那人说话,谈得好像是南林的事情。”
提到了南林,阎虓虎心中免不了滋生出一丝负罪感。
虽然师傅已经不在,但南林毕竟还是他度过少年时光的地方,那里有他熟悉的物、以及人。
可一只看不见的黑手,现如今正暗中窥伺着、威胁着这一切。
同时这一路走到襄城,他也亲眼看见,为了南林安危,不知多少人失去了性命,其中就包括他最亲近的师傅——阎老道。
可做为唯二苟活的人之一,自己仅接受县尉所托送一封信,还把事情办砸。
都已经这种时候了,怎么就管不住酒瘾呢?竟然喝得伶仃大醉,甚至比不上一萍水相逢的外乡人上心南林事。
简直是没心没肺,不算人……
在心中把自己痛骂了一顿,阎虓虎只知不能再耽搁,于是跑去盆架那里捞起汗巾,囫囵着抹了一把脸后,就大步向屋外走去。
“啊……?这样怎么洗得干净?你这是要去干嘛?店家马上就送吃的来了。”
“不急,等会回来再吃,我先去下去听听布政司的人说些什么。”
……
时间转瞬即逝。
布政使的幕僚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接受布政使的命令,这位幕僚专程过来,把南林事的最新进程全都告诉了阎虓虎与清风,当然,这肯定不是因为布政使重视阎虓虎。
事情总共有三件。
首先,不管是都司衙门还是阎虓虎曾经驻留过的那处军营,都有书办畏罪自裁。
而这些书办的相同点,不是曾经手过关于阎虓虎行踪的公文,就是有伪造军情的嫌疑。
现在,都司还没查到他们,就已经被灭了口。
当然,这情况昨日就有预料,原本就没报什么希望。
接着就是关于发兵南林的事情。
布政司已经正式下令都司发兵,前锋先行进入迷雾立营侦查,主力三日后出发,仅动员的战兵就涉及三营部属,总数将近二千人。
另外道录司也许诺,会督促荆州境内,包括众妙门在内的各家道门,派出足够道士,辅助战斗、修复或者重建沿途法坛。
最后则是给阎虓虎与寒玉儿发一道军令,因为既是南林人氏又有修士身份,他们二人也要在三日后,主力开拨前,入营随军。
从南林过来,是被征的劳役,回去,则干脆被征了兵役。
不过正好遂了阎虓虎心愿,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至于之前县尉允诺的那些钱粮,阎虓虎也很是关切地问了一句,但没有任何凭依,书办颇为为难,只能说回去问问布政使。
可随军必然要备朱砂、符纸等物,没钱怎么办?
……
“这个啊,清风道友啊,手头委实空空,不知可否再多支借一点银钱?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阎虓虎从不觉得自己贪财,他只是知道钱是一个好东西,有了心安,没了心慌。
送走了书办,又把事情与寒玉儿说了一遍,阎虓虎为了钱财犹豫了许久,还是无奈回身,找向清风。
他能感觉出来,相比昨日态度,今日的清风虽然依旧客气有礼,但少了许多热情,可当下也没有其他门路,只能来找他试试。
“这有何妨,只是区区钱财,道友需要多少尽管说。”清风答应的依旧豪爽。
“让我想想,一百……不、不,两百两银子如何?如果能更多点那就最好不过了!我会尽快还你,顶多一两日。”
“啊?两百两?这可不是个小数……虽说也不是不行,但请恕贫道唐突,必须得问一声道友要派何用处?”
听闻数量,清风颇为犹豫。
“刚才不是说要去军营报道吗?我得去买符纸、朱砂备用才行!”
清风有些不解。
“两百两全买符纸朱砂?等等,不对啊!道友难道不是内神修士吗?内神修士买什么符纸朱砂?难不成你还想能捏诀祭符?”
“不是想!是我本来就会啊!虽然只是一纹,但道友你也不能看不起我!”
清风讶异。
“不、不是,贫道的意思是,道友一内神修士,怎么就可以祭符呢?
“事实上,我确实可以啊。”
“可是典籍上说了,内神功法与符箓之道不兼,一修本身,一借外神,在本质上就有冲突。”
阎虓虎茫然摇头。
“道友你说的我也不懂,我只想知道,那银钱到底能不能借?”
清风越来越激动,似乎有点重复昨日态度,在那阎虓虎耳边喋喋不休。
“借?当然能借!多少钱都好说,绝无问题!只是道友能否告诉我,你符箓的法力是从何处借来的?箓职挂在何家?不与本身功法冲突吗?”
“道友何时书符?能否祭两张符让贫道看看?书好的符箓能否匀几张让贫道琢磨琢磨?”
“贫道就知道内神修士没这么简单,那功法与大道又是怎么契合的?”
“道友现在就出去吗?那贫道也要一起!”
清风始终不离左右,突然缠住阎虓虎,爆发出来的热情搞得他手足无措。
“好、好,既然道友要跟着,那就随我一起就是了,但你必须把你这身道袍换了,发髻解了,不要问为什么,照做就是,还有那银钱也需要给我。”
……
等到清风换好衣服,取了银票重新下来时,寒玉儿也跟了出来。
而阎虓虎这时正蹲在客栈门外,与一盘坐檐下的脏污乞儿交谈。
看见两人下楼,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先给我一角碎银。”
虽然不明白阎虓虎要做什么,但清风还是立即拿出一枚银豆,阎虓虎看都不看,直接抛给了那名乞儿。
“啊——道友、你……这么多,怎么就给那乞儿了?”
“哦,不要担心,算我借的,这是我向他买消息的钱。”
“买什么消息?”
“赌坊啊,我要知道余家赌坊在哪里!他们这些乞儿最清楚这些了!”
“什么?等等,道友不是去买符纸朱砂的吗?问赌坊做什么?”
“去赌坊当然是为了赌钱啊!不赌钱怎么赢钱?不赢钱怎么还道友钱?怎么去买符纸朱砂?而且尤其要去余家的,,出了小爷我心中未得公道的恶气。”
“如果道友借钱是为了赌钱,那请恕贫道不能纵容!”
阎虓虎无奈叹气,站到清风旁边,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
“相信我,我一定能赢的!”
“都说十赌九输……不,是有赌必输,赌场赚的钱,就是来自像你这样自以为能侥幸的人。”
阎虓虎突然松开手,迈开八字步悠然往前,背向清风,一手举高,指间夹着两张纸,还轻飘飘地挥舞了两下。
“赌不赌的再说,但这钱呢,道友可是已经答应借了的,容不得现在再反悔,”
看到那两张纸,清风脸色变了,急忙摸向怀中口袋,置于其中的两张银票果然不见了踪迹,于是气急败坏道。
“等等,你什么时候……你、你……这是偷!你怎敢……”
阎虓虎走在前面,甚至都没有停步,清风无奈下也不知如何发作,最终还是压下情绪,跟了上来。
“说得那么难听做什么,道友之前不是已经答应借了吗,所以我只是顺手取来而已!”
“还有啊,一会进了赌坊,我们彼此之间可不能再道友、贫道的叫了,省得他们起疑心,再说老这么叫也生分不是?”
阎虓虎先指了指自己。
“以后你们可以叫我虓虎。”
然后又指着犹在气愤的清风。
“你嘛,还是叫清风吧,但不许贫道贫道的叫自己,做不到就别开口,你可是自己非要跟来的,不许坏我事情。”
清风气呼呼地别过头,却没有调头离开。
阎虓虎最后指向在一旁抿嘴偷笑的寒玉儿,把她吓了一跳。
“啊——”
“怕什么,你嘛,以后就叫玉儿好了,好听。”
寒玉儿喜滋滋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