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过了一夜。
有了清风作保,没有人不开眼,再来招惹阎虓虎与寒玉儿。
甚至连军中约束都没了,只是有人在定点送来饭食,仿佛他们是住客一般。
第二日一早,大军拔营开拨。
将旗当先出营,开道指引方向。
紧随其后的,是各部兵甲与辎重车辆。
行军的军阵彷如长蛇,不见头尾,沿着道路连绵不绝,向南蜿蜒。
虽然依旧会有纷乱,但相对昨日已经好出太多了。
三人随大军一起进发。
这条道路,四日前阎虓虎也曾走过,只是方向不同。
那一次,阎虓虎在历经了生死、别离、绝望以及背叛,才得以抵达襄城。
而现在,四日后,他将离开襄城,返回南林。
南林与襄城,其间相隔三百多里,那一次,他走了将近一旬,这一次,又要走多久?
……
在阎虓虎离开襄城的同时,在襄城的另一边,恰巧有人进入了襄城地界。
这是两名道士,他们来自西北方向,沿着襄水策马疾驰。
就算沾满了风尘,也遮掩不住两人身上的豪奢颜色。
譬如那翠玉打造的发簪,镶嵌剑鞘的宝石,等等,等等……
但其中最醒目的,当属道袍。
道袍上的刺绣图案,用得全是绝佳的丝线,无光自闪,尤其是那一对阴阳鱼,形态描画栩栩如生,几如真鱼,全不像别家只是以呆板的黑白两点代替。
两人这一身,不看样式的话,反倒像是两名富贵人家的老爷,全没有出家人的淡泊形象。
两名道士驱策坐骑到了一处庄园门口,这庄园建在襄城城外,风景最为秀丽的地方。
停马落地。
庄园正门大开,从内里迎出来不少人来。
这些人步伐恭敬,看装扮也全是道士,此时正低头分成两列,侍立一旁,让开中间道路。
下马的两名道士,一前一后,大跨步地从两列人墙之间穿行而过,步入庄园大门。
庄园的大门门楣上有一块匾额,上书“众妙别庄”四个字。
顾名思义,这里就是众妙门修建的别庄,之所以不是道观,则是因为大周朝廷颁下过一道限令。
限令规定,所有的道门都不能在司隶全境以及各州治所建立道观,吸纳香火。
在这些地方只能有忠烈祠与圣贤庙。
所以就算众妙门在荆州已是道门魁首,在襄城,也只能另辟蹊径,建所别庄落脚。
从西北赶来襄城的两名道士,自然也是众妙门人。
西北方向是襄水的上游,也是大周的辖土梁州,更是众妙门的山门所在。
远道而来的道士没有客气的意思,连招呼也没打,就傲然阔步,继续往别庄更深处前进。
其他人不仅没有意见,还全部放慢了脚步,紧随在后面,姿态上尽显小心谨慎。
但就算两名远道而来的道士之间,无意中也分了先后,虽然只相距半步,但足以看出众妙门中的等级森严。
众人始终没有停步。
……
过得稍时。
依旧在别庄之中。
别庄有湖,湖面宽广,一阵微风吹过,会泛起层层鱼鳞状的微波。
湖心有亭,独立在水中,与其下倒影相呼应。
亭心有石桌,上面摆了一些精美吃食。
石桌旁边有两名道士,一立一坐。
这两名道士就是刚刚从梁州赶来的,那两名打扮豪奢的道士。
他们年岁都在五十左右,份属众妙门的心字辈,是一对师兄弟,与如今主事方丈是同辈,在众妙门内向来位高权重。
其中师兄道号绝心子。
此时他正凭栏而立,背身对着亭心石桌,面朝湖水,将手中鱼食一撮、一撮地撒入水中,逗引湖中那些锦鲤纷纷聚来抢食,让亭下湖面片刻不得安宁。
另一名师弟道号蚕心子。
他就没有逗鱼的雅致了,只是安坐石桌边,侧对绝心子的背影,对着盘中美食下箸不停。
“师兄不再吃点吗?”说话的是蚕心子,手中筷子正夹了块玉带糕。
“师兄吃不下!”答话的是绝心子,没有转身,依旧背对蚕心子。
“自从拘灵四象盘上的白虎位有了反应,师兄就一直茶饭不思,为什么?发现灵物踪迹不是好事吗?”
“与灵物无关,只是知道当初从门内抢去灵物的那逆贼消息,师兄难免回忆起一些往事,一时胃口不佳而已!”
“不就是一早年的叛逆而已吗?再说神庭内的箓职已消,说明他人都死了,师兄还想他做什么?”
“你入门晚,不知道,想那逆贼当初可是天纵之资,除了符箓,就是御灵、法阵也都精通,我等凡夫俗子只能望其项背,想不到啊……”
“但师兄你这凡夫俗子现在已成就七纹大能,满门上下又有几人修为能与你比肩?他那天纵之资又在哪里?道门修行,不管是先走晚走,还是走得快、走得慢,不就是看谁能成为翘楚吗?”
“师弟啊!师弟!哈哈——”绝心子先是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藏不下面上喜色,一把丢尽手中鱼食,忍不住转回身,面向蚕心子,开怀大笑。
蚕心子得意挑眉,停下手中筷箸,端起茶盏,含进一口茶水。
漱洗两遍后再吐出。
“要不师兄给我讲一讲,这叛逆当初到底犯了什么事情,师长们总是语焉不详,弄得我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前因后果。”
绝心子沉思片刻才开口。
“当年他的有些异端邪说,不提也罢,总之众妙门是立基于神庭后,才被气运所钟,得以昌盛。”
“可那叛逆却偏离大道,不仅钻研邪法,还要掘神庭根基,众妙根基,那山门怎么还能容他?”
绝心子语气恨恨,可蚕心子却依旧觉得师兄在敷衍,很是不满。
“又是云里雾里的这一套,师兄不想说就直接告诉我就是!”
绝心子正想解释,却见有人从湖岸上了廊桥,正向湖心走来。
两人暂且停下交谈,注视来人。
来人小跑到亭前,没敢入内,急忙躬身行礼。
“禀告两位高道,南面的消息送来了!”
“说!”绝心子点点头,直接命令道。
“我们在南边感应到白虎的位置附近,找到一处法阵和众多尸体,据探查的弟子说,那法阵有些特殊,好像不是靠祭祀神庭得来的法力,感觉似乎是从地脉中借的力量……”
“那法阵毁了吗?除了本门弟子,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毁了,除了本门弟子也确保没有其他人看见。”
“嗯,好,这个法阵用得是邪法,你们不要学,也不要去琢磨,更不能谈论,命令下去对此事要封口,明白吗?”
绝心子突然变了脸色,话语严厉。
“是……是,弟……弟子明白了!”来人被吓得脸色煞白,言语不再利索。
也许是察觉自家失态,绝心子缓和了语气继续问道。
“那些尸体呢,你们有查出什么头绪吗?还有白虎找到了吗?”
“尸体多是妖族,还有溪水观的道士与寒家的言灵混在其中,但唯独没有逆贼的尸体,只是有些使用过的黄巾符,上面描绘的箓职是属于逆贼的……”
禀报之人换了口气,继续道。
“另外,我们通过道录司的档案查到南林有一个北山宗,宗主姓阎,他们记录的箓职与叛逆的颇为相似,而这次他们也被南林派出,前来襄城……”
绝心子冷哼一声。
“哼——那多数就是他了,这叛逆就是如此狂妄,连俗家姓氏都不屑更改!活该死无全尸!没找到也无妨,箓职消散,我不相信他还能活下来!但你为什么没有提到那灵物的踪迹?”
禀报之人迟疑了一下。
“白虎灵物,我们只是在另一处发现残留气息,却未找到实证,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快说!”
“小道有个猜想,那叛逆有一弟子,也姓阎,之前曾来过襄城,军营中有人看见他背后有虎状纹身,惟妙惟俏,会不会……”
禀报之人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但绝心子似乎已经猜出内容,他勃然大怒,一把扫去桌上食物!
“什么?那叛逆竟然如此糟践灵物!死不足惜,不、不!是罪不容诛,气煞本道……”
听到绝心子气愤之下,连言语都乱了条理,蚕心子也不能安然坐在一旁,继续偷懒了。
“师兄且坐下消消气,就算暂时失去灵物踪迹,我们也可以靠拘灵四象盘找回不是吗?师兄不必忧心,后面的事情暂且由师弟我来问吧。”
安抚完绝心子,看到他气呼呼的坐下,蚕心子才转向前来禀告的弟子。
“那叛逆门人在哪里?”
“他之前去布政司揭发余家策划的南林事,不过关键信函被余家拦下,他们的事情还未败露……”
绝心子听得有些不耐烦。
“余家那些小动作我们不想听,你只管告诉我,人在哪里,不要多言其他!”
“是,那叛逆门人现在已经随襄城大军南下,往南林去了。”
“那我们也去南林!”
“两位高道可需要多带点人手?”
“不用,进了迷雾,以你们的修为只会拖慢脚程!”
“那可要通知余家配合?”
蚕心子与绝心子交流过眼神,绝心子腾身站起。
“哼——你们荆州这里的人与余家怎么合作,得什么利,我们都不想管。但你们必须牢记,众妙门与余家身后之人绝不是同道,早晚分路扬镳!如果你们分不清立场,我不介意现在就清理门户……”
绝心子话语中全是冷厉无情的杀气,来人听得胆颤,直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这时又换蚕心子出面,他扶起来人,假笑着打了个圆场。
“不要怕,不要怕,我师兄只是说如果,明白吗?还有我与师兄来没来,来了要做些什么,这些事情都不能让余家知道,记清楚了吗?你等还有大好前程,切莫自误啊!”
来人汗如雨下,眼神恍惚,只是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