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着的十六位虎贲骑只犹疑了半分,立时便牵来各自的战马,将环首刀插在腰间,呼喝一声,纷纷翻身上了马背向着将军远去的方向疾奔而去。
众虎贲骑马蹄阵阵扬长而去,马胜却仍双膝跪在雪地上不动分毫。
鹿海望讶问道:“马兄何不一同前去?”
马胜目不斜视道:“军令如山!将军让马胜跪在这里,没有将军的赦令,马胜不敢起来!”
本来十八匹战马攒聚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马胜所乘的孤零零的一匹丈高黑马,小女娃儿鹿天星的注意力早已被那匹黑马吸引过去,只见那丈高黑马不住打着响鼻,口鼻中喷出热气,在原地转着圈圈,似乎不甘独留自己一马于此。
鹿天星小手指着黑马,恳求道:“爹爹,既然马叔叔不去,咱们去义父那瞧瞧吧好不好?”
鹿海望刮了一下小星儿的粉鼻子,为难道:“星儿,那黑马是你马叔叔的坐骑,那你求求马叔叔,看马叔叔允不允?”
小星儿还未说话,马胜已道:“海大哥先时是马胜说错了话,以海大哥的武艺我也不担心你驯服不了黑子,你们这就骑上黑子去吧,晚了可就追不上了!”
鹿海望不由多看了一眼马胜,道了声多谢,便怀抱小星儿将战马黑子牵了出来。不愧是虎贲骑的坐骑,黑子浑身肌肉线条堪称完美,两只马目炯炯有神,即使面对实为情教宗主的鹿海望双眼中也是透露出桀骜不驯。
鹿天星欢喜道:“爹爹,咱们上马!”
鹿海望笑道:“听星儿的!”
右掌刚按上马背,黑子重重打了个响鼻,两只前蹄作势上扬就要人立而起,鹿天星轻呼一声,道:“唔!马儿你不乖哦~”
但也只是作势欲杨,鹿海望按在马背上的那只手掌犹如有千钧之力,牢牢地将虎贲骑战马黑子双蹄压下,深深嵌入雪里。黑子眼中流露出惊惧神色,瞬时乖觉下来,低了低马头以示臣服。
鹿海望哈哈一笑,翻身坐上马背,转头向马胜道:“多谢马兄,海某平生还未乘过如此良驹!”
马胜仍然目不斜视地跪在雪地上,并不言语,鹿海望更无二话,缰绳一抖,片刻间已飞驰到数里地外。
天空再度飘起了飞雪,纷纷扬扬,大地已经银装素裹,天上仙人却似要这人间更白上三分。
鹿海望一身黑衣跨坐在同样漆黑如墨的战马黑子身上,于此白色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天地皆白唯我独黑。
鹿天星被爹爹单臂紧紧抱在怀中,并不觉如何颠簸,只觉沿途所见之景风驰电掣,不一会便远远瞧见西北处虎贲骑所乘的十几匹战马正停在一处,马群旁聚拢着好些人影。
鹿海望双腿一夹马腹,黑子会意发力奔驰,转瞬飞驰到马群近前,果见正是秦观和一众虎贲骑正在和一行雅致奢华的车马队对峙。
秦观早已听到马蹄声,本以为是马胜,一见竟是鹿海望携着义女前来,大感惊讶,问道:“贤弟,你怎带着小星儿来了?”
鹿海望淡淡道:“左右无事,也是担心秦大哥遇险,就来看看。”
鹿天星小脸一昂,嘟着小嘴道:“义父别听爹爹胡说!是小星儿担心义父,求着爹爹带我来的,爹爹!你说是不是我求你带星儿骑马来追义父的呀?”
鹿海望笑道:“是是是!还要多谢你马叔叔肯将黑子借予我们!”
秦观心中一暖,伸出手背在被寒风吹红的小脸蛋儿上疼惜地触了一下,之所以用手背,是因为手心里有茧子。
鹿海望向对面望去,见是个数十人的豪华车队,一架外观雅致内里定是颇为豪华的四驾马车映入眼帘,在整个车队中很是夺人眼目。
鹿海望眼神向秦观飘去,意示询问,秦观小声道:“愚兄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怀疑!”
这时,四马同驾的豪华马车上下来了一位衣衫朴素的老者。这老者大概六十上下年纪,鹤发朱颜,不胖也不瘦,手拿一柄道家的拂尘,很有些仙风道骨。
秦观向老者见礼道:“在下虎贲骑中郎将秦观,敢问前辈大名?”
那马车微微一抖,似乎内里坐着的人突然倾倒,秦观与一众虎贲骑心中疑惑更甚,鹤发朱颜的老者却是不慌不忙,淡定自若道:“御清子葛洪真,以秦将军的年龄不知有没有听过老道的道号?”
秦观目中果然露出迷惑神色,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御清子葛洪真的映象。
鹿海望却是眼中精芒一闪,好一个御清子葛洪真,堂堂青羊宫前代大掌教竟然做了尘世中俗人的幕僚。
秦观显然并没有听闻过御清子这号人物,余下的虎贲骑更不用说了。
秦观虽然并不识眼前道人,但见老者谈吐举止不凡,年轻的时候定是一号人物。于是温声道:“秦某奉皇命追拿反王‘凝王’之子,不知前辈可否让车中之人现身一见?秦某也好回复皇命。”
葛洪真淡淡道:“我家主人身份尊贵,不是你这样的武夫能够得见的。”
秦观一怔,一名叫做冯曦的虎贲骑已然怒道:“哪里来的山野匹夫?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咱们将军岂是寻常武夫可比的?”
另一名叫做周辉的虎贲骑也道:“凝王反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头你家主人身份难道有凝王尊贵吗?”
葛洪真脸上微微露出不悦之色,并不理会二人叫骂,转身便欲重新返回马车内。
鹿海望心下也不禁为这老道赞叹,道家不愧是“养气”的宗师,自李尹二祖创教以来,道家传人便以擅养天地正气著称,道家名天地之以四方,谓之以四方正气,又谓之名曰“罡”。
罡,四正也。
以葛洪真在道家的地位,当世已没有多少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秦观见老者就要返回马车,急道:“且慢!”
葛洪真停下了动作,回首问道:“秦将军还有何事?”
秦观道:“马车内之人不下来也可,秦某入马车相见便是!”
葛洪真正在愣神,秦观已抬步上了马车,就要掀开车帘进去一探究竟,车内突然传来一句嗓音轻柔的女声:“葛老?”
葛洪真猛然回神,手中拂尘卷向秦观手臂,轻轻向后一拉,如大风扫落叶般将秦观整个人扯下了马车,摔在了地上。
老者随即看也不看秦观,钻进了马车内,吩咐车夫道:“走。”
众虎贲骑全都目瞪口呆,将军的武艺他们岂不知道,就这样被一拂尘轻轻拉下了马车,摔到了地上爬不起来?
鹿海望从怀抱中放下小星儿,走到秦观身边将他拉了起来,葛洪真所乘的马车已经缓缓地向着北方行去。
鹿海望问道:“若真是他,海望可以试着将马车拦下来。”
秦观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是个女人,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人。”
鹿海望道:“或许凝王之子只像星儿一般大,那女子是他的母亲?”
秦观摩挲着腰间的环首刀,道:“愚兄也想,可惜凝王之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他的母亲想来起码应有三十岁了吧?”
鹿海望道:“那也有可能是他的姬妾,好一个亡命的淫徒。”
小星儿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头道:“那个坏老爷爷竟敢欺负星儿的义父!爹爹,你去打那个坏爷爷给义父出气好不好?”
秦观瞧着气鼓鼓的小星儿,只觉胸腹间的怒意霎时间烟消云散了,微笑着轻轻刮了下小气包的小鼻子,对鹿海望说道:“贤弟,你先带星儿回去。愚兄此间事了,便回。”
鹿天星闻言突然眼泪决堤而下,无比伤心难过道:“娘亲也说事了便回,至今不回!!!义父也说事了便回,星儿才不信呢!!!”
秦观并不知鹿天星娘亲已逝,只得将香香软软的泪团儿温柔地抱在怀里温言哄着,好半晌儿才止住小女娃儿的哭声。
鹿海望却突然放声长笑起来,对秦观道:“秦大哥,你当这御清子葛洪真当真是世外高人呐?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他早年专门在我们乡野间招摇撞骗,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些障眼术,偏偏装得有模有样,叫人不信也信!我家祖便被那老不正经骗过一次,输了整整七个馒头给他!不行,此番说什么我也要去出了这口恶气!”
秦观将信将疑,此时回想起来也觉老道葛洪真的拂尘只是轻轻卷到手臂上,便莫名其妙的浑身无力,然后就被摔在了地上,倒像是被老道以有心算无心,若堂堂正正敌斗,鹿死谁手谁知?
秦观这般想着,鹿海望已经身骑黑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