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茵没了记忆,在李府里生活的这几个月来,所见过的女子除了李夫人之外,便是家里的仆妇们。李夫人端庄典雅,平日里重话都少说一句,将整个院子上上下下管得服服帖帖的。家里的仆妇们行事也有一套规则,即便是训斥下面的人,阿茵也极少看到哪个管事婆的大呼小叫。
当然也不曾看到像这位左家的二小姐这样像火一般热情自由的女子,阿茵在李夫人的影响之下,还以为全天下女子的典范都该是像白湘湘那样,迈步走路时像二月杨柳枝,说话轻声细语的,宛如一只在春天里开放的菟丝花。
在阿茵还在愣神的时候,左二小姐已经从他身后侍卫模样的男子手里接过了带给阿茵的礼物,是一个锦盒。玉料极好,雕塑却不像京城这般的精致,透露着一股古朴来,是一对儿憨态可掬的小人,看着就极可爱。
面对着不认识的人,初次见面就拿对方的东西似乎不太好,况且自己手里也没有立刻能回礼的东西,阿茵刚一犹豫的扭过头想去眼神询问一下李浅曜,左二小姐就立刻出了声。
“我替黎末带给你的东西,你看李浅曜做什么,放心,我三哥从正门进,给他带贺礼了。”
求助被戳破,让阿茵有些尴尬,不得已只得接过了左二小姐手里的礼盒。把东西送了出手,左二小姐才想起来要自我介绍。
“我是左家的二女儿,左怜,乾止20年生人,你叫我声怜姐姐就行。”说完又指指自己身后站着的侍卫,“这是肖凉,原是我爹爹身边的护卫,如今留在了京城里,我三哥就让他跟着我。”
在今天到来之前,阿茵在李夫人那里听了许多京城内达官贵人的介绍。如今圣上大权在握,人人自危,唯一手握兵权的卫国将军左如亮又被派往了益丰城驻守,更是让朝堂之上百官们如今都颤颤巍巍。被留下的左家一脉却被圣人厚待,连从前沈将军旗下最精锐的晏林军都给了左如亮的三儿子左淄。于沈家只有一个女儿不同,左家香火旺盛,左将军与夫人育有四子两女,可惜长子二子与长女婿都战死沙场,长女婿死后长女左鸢心灰意冷去了尼姑庵带发修行,也是替父祈福。如今左将军去了边关,京城的左家就剩下了左夫人三儿子左淄,二女儿左连和小儿子左青,而左青如今不过只是个半岁奶娃娃。
左怜这番看似不经意的介绍,其实能透露很多东西。阿茵立刻心下明了,一般人带着个下人出门时哪会把他介绍给主人家,左怜这样无比正式的介绍,无非想说明一件事情,就是她身后跟着的这个侍卫肖凉身份与普通下人有所不同,且这是卫国将军以前的护卫,身份更是有所不同了。
她这样想着,就看见李浅曜朝着肖凉伸出手来弯了弯手指,后者就从前胸掏出一封信来交在他手里。
“黎末少爷的信是随着将军的家书一起回来的,他们如今已经在益丰城安置好了,那里虽是边关苦寒,但一应东西都是不缺的。”
“多谢多谢,只是左将军去这一趟何时归来,可有说法?”
肖凉却只是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无奈的表情来。
“将军没说,也不让问,只说让我们留在京城里,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阿茵想这位左将军确实也是不折不扣的忠将,只是不知道他与陛下之间到底是否有过什么协定,看上次平定叛乱之事,也不像是失了君心。
想着她又摇摇头,这些军国大事,与她一个小女子也没什么相干。
“怜姐姐怎么从后门进来了呢,左家哥哥呢?”
刚刚脸上还站着笑意的左怜这会儿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这股扭捏劲儿出现在她身上十分违和。阿茵眨巴着眼睛露出几许疑惑来,最后还是肖凉替她解了惑。
“二小姐与三少爷骑马赌输了,如今正看见三少爷不自在呢。”
左怜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看起来委实没有什么杀伤力。李浅曜介绍时说过,左怜自小跟着他父亲南征北战的,阿茵想着,恐怕那时候就是肖凉跟在这位二小姐身后知应照顾,不然也不会这样亲近,左将军也不会临走之前将身边用的惯的护卫放在女儿身边。
她很喜欢这位怜姐姐,英姿飒爽毫不做作,一看就有将门虎女的风范。因而亲亲热热地牵了她的手,请她一起去上房里吃点心喝热果酒。
“姨母让我今天招呼来家里的小姐们,正巧在这里遇上姐姐了,那就一起过去吧。”又凑在左怜耳朵边轻轻地说,“男客们是由姨丈带着浅曜哥哥招待的,一概在外院。”
左怜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也亲亲热热的挽了阿茵的手。
“走吧,我也想尝尝你家里的果子呢。肖凉,你就跟着李浅曜去外院聚聚吧。”
说完就走,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两个人一起往外院走了。
两个人带着仆妇丫鬟们一路亲亲热热的说着话,今日虽是初次见面,但阿茵喜欢左怜身上的这股英气,左怜也喜欢这个讲话落落大方的小表妹,因此两个人说着左怜以前跟随父亲在外的所见所闻,一见如故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姐妹似的。两个人刚走到上房门口,就看见一个管花草的仆妇抱了好大几支的梅花进了上房。
白湘湘回来告状了。
阿茵的脚步一顿,瞧着那红的像滴血一般的梅花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不是爱花之人,只是秋天她在园子里转悠的时候,看到了那两棵无人看管的梅花树,连叶子都长得稀疏的。他问过洒扫庭院的仆妇是怎么回事,婆子告诉她说家里主人们都不爱赏花,因此庭院里的树木也只求一点绿意,能活就可以了。那时候李夫人连正眼看她的时候都少,阿茵就觉得这两棵树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命运,她在李府当中也有一处容身之所,可也没谁会在意她的存在与否。因合了这样的心境,阿茵日日的仔细照顾这两棵梅花树,说是几年都不见开花,今年的冬日却开得极好。她原想着李夫人如今待自己也比之前亲近许多,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现在却因为白湘湘的一番告状,那两颗本来枝叶就并不太繁盛的梅花树哪经得这样砍去枝芽,也不知道还活不活的过明年春天。
左怜发现了阿茵的异样,停下脚步来瞧着她问了句怎么了,没得到阿茵的回复,还是彩月嘴快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左怜。
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知道彩月是管家的女儿,就原原本本的说了,白小姐夸口称赞了家里园子里梅花开得好,听说是府上表小姐很喜欢,想摘两只又怕强人所难怕惹得表小姐不高兴了,还是作罢了。李夫人一听这话,便立即叫人摘了来。
“不让她摘还硬要这样说话,还是琼陆书院白家出身呢,这么小家子气。”
白家盛名在外,白湘湘也就跟着一起盛名在外,京城中的贵妇谁提起她都要赞一声知书达理。这两个人是同年生,左怜也没少被拿出来和白湘湘对比,她喜好舞刀弄枪性子跳脱,虽然她爹爹疼她,她也没少听过旁的人说二小姐还是该文雅些好。心里只是不屑,人各有各的活法,若都活成了千篇一律的样子,那该多可怕呀。再说了,这些人夸着白湘湘知书打理,又嫌弃着人家幼年丧母,不然白湘湘如今也不会没有一点定亲的消息都没有。
她对白湘湘没什么意见,心里还有几分怜悯,只是没想到这位知书达理的白家大小姐还有告黑状的时候。
“可能湘湘姐姐只是称赞了梅花好,外面冷,姨母让人摘了客人们一起在屋子里欣赏。”
“那动别人的东西,也得经过别人的同意吧。”
“这府里哪有我的东西呢……怜姐姐,进屋吧,院子里怪冷的,这会儿喝果酒可暖身子了。”
左怜听着这话心里一咯噔,但看着阿茵黑白分明的眼睛,终是叹了口气,任她挽着自己的手进了屋子。
人人活着都不容易,哪里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两人进屋的时候,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已经有几位贵客上门了,白湘湘就坐在离李夫人最近的地方,比起阿茵更像是这家里的主人。
“我们湘湘还专程给我带了礼物来,我就是生了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李夫人一边夸,一边将手里白湘湘绣给她的帕子,给旁边的一位贵妇人看贵妇人,也就交口称赞起来,白湘湘在一边低着头脸上却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看起来好不热闹。
还是有婆子报复了一声李夫人才注意到这两人进来了。
“左怜来了呀,快坐快坐,刚刚门房说你三哥到了,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呢。”
“李夫人下帖子请怎么能不来呢,只是我母亲身子不适不能前来,还望李夫人不要见怪。”
收起刚刚的潇洒来,左怜也有这一副大家小姐知书达理的样子,说话仪态行李的姿势无一不端庄典雅,给李夫人请了安之后又亲亲热热地玩起阿茵的手臂来。
“刚巧碰到了浅曜和筠茉妹妹,赏了会儿花就和筠茉妹妹一起来了,妹妹照料花草很有心得,我家里有株梅花今年就没能开花,我娘前些日子还叨念呢,李夫人可得把筠茉妹妹借我两天,去我家里也帮我看看梅花。”
梅花刚抱进来仆妇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左怜这话一出口,大家便纷纷称赞阿茵蕙质兰心,将这梅花养得这样好,大家才有福气在冬日里这样赏梅花。
左二小姐看着白湘湘脸色微白,也不顾阿茵轻轻扯她衣角,又笑着看向众人继续说。
“花摘了放到屋子里养着固然好看几日,我刚刚在院子里看它迎着冬日的风开的极为娇艳,一阵微风吹过来,便能闻得到淡淡花香,那才是诗情雅致呢,可惜诸位今日怕是看不到了。”
上哪儿看呢?开的最好的几支都被摘了。
偏偏左怜这话说的又滴水不漏,仿佛只是可惜大家看不到美景,她又是左将军的女儿,大家便也纷纷附和起来。
“瞧见没,帕子都要扯成烂布了。”
左怜说完这话便不再继续说话,跟阿茵一起坐在角落里面看众人闲聊,凑在阿茵耳边得意洋洋。阿茵看了白湘湘一眼,对方对她的敌意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怜姐姐喝杯果酒吧,我帮你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