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男女宾客是分开的,一边搭在李夫人正房的堂上,一边搭在外书房的堂上,这都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情,林嫂子跟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点点头,小丫头就机灵的跑进厨房里报信,一应冷菜就陆陆续续的上桌。李夫人笑着请宾客们就坐,流水一般的各色菜肴就由小丫头们端着送上来,贵妇人们坐一起,未婚的小姐们坐一起,阿茵一边坐着白湘湘一边坐着左怜,好在白湘湘这会儿什么话都不说,食不言寝不语,这样方便她与左怜不时说上几句。
左怜与李浅曜认识,全是因为黎末的缘故,左怜还和他们一起去骑马打猎呢,偶尔还能赢两个人一次。看着她跟李浅曜见面就吵嘴,感情却还不错,只是左怜明显更喜欢阿茵这个小表妹。
“筠茉妹妹,等过了年节天气不冷了,你去我家住些日子可好,我母亲最喜欢女孩子了,我弟弟还不会走路,也正是好玩儿的时候。”
自从左将军班师去往边疆,左怜就没有之前行动自由了。她母亲身子不好,此次听闻父亲只身前往边疆等消息身子更是每况愈下,幼弟年纪还小,长姐如今又一心向佛,如今家里只有她来顶起管家的重任,有了这样繁重的事情做,黎末又随着左将军去了边疆,左怜就不太出门子了。也就是李府与母亲的私交一向很好,李府又不常办宴会,左怜才来了。
“好是好,需得我姨母同意才行。”
“不妨事,我让我母亲下帖子,李夫人断不会拒绝的。”
今天才刚认识就一见如故的小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一边的白湘湘放了筷子,小声的凑在二人身边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呢。”
其实这都是各家里自己吃饭时的规矩,一般宴会上是没有的,若是大家在宴会上都食不言寝不语,那还开宴会有什么意思?
阿茵还没来得及伸手拽住左怜的袖子,性格直爽的左二小姐就已经毫不客气的回了回去。
“白小姐这不是也在吃饭说话,满屋子的人都一样,若都安安静静的,这大年节过得有什么意思。”
白湘湘没想到之前还见过几次面的左二小姐竟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句句话都回护着今日才见面的阿茵,心里更过不去了。
“我们闺阁女儿家就是该重规矩些。”
左怜根本不顾阿茵的劝阻,放下了手里的红木筷子,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颇为不屑地看了白湘湘一眼。
“规矩在严于律己,白大小姐你自己在宴会上可以吹捧其他夫人,却偏偏不许我们姐妹讲小话,你说这话说的过去吗?”
宴席刚开始的时候,白湘湘给李夫人敬了一杯酒称赞这席面办得极好,李夫人眼里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看着白湘湘像看着自家闺女似的。
其间还有其他几位闺阁小姐,一边是琼陆书院的大小姐,一边是卫国将军家的二小姐,都不是轻易好惹的人物,干脆都低着头装作专心于饭食的样子,实则一个个耳朵都举得高高的,等着听些有意思的东西呢。
阿茵想着这话都是话赶话才说到了这里,白湘湘其实无甚恶意,只不过讲话不好听了些。若是他真的想给两个人没脸,便应该高声说两个人在宴席之上讲小话,她在这一桌是主人家,若顾不好其他客人,回头李夫人定然是要说她的。可白湘湘的声音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听得到,意味着她其实没想让两人难堪,不过想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湘湘姐姐,这酒糟鹅肝的味道极不错,你尝尝吧。”
“怜姐姐,这脆藕吃着新鲜,你赏光吃上一片。”
阿茵左加一块的菜又加一块的菜,两个人嘴里都占上了,便无法起争端。端起酒杯来朝着左怜笑笑,左怜也知道她今日是主人家,且不过是些口角,小事闹得大了反而显得谁都不煤气。
小女儿家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情,虽则左怜还是看不惯白湘湘这副做派,但饭后几个闺阁女儿一起说说诗词论论绣花,在地龙烧的暖暖的房间里说说笑笑,时间倒过得飞快。
李夫人今日要陪客腾不开身,而去了外书房一趟的林嫂子回来,脸色却差得很。李夫人看着心里一惊,只是上堂上人员众多,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跟问问林嫂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怕这事情太大,自己一时间无法接受失了态就不好了。一直撑到夜幕快落的时候,送走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又叮嘱阿茵给白湘湘安排好住处,看着厨房收拾妥当,李夫人才带着林嫂子匆匆忙忙地去了书房。
阿茵原先已经做好了左夫人会教训她几句的准备,没成想李夫人像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一样,什么都没顾得上说就走了。而一边的白湘湘则有一些失落,她原以为李夫人会像之前那样亲自盯着仆人帮自己准备好住处,只是这样的寂寥只是片刻间就从她的神色当中消失了。
身为琼陆书院白家的大小姐,白湘湘也有自己的骄傲,既然李夫人已有了儿媳妇的人选,她虽则觉得委屈难过,但也没有什么上赶着要争一争的意气,且她父亲也绝不会允许呢。她原先心里偏着李浅曜,就是因为李浅曜从小是知根知底的一起长大,若是让她父亲来挑,不定会把她许配给谁。
说是让阿茵安排,实际上白湘湘之前来家里探望的时候也曾经留宿,因此只按照旧例将她安置在李夫人的院子里就可以了,阿茵安置好了住处,又亲自盯着仆妇们收拾好了房间,这才觉得忙了,这几日身体疲乏的很,打算回自己的屋子里好好的歇一歇。
可她刚走没几步,看到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请安之后慌的话都说不整齐了。
“这是怎么了?”
“夫……夫人昏过去了,老爷已经着人去请大夫,少爷让奴婢来通报一声。”
半天才吱吱呜呜的把这话讲完,阿茵一听李夫人晕了过去,心里一惊,这段日子李夫人虽操劳,但看着气色不错,怎么的会突然晕过去。且大年节里出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吉利,她拉着小丫头的手臂,安抚了两句,才继续问下去。
“如今情况如何呢,浅曜哥哥如何说?”
小丫头看起来吓得不轻,半天才喘过气来,眼眶都红了,说话吱吱呜呜的。
“家里有客人来……老爷和夫人在书房中接待,少爷本是送了左三少爷刚回府,便听见书房里像是起了争执,再接着就是说夫人昏倒了,着人去请大夫。”
这前因后果半点也把握不清楚,阿茵只听得心里更着急,也顾不得身上的衣服已穿了一日,匆匆忙忙地就离了院子往上房的方向走。
这会儿请大夫的人刚出去没多久,阿茵只看到堂上坐着一脸沉郁的姨丈,和一边一直在转圈的李浅曜。
“姨母,这是怎的了?”
可李浅曜却只是摇摇头。
“许是这几日劳累的缘故,大夫已经在路上了,得等他看过才知道。”
看着阿茵脸色发白,便捉着阿茵的手在一边坐下来。
“母亲身子骨一向不错,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李夫人平日里也很少有小病小灾,这阿茵心里是清楚的,但看着李老爷脸上沉闷的神色,阿茵就觉得心里不安。
生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的。
须发洁白的大夫把着李夫人的手腕枕了半天的脉,半晌过后才终于站起了身,朝着在座的李老爷鞠了一躬。
“恭喜李老爷了,夫人这是喜脉。”
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让在座的几个人都有一些茫然,还是林嫂子先反应过来跟着起头恭喜李老爷,堂上的仆妇丫鬟们便有一个是一个的向李老爷道喜。
大年节里发现身孕当然是喜上加喜,阿茵看着还呆呆地李浅曜,捂着嘴笑起来。
“浅曜哥哥,你可是要当哥哥了,心里可是高兴不高兴?”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大夫,我母亲的身子如何?”
大夫捋了捋胡须,沉吟了片刻。
“李夫人的脉相平稳,只是突然间得了什么消息受了刺激气血上涌才晕倒的,日后却不敢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夫开上几副安神的方子,按时服用即可。”
李浅曜自然满口称是,让林管家亲自送着大夫出门打药方。
床上的李夫人悠悠转醒,脸上并无什么血色,听到李浅曜跟他报喜说这是有了身孕,也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小腹没说话。
“母亲…”
李浅曜怕是他娘身上还有什么不舒服,便在床的一边坐下,任由他母亲拉着他的手抚摸着他的眉眼。
“……我……我一个极好的友人故去了,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极疼爱你的。娘答应过,要等你长大成人再带你回去看她的……”
李浅曜从未看到过自己的母亲露出如此悲伤的神色来,他握着母亲的手想要追问一句母亲说的是谁,但李老爷已经站起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头来朝着阿茵露出了一个并不灿烂的笑容。
“筠茉,带着浅曜一起下去吧,你姨母受了些刺激,让她安静待会儿吧。”
阿茵听话地牵着李浅曜的手,带着他离开了上房,两人刚走出去,便又听到了隐隐的哭声。
直到走了远了,这哭声才消失了,两个人相视一眼都是低头叹息。
而在上房中的李夫人用帕子紧紧的捂着嘴,掉眼泪的时候都怕自己喊出主子的名字来。
江淮如约的到达了李府,却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不能更坏的消息——王妃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