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石碑,朝花而生。”——《妖川录·节气》
【1】
在天下未记录节气的古老年代,还仅存着两位寿命悠长的负碑人。
他们穿行于山川大海,迈步在四时之景里,为人间逝去的万物记载名讳,在后世书籍旧卷里的官名,便是出自他们常年背负着的石碑上。
在那个青梅垂落枝头的时节里,草虫饮风食露,一位负碑的麻衫男子怀着一枚花种步入了雨幕连天的南部,雨水引起了雾气,驱赶走了枝头的学舌鸟。
他与另一位垂垂老矣的负碑人在雨中相遇,四处是缥缈的云烟,那位活了不知数载的老人盯着男子手上的花种,花种里面似乎封存孕育着一个生命。
老人蓬头历齿,他枯槁的手掌拉动束碑的麻绳,踉跄地路过男子的身边,雨水落入他微抖的唇齿间:“莫窃天机,我即将老死,你会很孤独。”
大雨迷蒙,敲击冲刷着男子身后的石碑,入夏的气浪被雨水泼散数分,污泥和野草遍布着男子的衣衫,唯独那枚微微发光的花种洁净如玉。
男子置若罔闻,在雨里须发皆乱的老者擦过男子肩头,离去前道:“你且逆天和,她能活久长,但离不开此地,便是好了吗?”
远处传来不知名的箫曲,混入这场落寞的大雨中,老者溅起满地水花离男子越来越远,身影开始融入朦胧的山河里,男子知道这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老者知道花种里是什么,也知道男子为了她曾数次一意孤行。
不知名的南方平原,不知何去的夏风,不知停歇的雨幕,那枚花种被负碑男子埋入土壤之中,生长于这片温和的大地。
随着花种开始被孕育,一滴鲜红的血也落入泥土之中,男子看着皮肤缓缓裂开的右手,像是一朵艳丽的花在悄然绽放。
【2】
宋初历1105年,泽草所生,种之芒种,从孩童抓着斧虫玩弄,这个多梅雨的夏便开始了。
宋国漓江以南的裴县,迎来伯劳始鸣,梅雨带来了穿透麻衣的凉意,百姓开始披蓑戴蓬,驱赶牛类开始了水稻的播种。
裴县百姓尤为喜花,屋旁直到县外都有成簇的花丛,门庭光亮的庭院还有植株着紫色的绣球,大丛的玉簪花和留兰香从庭墙里垂落,在路过百姓肩上留下阵阵余香。
尚有百姓呼不出名字的花,这个被外界美誉为花海的小县,打理和照顾着众花却是一位浑身缠满纱布的怪人,他见闻极广,却很少有人与他搭话。
那位男子住在阴暗的茅屋里,浑身缠满纱布,仅露出的眼睛里呆滞无神,百姓经常看到他独自一人发呆,碍于他身上偶有传来的类似腐烂的恶臭,没人愿意靠近他,他也从开始的片言片语,到沉默寡言。
男子除了随身附带着剪子,还有一块小石碑,上面纂刻着古文字,他曾经说过他是负碑人,可百姓未曾听闻也不以为意,只管顺口叫他阿碑。
每逢芒种时分,花簇是最为艳丽之时,热浪会携带着花香遍布裴县,穿过大户人家的门庭,溜入大街小巷,再迎来传统的花朝节。
漓江以北地区多以农历二月二为花朝节,在以花盛名的裴县,流传着一句芒种过后便是盛夏,这个时候花开极艳极盛,连百姓的袖子都荡有花香。
因此在裴县,芒种前后数日的花朝节,正是祭祀和欢送花神的归位,裴县百姓一直相信花神的存在,从县镇成形之前,她便已经随着花开到来。
有传闻说是她一位婉艳娴静或仙姿玉色的女子,身着百花香的纱衣,心悦处便会路过花最盛的人家,数日屋庭都会余下清香。
花朝节日,裴县里千旄旌幢,那位缠满纱布的男子会缓缓路过人群,负着一块老旧的石碑走到县门,百姓对他熟视无睹,满城清凉的夏风,他会走到县外的花海前驻足。
男子纱布外露的黑发随着满县的旄旗摇摆着,裴县的每株树、每朵花都挂满了女子们用花瓣柳枝编织的轿马,夏风穿过琳琅的五彩,刮起男子的衣角,扑向了一位正在踏着花海而来的女子。
那并不是一位仙姿玉色的仙子,她更像是江南岸温婉的普通女子,但是一颦一笑都让人感受到身处夏时的热烈,她翩然路过一丛小栀子,留意到了在县门孤立的男子。
“阿碑!”她朝那位怪男子喊道,因为这么多年只有他能看见她。
清爽的凉风拨过成片的花海,让男子浑浊的双眼都清澈许多,他在今年也如约的等到了她,他想到了很多年前,有位女子身着上衣下裳,在很古老的一个朝代,也如此温柔唤过他。
但是那时候那位喜欢唠叨的老人还在,她唤的也不是阿碑这个名字。
他也不像如今这般孤独。
【3】
裴县的迎送花神极为盛大,旗杆顶系有耗牛尾的大旄在猎猎作响,百姓设祭台歌舞祭祀,每年如此,那位女子也依旧随阿碑赏花漫步。
她从很久前苏醒有了意识,在这个还未命名为裴县的地方,这位男子便已经生活在了这里,他照顾着数簇花,直到裴县被花海包围。
男子与她相识时,尚有半张满是褶皱的脸,如今已经全部缠满纱布,连最初能断断续续地沟通,也变成了结巴得难以开口。
芒种时分,学舌不鸣,阿碑负碑走在花海的小道上,女子跟在他身后,四处都是花海摇曳的声响,青空碧蓝如洗,在两人头上平铺而展。
阿碑和女子歇坐在花海里的小石堆上,阿碑解下石碑给女子,里面是他这一年记载的花名,女子有很多知识都是阿碑告诉她的。
例如那吴家大院几株叶肥瓣白的玉簪花,阿碑说过花语便是冰清玉洁,这种花相传是西王母宴请群仙,仙女们欢饮琼浆玉液,头上的玉簪跌落凡间,化为了洁白的玉簪花。
女子捧着石碑端详,这一年依旧是一些陌生而有趣的花名,阿碑告诉她,这些记载都会流传后世,花如花语,和她一样会长存于世。
浑身都是纱布的阿碑看向女子,这位百姓嘴里的花神,正把目光投向了欢庆中的裴县,飞舞的花瓣偶尔会落在她的纱衣之上,她嗅着清香的夏风,突然就对阿碑笑了起来。
她说:“阿碑,我断断续续想起了那个男子,我开始记起他模糊的样子,好像在我被一团温暖包围的时候,他会静静的看着我。”
阿碑的双眸有了些许波澜,他的左手想抓住一些什么,最后不自觉握住了身后的野草。
女子双肘撑着石碑回忆道:“他好像有着一双桃花眸,就是那种弯起来很好看的,还有一头落肩的长发。”
她看着阿碑那双呆滞无奇的双眼,柔声道:“阿碑,你有倾心的人吗?”
清风吹落女子纱衣上的花瓣,也吹动了她心底里深埋的情绪,像一池散漫落叶的水里落入一颗石子,让慢悠悠飘荡的叶子避得唯恐不及。
阿碑看着她,想吐出数字,咿呀张了张嘴,最后困难地化为了一个颔首。
女子好奇地问他:“你四海皆可去得,为何不去找她呢?”
阿碑沉默了好久,突然收回了他的石碑,胡乱地束上便踉跄得跑开,女子看他撞落了数条系着树上的红巾,想唤他,却不知为何收回抬起的手。
她开始呆呆坐在花海前,前方是欢闹的裴县和一个落寞离去的身影。
阿碑在小跑着,眼旁的纱布湿了一块,他想起那位老人最后和他说的话,阿碑明白他自然是四海可去得,但那位女子,却永远不能踏出裴县花海数里外。
他比谁都明白,从他把她葬在那里窃取天命换得新生,她便只能是裴县嘴里相传的花神。
【4】
五月行得春风,必遇夏雨,在南岸青梅垂枝的夜里,梅雨顺着屋檐淅淅沥沥德落入了水洼里,凉风忽来,晃落了一地花瓣。
昏黄的烛火摇曳着,木窗外几簇精致的绣球被雨水晃落了枝叶,阿碑在阴暗的茅屋里起身,撑起纸伞捆了一堆蓬草便出了门。
绣球花枝圆柱形,这个名字是由阿碑告诉百姓,作为报答,阿碑得到几株绣球扦插在自己屋旁,裴县的百姓发现他好像对绣球尤为喜爱。
绣球的扦插最好是在梅雨时节,而花性也喜湿喜阴,阿碑每年一逢夜雨都会照料得很好,把蓬草撑起挂上便行。
没有人知道阿碑为什么对绣球花情有独钟,此时他站在冰凉的夜雨里,偶有雨水透过纱布渗入他的皮肤,他听着寂夜里的雨点,眼前是艳丽的绣球花,还有一道缓缓到来的身影。
一位阿碑并不讨厌的不速之客,她依旧是穿着白纱衣,撑着纸伞在雨幕里踱步而来,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来拜访阿碑,来到这个阴暗不起眼的屋前。
远山伯劳清鸣,阿碑愣住了,雨滴似乎都泡过了花香,在夜里惊艳地绽放开来。
雨中女子举起了手里的青梅酒,抱有歉意的笑道:“晚来共饮,如何?”
她的笑容,阿碑想起自己曾铁石心肠,也被引得由她而化。
一位负着碑的年轻男子便是在一簇簇绣球前遇到了他的姑娘,她叫三娘,活在那个很远的朝代,上下尊卑的人们都穿着桑蚕制的衣裳。
她是一位药师,负碑男子第一次看到她栽种的奇怪花朵,也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知晓绣球的名字,才知道这种花用药还可以治心热烦躁和心悸。
“为何叫绣球?”当时男子好奇问道。
三娘看着这位俊朗的负碑男子,笑道:“不像姑娘们出嫁时抛的绣球吗?”
男子红了脸,三娘看着这位有着桃花眸的男子,捂着嘴笑得更欢了。
往后每年这个时节,负碑男子便来到此地,这里最是花团锦簇,也最让他容易红了脸,三娘的笑比夏时的花更为艳美。
负碑男子告诉她四海内的阅历,三娘会把野花的花名告诉男子,他们喝过青涩的青梅酒,在花树下敲过自制的土鼓,连那位唠唠叨叨的老人,喝过她的青梅酒,对她也只有一个善字。
雨和夏风一样徐徐而来,一吹就吹了不知数载,吹得有着桃花眸的男子变成雨里的阿碑。
阿碑朝女子点头,女子便提着青梅酒进屋,阿碑把窑碗擦拭顺过雨水,泼掉水渍端放在木桌上,习惯性摘开青梅酒口的塞巾便倒。
一碗半满的青梅酒,女子坐在木椅上,有点诧异地看着阿碑。
“酒满则溢,我看裴县的百姓都是开怀而饮,我却怕脏了衣裳,阿碑也是这般觉得吗?”女子端过酒碗痛饮一口,秀鼻一皱,很是满意。
阿碑没有回答,梅子酒淌过他干裂的嘴唇,驱赶走了雨夜的微凉,他并不讨厌湿了衣裳,只是她很多年前便说过不喜如此。
风把屋檐的细雨吹得如断续的绸带,青叶上滑落的水滴落入水洼里叮叮咚咚,屋内一根残烛在微弱燃烧着,两人一时肚子里的话都化成了浓烈酒气。
女子喝了约有七八碗,脸颊开始通红起来,她手里的窑碗脱落在桌上摇晃着,酒洒了一桌都是。
“我并没有嘲笑阿碑的意思……”女子眯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阿碑:“我只是羡慕阿碑,有爱慕的人可以去追寻她,我却永远离不开这里…”
女子把头侧枕在臂弯里:“数年前我便想起这样一个男子,我在想着应该是曾经的惊鸿一瞥,未曾想却越发思念。我总想着喝过酒,胆子大了再努力…”
阿碑听着女子的呢喃,举起青梅酒一碗又一碗的落肚,他的肩头在颤动着,像雨里绣球花般摇曳。
他想起了这个女子的死去,在那个朝代最大的病疫蔓延,三娘在救助归来的路上染病,死在了她最不喜欢的异乡。
那里没有成簇的绣球花,没有这些代表着希望和永恒的花朵,她告诉每年都远行的负碑男子,她希望绣球花的含义是如此。
就像每年都等着负碑男子在梅雨里出现一样,她说自己便是那样一株会说话的绣球,她语即花语,如此浪漫。
负碑男子曾打趣问过,若是他不再回来,又当如何。
“那便回来与我告别,再见一面。”她笑着说。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她死后,负碑男子把她的魂魄藏于花种中,葬于大地,负碑人本就承天命而生,寿元充沛一生无病,他把自己的寿元和福泽窃给了三娘。
另一位老人在数年后死去,他开始皮肤溃烂,语不成句,成为了裴县的怪人阿碑,他很孤独,在四季里漫无目的地存活。
直到男子再次看见她,她成为了裴县的花神,衣裳上都是清淡好闻的花香,她看见男子,礼貌地行了一礼。
阿碑再没有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他的皮肤上都是吓人的褶皱,他用纱布包起自己,孤独地照顾起一代又一代的花丛。
他终于如约和女子再见一面,却要她承受不能离开埋藏花种地的宿命。
阿碑很孤独,再活数年便将死去,他不想再让女子为他牵挂漫长的岁月。
夜雨昏灯,阿碑看着沉睡的女子,晃晃悠悠得抬起了缠满纱布的手,小心翼翼地撩了撩女子的发丝,有一股好闻的花香。
阿碑抽回手,哭泣起来,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他连大哭都近乎是沉默地喘气,缠满纱布的脸看不到表情,他更像是面无表情。
无歇的雨幕,无言的男子,无尽的花香。
【5】
梅雨落尽,热浪从山麓扑来,裴县花朝节已经在饯送花神,祭台高设,百姓高歌载舞,檐上旄旌飘扬,花朵上都系着优美的红丝。
这一日阿碑打扮得很隆重,他穿上直领纱袍,却依旧缠着纱布,后背束着一块破烂的石碑。
女子今日过后便要回花种里孕养,她受香火和信承而生,只有花朝节十数天能在裴县自由行走,更多时间,都在花海里驻足。
夏风荡漾着红巾与旄旗,裴县花香芬芳馥郁,阿碑与女子相约混入欢庆的百姓中,百姓挥舞的丝带经常甩在阿碑脸上,惹得女子一笑凝香。
县中的花庙会上有送花神唱剧,每个人都会手拿一束玉簪花,端坐在下方听戏,女子坐在阿碑身边,阿碑能嗅到她身上的花香,还有玉手嫩红的指尖。
阿碑仿佛回到当年花树下,女子挨着他敲打着土鼓,而老人坐在远处笑眯眯地喝着青梅酒,他被女子挨得脸红,却又不舍得挪动一分。
花神戏到精彩的时候,女子惊呼地想叫阿碑,却转头看到阿碑那双怪异的眼睛。
阿碑的眼睛不再呆滞和冷漠,像是夜里温柔的夏雨,淅淅沥沥凉爽而能入眠,像能给万物无私带来生机与希望。
她从来没看过阿碑这样的眼神,像是很久相识般,又再次久别重逢。
阿碑没留意女子的观察,只是在戏剧终时,女子有些落寞,她把玉簪花塞在阿碑手里,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
“阿碑,走吧。”她回头对阿碑笑道。
他们买了一串冰糖青梅,坐在水田旁看着百姓安插水稻,耕牛的响鼻经常混淆着枝头的鵙鸟鸣声,微风轻轻拂起水田的波澜而来。
如果有细心的百姓可以发现,阿碑手上举着的青梅串正在一点点消失,而只有阿碑能看见,他身边有一个贪吃的小姑娘。
随后他们又登高赏花,而此时已经不用阿碑提醒,女子已经对这些花名如数家珍,他们站在山丘上,前方是裴县和怡人的一片花海。
“阿碑,你说后人能知道这些花的名字吗?”女子转头问道。
阿碑坚定地点头。
“他们会记得我吗?”女子突然又问,她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
高处的风扬起了女子的秀发,这一次阿碑没有点头,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像女子的那次死去,这些都是阿碑这么多年在逃避的问题。
他是一位负碑人,记载着逝去的万物,却唯独不曾想他喜爱的生命逝去,他一直在挽回与天争斗,落得半生孤寂,只为与她再见一面的约定。
女子看着旄旗飞舞的裴县,轻笑道:“阿碑,我不怕被人忘记,我只想被我爱慕的人记住便好,一刹那,哪怕花瓣落在地上的间隔也好,我也想走到他的身前。”
阿碑低头,他想说,在绣球花盛开的那个季节里,你已经带着夏风走到了我的身前,一进来便是这么多年,心心念念,不可忘怀。
可是他不能语,也不可言,他只是裴县的阿碑,并不再是值得她留念的男子。
突然,一滴液体吹落在阿碑的皮肤上,渗入了纱布中。
花海被热烈的风吹落了一地花瓣,阿碑眼前的女子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皱着眉头,坚定道:“我不想再沉眠,无论我再怎么爱慕,再如何忆起他的样子和往事,我也走不出这里,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啊…”
她注定是困住的花神,被百姓欢庆,可能百年千年,甚至后世铭记,却永远不能去天下追寻自己的挚爱。
阿碑沉默了很久,他在芒种时分种下了一颗花种,实现了他的约定与私心,却葬送女子这一世的自由,他发现自己像是旧时代的行尸走肉,本该早就死去。
对于女子来说,她印象里的男子可以不再是他,他只是一个活得有点久的怪人,他又释然又伤心。
但是他还是很开心,女子发现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是阿碑的手,时隔多年,他终于握住了女子。
“别…怕…”
两个嘶哑的字努力地从阿碑嘴里吐出,像花光了他全部力气。
【6】
绣球花的花语是希望与永恒吗,负碑男人怀揣着花种时并不知道,他半跪在雨中思考,最终埋下花种。
他栽种下了新生的希望,却明白已经埋葬了过去的一切,他甚至私心想让女子能不能认出自己,却遗憾而终。
在喝青梅酒的那个夜里,阿碑便已经想明白了,所以他穿上了好看的直领纱袍,在这个夏日里与他喜爱的女孩最后相逢。
阿碑拉着女子奔跑在花海的小道上,前方便是花种的埋藏地,再前方,便是女子永远过不去的无形屏障。
“阿碑!”女子大喊,她已经试过太多次,她根本不可能离开。
阿碑并没有理会,也没有再去看女子,他紧握着那只手,感受着阔别多年的柔软,他在笑着,仿佛这一刻,是那位年轻俊朗的负碑男子与三娘。
阿碑牵着女子越过了屏障,首先粉碎撕裂的是那件直领纱袍,而后便是阿碑的血肉与骨,像花粉般洒洒扬扬,破裂碎去。
女子扑落在地,落在了一簇紫绣球旁,她的身边已没有了阿碑的身影。
天道是公平的,负碑人的血与骨,为女子换来了自由,阿碑没想离开这么快,他在想到底还能陪女子多久,在那个温暖的夏日,在淅沥的梅雨里,在两碗青梅酒中。
每年在县门口等待女子的阿碑,听到女子唤他的名字,就如花热爱阳光般。
那块石碑并没有被磨灭,它摔落在地上。
女子把阿碑的石碑紧紧抱入怀里,石碑上刻着一行好看的字——
她并没有看过阿碑的笑容,却能想像到他刻这句话时在笑着。
“接下来,去看看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