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茜在家门外就听到了电话铃声,开了门赶紧扑过去抓起听筒,却是只剩忙音声,对方等不及已经挂断了。那个年代刚开始出现带来电显示功能的电话,但何茜家装的还是老款机器。何茜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许是找爸爸的也许是找自己的,何茜当然希望是找自己的,最好是严粟。如果真的是他打来的,他能猜到自己不是故意不接而是去了奶奶家吗?他会打去奶奶家吗?那岂不是要被那帮人继续取笑了。他会再打来吗?他怎么还不打来?何茜一阵胡思乱想,但就是克制着自己,不打电话给严粟。
等了许久,电话没动静。何茜开始想到用排除法。
九十年代初南州的民居宅电正在逐步普及进程中,除了两千多元的电话初装费是个门槛外,还得托关系、排队才能装得上私人电话。到1993年初,一般的职工家庭还很少有住宅电话。何爸爸办理停薪留职前是厂里的小领导,何家所住的小区也已经铺上了电信管道和线路,这才有机会比较早的给家里安上门电话。所以那几年和何茜交换过家里电话号码的同学并不多,掰着指头数数,本地的外地的,加一起不过十几个。何茜想:“刚才那个电话要是找我的,一个个打过去一定能找到。如果都不是,那就是严粟打的……至于爸爸嘛,他现在有BB机,他的朋友找他应该先用寻呼的吧。”想到就做,何茜果然按着电话薄上记着的号码一个个拔过去,幸亏是除夕夜,接通后问个好说两句祝福的话,这电话就不显得突兀了。
第五个电话是打给高中文科2班一位同学的,也就是文理分班后与何茜严粟同班的一位同学。那同学一听是何茜就埋怨开了:“大学生,你终于想到我啦,我组织的同学聚会你都不来参加!好大架子!”
“不是不是,别误会啊。”何茜很囧,只能撒谎:“我没来得及回来啊。”
“严粟那天也说你得晚一天才到南州,可是我都提前半个月让他通知你了,就想着早点联系,大家可以通通气协调一下时间的,他没和你说?”不等何茜回答,同学又快人快语的八卦:“我看严粟那天像是心情不好,喝了蛮多酒,你俩掰了?”
“呃,不是不是”何茜心里堵堵的,但面上得装:“你别乱猜,是我买不到火车票,你知道的,民工潮……”何茜赶紧转了话题,又说几句新年快乐的祝福话就匆匆挂了电话。
握着听筒,心里七上八下,同学的寥寥数语对于何茜而言信息量很大。聚会是前半个月就通知了?严粟怎么一直没提?半月前?哦,是元旦那晚吗?那晚本来约好在宿舍里等严粟电话的,可是……。他就为这点小事生气了?故意不让我参加同学聚会了?还借酒浇愁?他欺负人他还愁什么?!还是?另有隐情……
正胡思乱想着,电话突然炸响起来,把何茜吓一跳。一看,原来听筒虽然握在左手,右手却是一直按着挂机键的,所以电话会响。
何茜放开右手,听筒里立刻传来任娴咋咋呼呼的声音:“阿茜,是你吗?”
“哦,老任啊,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任娴在何茜嘴里就变成了老任,何茜觉得她需要用一个特别的称呼来突出任娴和她的死党关系。
“哎,终于打通你电话了!这一天我都打了十几次啦!要么没人接要么就是忙音!你在干什么呢?”
“啊?八点出头那个电话是你打的?我那时刚从奶奶家回来,跑过来要接就断了。”何茜急问。
“我打了那么多个,哪记得每个电话是几点拨出去的啊。不过从吃完年夜饭开始,我基本上是每隔半小时给你打一次哦!后面两次都是忙音了。”
“我在给同学们拜年。”
“哈,好你个何茜!就不记得给我拜年的啊!”
“怎么会,我准备最后一个打给你的,近零点的时候,我们一起在电话里听钟声。”
“哇,好浪漫,算你有良心,嘻嘻。不过你忘了,我们该一起去南苑寺听钟声的啊!时间差不多了,早点去早点排前面,准备出发吧。”
被任娴这么一提醒何茜才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她俩和严粟一起去南苑寺守着夜许愿烧了头香,按南州规矩是得再连着三年去烧头香还愿的,怪不得任娴猛call了她一天呢。
何茜赶紧答应:“呵呵,好,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你家离南苑寺近,你等我过来吧,半小时后见。”
“哎,哎,别忙,你出来前再call一下严粟吧。我下午找你找不到,就打给他了,想让他接了你一起来。可他说他没考上就不去还愿了,怕菩萨笑话。高考这都过去半年了,原以为他早就没事了,但下午那话我听着觉得他还是挺失落的。你这个当女朋友的该好好安慰安慰他,一会儿最好能带他一起出来,什么许愿还愿的,咱也就是找个借口一起轧轧闹猛玩玩罢了,哪还当真啊。”
任娴的话让何茜心里更乱,嘴上含含糊糊地答:“哦,那你等我,到了我按门铃你再下来。”
挂了任娴的电话,何茜给奶奶家里又打一个,告诉爸爸自己要去南苑寺还愿。然后瞪了那只电话十几分钟,终于还是没有再拿起听筒来,转身出了门。
任娴下楼就见何茜一个人骑在一辆二十八寸的永久牌男式自行车上,一只脚踩着脚蹬一只脚脚尖点着地,胳膊搁在车龙头上,正耸肩勾头看月亮。
任娴一拍她的背:“干啥呢?”又问:“怎么骑这么大的车?”
何茜回头看是任娴,粲然一笑:“月亮还不错。我爸的车,他开摩托,这车歇家里不用就归我啦,我的运学校去了。哈哈,半年不见,你长圆啦。上来试试,看我还能不能带得动你?”
“不用不用,我骑自己的去。”任娴说着又左右找:“严粟呢?我还以为他该骑车带你来的。”
“别找了,我没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啊?”任娴看看何茜的脸色,犹豫着问:“是你俩出什么事啦?”文理分班后任娴在文科1班,所以并不知道几天前文科2班的那场聚会。
“好像是,走,咱俩路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