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嗯，是有这么回事。”
其实奶奶早就打听清楚了，她这么问只是为了打开话题，接着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你看把我家老爷子招进去怎么样？”
“这……”刘老二犹豫着说道：“我们干的都是体力活，我看大哥年纪也大了，怕身体吃不消啊。”
“诶，不瞒你说，咱庄稼人别的没有就有的是力气，别光看你大哥年龄大小其实精干的很，当初他还带头帮村里挖井。”
“这么说大哥还真行？”
“行的很。”
奶奶听刘老二的口气感觉这事有苗头，立马抓住时机顺势争取。关于她所说的林老爷子挖井，这事不假，只是单说他是带头人有点不严谨，准确的说是几位带头人之一。村里人都知道林老爷子的性子极左，常常不听取他人意见，他只相信经验，经验不是靠嘴皮子磨出来的而是考时间日积月累攒下来的，林老爷子是高龄人，花在做事上的时间比别人多，因此说起经验谁都没他的经验多，没他的经验准确。
不过刘老二偏偏不是本村人，是邻村的，林老爷子虽说声名远扬却还不至于扬到村外，所以关于他的事刘老二刚好只逮住前半截，知道林老爷子是有体力有能力的人。
如果单论体力，农村人大多是不乏体力的，毕竟还要下地干活，但说起能力的话，农村里也不乏缺少能力者，因为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受过教育。一个人了解的东西少了，想的东西也就少，当思想上出现匮乏就会过分依赖原有的亦是仅有的知识储存，一切按照老路子，墨守成规，不再有着那些奇思妙想。
刘老二暗自思忖片刻，说：“那就让大哥去试试吧。”
“哎呀，谢谢，谢谢。”听见这事成了奶奶心中的喜悦难以抑制，问道：“那我家老爷子什么时候去工地？”
“嗯……明天就来吧，多来一天也可以多记一天工。”
“好好好，听刘老板的，咱明天就上工地。”
没想到转眼间刘老二就从奶奶口中的刘老弟变成了刘老板，而且还被敬为上宾，奶奶端起酒杯就要敬酒。关于奶奶为爷爷争取一份打工的机会的壮举林三成只见证了一半，因为要赶去学堂读书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全然不知了。
但不难想到的是在这之后由奶奶一手操持的饭席仍会继续。饭席二字以饭字当头可见还是以吃饭为主，其他的都是次要的，甚至可有可无，相比较之下，出于实际情况考虑这里的饭席应该更名为酒席，与饭席含义相当却也有所出入，二者不同之处便是主次，饭席以吃饭为主顺带喝点小酒做陪衬，酒席以喝酒为主顺带吃口米饭做陪衬。将奶奶举办的饭席改称酒席的用意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现今双方坐在桌子上只是重复两件事，说话和喝酒。
通常情况下客人若要喝酒主人家应陪的尽兴，但在奶奶家这一不成文的规矩恰巧被颠倒过来，成了主人家要喝酒客人为不失礼貌应当陪的尽兴。要说事出有因的话，或是奶奶爱热闹，桌上却只有三个人，无论怎样热闹也热闹不到哪去。那就抛开热闹单从酒上寻找答案，往日家里一共三人，林老爷子已经不能喝酒，林三成还不到喝酒的年龄，每到吃饭的时候独剩奶奶在那里自饮自酌。这就是病因，随着时间的积累最终出现病症。
回忆往昔生活中我们常常会发现酒鬼是聚在一起的，究其原因，我想一方面是知音难逢，相见恨晚，故此惺惺相惜摔杯豪饮。另一方面是因为自酌本身无趣且闷从而促使多人聚在一起。如今，对奶奶而言遇到刘老二就是相见恨晚，总归是有人陪她喝酒让她不用一个人再喝闷酒，既然机会难得，那就一定要尽兴才行。
事实上好喝酒的人从来不会有尽兴的时候，他们纵使喝的红光满面浑身酒气甚至已经完全趴在酒桌上了，他们也宁愿趴着绝不肯下酒桌。这就可以说是执爱了。执，往往就会带来伤痛，酒桌上的伤痛自然就是醉酒，这类人大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说他醉了，他硬跟你犟，说自己没醉，硬撑的后果自当不容乐观，重责酒精中毒一命呜呼，轻则胡言乱语呕吐不断。与之相反，自己主动说醉酒的人往往才是真的清醒，最起码走路不会歪来倒去的。
奶奶这天喝了多少酒她自己也不知道，中途林老爷子劝阻了几次，怎奈奶奶酒后无德反而当着外人的面说了几句让老爷子难堪的话。三言两语下，老爷子的脾气也给逼出来了，扛着锄头就下地去了。
到了下午五点，学堂放学的时间，伴随着铃声的敲响林三成背着书包蔫不耷拉的在人群里走着，出了学堂同学们各自分散，三成独自走在一条熟悉的路上。这条路有时安静，有时嘈杂，路两旁都是泥土地——不过农村里又有哪条路不挨着田地的呢。有时各自种庄稼的人在相邻的两块地里遇见了总会一边聊家常一边整顿自家承包的土地，村里的空气也不尽是新鲜，常有一股城里人难以忍受的粪臭味——乡下人之所以受得了只是因为闻惯了。
林三成从学堂走到家里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但他常常会在放学半个小时以后才回家，不是因为贪玩而是被罚留堂，这也是三成习惯了的事。今天他没有留堂，这是极少数时候，因为次数太少，他至今都会对没有留堂感到新鲜，不适应。
除了林三成，他的家人也很不适应，家人早已默默的将三成放学的时间定为五点半，他提前半个小时回家会让林老爷子觉得他是在逃课。想到这里三成自己也不禁嘴角微扬。
眼见着快入家门了，三成将自己猜测的家人怀疑他的种种可能都事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进家门，眼前的一番景象完全脱离了他之前推测的种种可能。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桌上的菜碟倒是一个不剩，却有些半人为的残渣米粒留在桌子上，几把椅子东倒西歪，像是起初想伴着主人的屁股一同远去，岂料主人不愿意，将其一脚踹开。
林三成忽然闻到更大的一股酒气，他寻着气味来到奶奶的门前，推门一看，奶奶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鼾睡。在三成的记忆里奶奶不是第一次喝醉，但醉的这么厉害却是头一回。房间里弥漫着浑浊的酒气，这气味好像无孔不入，渗透到三成的每一个毛孔里令他感到窒息，三成没怎么接触喝醉酒的人他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出于个人感受的考虑，三成退到门外将门关上令里面的酒气与外界隔离起来，这样两方都会相安无事，只等奶奶睡醒就没事了。
心中笃定主意以后三成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要说看书预习明天的课文是不可能的，他从没有将心思放到学习上，林老爷子若是在家一定会逼他看书，甭管好书坏书老爷子也分不清，反正只要在看书就对了。可惜老爷子一心想让孙子好好学习，却不知道学习和看书其实是两回事，不能混作一谈，长久以来在老爷子的强迫下三成只抓住看书的主旨看的竟全是与课本知识无关的闲书，亏的老人时常见到孙子看书还心中生慰。
这次没了老爷子的鞭策三成连闲书也懒得看了，他待在房间里既不看书也不找其他事情做，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幻想着天花板会忽然掉下来又刚好没有砸到自己身上，良久，天马行空的想象使让他的大脑感到疲倦，不知在什么时候，他悄悄的陷入了梦乡。
等到他醒来时窗外已经换了一番景象，白天已然换做黑夜，黑色的天空上布满星星星光却很暗淡。这时林老爷又唤了一声：“三成。”
听到老爷子的第二声呼唤三成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问：“怎么了？”
门外的林老爷子得到回应后舒了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后说道：“三成，你奶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