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着水、吃着饼的张预,也给俘虏们递了两块饼。两位俘虏接过食物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待他们吃完食物,张预开始提问:
“我有些事想问你们,首先,为什么你们这个年纪了还会来追杀我们。”两名俘虏并不一般,他们都已白发飘飘,年龄估计都在五十以上。
“城中只有我们(这些人)。”负伤的俘虏率先回答。
全是老弱病残和女子?
放弃抵抗的俘虏附和道:“是的”。
“那些年轻、手脚好、身体好的男人到哪了?这边的骑兵呢?”按理说追击最好用骑兵,这地方也常驻少量骑兵,但城内却只派了步兵。
十天前就不见了,不知去哪里。城中男的,只剩下您说的老弱病残。我们都这样了,还逼我们穿这身(甲胄),还得守门。
张预陷入沉默,思考起接下来的问题,这时梁湛问道:“城门前的民夫,都是守卫扮的吧?”两人打算进城时,城门前有几十名像是民夫的人。
两名俘虏同时点头。
“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吧?”梁湛接着问到。
上头说要抓奸细。
抓奸细?除了你们这些守卫,和假民夫,这些天有其他人进城?
没有,十五日就不让城中的人离开;不知为什么,白天城门还是会开,还叫人扮“要进城”的。
抓到奸细没?
没抓,除了我们的人,生人都是靠近城门(时)直接射死。
这句回复让梁湛和张预震惊,两人瞪大了眼,对视起来。
张预重新发问:“突然封城十几天,城里人粮食够吗?”
放弃抵抗的俘虏答道:“每年秋天我们都会把粮食收好,一半运到城里。封城时秋收早已结束,城中的粮食更足了,我们就和军属、还有官府的人(一块)吃(粮仓中的)存粮”。
城中还有多少人?
有一万吧......
你们说的奸细,可还有像我们两个这样跑走的?
没有,只有你们跑了,其他的都死了,我记得最多的一次射(射杀)了五人。
这个数字让张预头皮发麻,因为第一支派来侦查的队伍刚好五个人。问到这里,张预觉得已经有必要整理思路,便给梁湛使了眼色,两人一同离开俘虏,走到与士兵、俘虏相距五米的一颗松树之下。
“贤弟,知道我为什么在城门口示意你“有鬼”吗?”站稳脚跟后,梁湛率先发问。
说说看吧。
首先,城门口的卫兵净是老人,城门至关重要,卫兵按理说要青壮的。然后就是这些人和要入城的家伙似乎很熟,隐约看到碰面时对他们笑,其他城池可不会这么和睦。最后是人群(民夫),虽然看不清几张脸,但可以确定人群中只有男人,无论流民进城还是百姓回城,几十个的队伍中总该有女子,却一个没有。
是这样啊,幸好您跟着,要不然我得折在这里。
也不是,你没提醒的话,我可能也不会仔细查看。不说这个了,贤弟,他们所谓的抓奸细你怎么看?
手段实在过分,很少有人从大周过来,但这附近其他延庆的城池,却总会有些人来,一般来说这种人不多,但十天中也会有那么几十人(乡村的人极少进城)。听刚才的意思,这是来者皆杀,估计我们之前派来两批人,都死在城门之下了。
即使是为了隐瞒城内空虚,这么做也过了。而且为什么调走城内守军,还几乎抽光能动的男子,我不觉得九月就调走城中男子是去修设施,或者练兵,怎么说都太早。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集结兵力,也许现在广益(郡)已经遭到攻击。
会吗?贤弟,我不知兵,但即使圣上在东南打仗,以延庆之流攻击大周,不实在啊,他连征召十万名兵士都费力(梁湛并不知道延庆将联合其他军阀进犯)。
“我脑袋还有点乱,让我说下思路吧,顺便也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张预摇头否定了梁湛的看法,接着开始了他的讲述:
延庆不会轻易调动面向大周的边军,他非常清楚大周有实力消灭他,所以一直防的很严密,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他断然不会抽这里的兵。
...这所谓的紧急情况可以粗分为两种。一是延庆遭受进攻,不调这些兵无法抵挡;二是,延庆要进攻强敌,不调这些兵更难赢。您应该不知道,这几个月里延庆与郭茂、蔡荃之流走的很近,现在除了大周,他周边的其他势力要么和他友好、要么没有威胁;他国内也没出乱子。如今他抽走面向大周的军队,最近又有这三人要联手进攻大周的消息。这些连在一块,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进攻大周。
然后是调动边军的时机。我认为,延庆要进攻大周,聪明的做法是先把其他地方的军队集结,带到这附近,再召集这些边军。毕竟边境上的事容易被我们察觉,如果早早调走边军、再召唤其他军队;或者是不论远近,一并征召到益东(延庆的首府),再带到边境;再怎么想,边境空虚的状态都会超过二十天。
而我们在边境的查探非常频繁,二十天还想让我们对(延庆的边军的)虚实一无所知,不现实。很有可能还没集结完,就被我们察觉。像是这次,五天前王府君就已经有所察觉,才会连续派人、深入刺探。为了更好的保密,延庆自然要减少边军外调的时间,最好就是先集结其他地方的人,带到离这安城比较近的地方,再召唤这里的军士。
...我猜他们是从安城西南一百五十里的那块盆地,发出召集军士的命令。从安城到那片盆地,轻装的话四天足矣;再从盆地到这边,再到八十里外(距安城八十里)的广益,算七天吧。所以我才说情况糟糕的话,已经打起来了。
更可怕的是,为了保密,延庆用了这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一反常态极其谨慎,这是要偷袭、这是要搏命,很有可能是倾巢出动,那得有十几万人。该死,因为之前的人音信全无,这回我们走了小道,与他们的军队错开;走大道的话估计早撞上了。
“那我们得赶紧回去。”张预的推测至此结束,两人都理解了事态,梁湛因此得出了“速速返回”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
我也想,让我再确认一下。
贤弟,你说的应该没差,大敌当前还是连夜返回、尽快通报的好,还问什么啊?
您让护卫们准备一下,我就再问几个问题。
一刻之内就动身,别延误了。
“嗯。”说完后张预再次走向俘虏,看着两名已经被捆住的俘虏,他开口道:
再回答几个问题,我就放了你们。
您...您说......
于是张预开始了不加过渡的连环提问。
安城的女子是否也被征调?
一些年轻的被调走了。
这几天城外可有什么异常的声音?
城外一直有很大的车马声,响了两天两夜,响到今天。
城中的粮食和武器呢?可有被调走?
昨日从武库和粮仓运出一些。
负伤的俘虏做出补充:“不知道运了多少,反正今天没有给我们补箭。”
两名俘虏几乎是在抢答,他们求生欲很强,张预对他们的表现也十分满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想活命吗?
“想!”两人异口同声。
“恭喜你们。”俘虏的回复证实了张预的推测,他挥刀砍掉了捆绑二人的绳索,接着跨上战马,七人小队当即动身返回。
从这里到周国边境不足百里,也许此时周国已经遭受袭击。但这并不代表边境的军队能及时察觉——攻击他们的将是延庆的所有兵力。延庆的第一个目标显然是西京西南门户的广益郡,那里仅有不到两万的守军;遭到突袭的守军,如果不能尽快弄清事态,延误了撤退的时机,将难逃全军覆没。
张预和梁湛一行人拿着火把,在黑夜中疾驰,他们希望尽早将消息禀报,然后跟随撤退的周国边军,汇合西京守军,集结力量在西京周边与敌人一较高下。
时间回溯到九月二十四日,西南军阀蔡荃率领超过十四万士兵,抵达了他与延庆的交界处;此时,他也到达周国边境。蔡荃和延庆打算在广益郡会师,然后联手攻打西京,此战两人均倾尽全力,总共调动了近三十万名军士,并配置了超过一百五十万人为这支大军提供保障;因此双方境内的底层男子,不管愿不愿意,能动的几乎全被征召。
时间再往前到九月十七日,北胡大汗兀育率领五万北胡骑兵与郭茂会师,九月二十八日的现在,周国西北边境已经遭到了北胡郭茂联军共二十二万人的攻击。
这是三位军阀的拼命一搏,他们倾尽自己土地中的人力物力,希望在五个月的时间里改变天下格局,瓦解掉周国强大的实力。如果他们不能在五个月内“重造周国”,甚至还遭到周国重创,人力财力的枯竭将加速三位军阀的灭亡。
元武八年的九月末,周国将军任灵已经展开对冯源的袭击;周国皇帝刘珏带领的十五万士兵已走完全程的三分之二;将军赵岭率领的五万将士也已抵达西北,汇合边境的六万守军,集结了十一万人应对郭茂、北胡;将军程菁正加强西京附近的戒备,并聚敛粮草。
之后的十月初,密集的军报使得京师进入战备状态。但是京城的皇后在听到消息后,心中涌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恭喜你们走上黄泉路。”
皇后“恭喜”入侵周国的敌人们。尽管周国能用来应对这次入侵的步兵、骑兵,在数量均处于劣势;但皇后相信这支奋战近十年,已经大改三次、并由天下最出色的将军带领的军队,绝对能在这一次的战斗中挡住、并吃掉来犯之敌。
深宫中的刘竑不会亲眼见证前线的拼杀,但也将目睹这场战事的影响;此时年仅七岁的他,能理解的东西很少,但一场接一场的磨砺,将逐渐使他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