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赵王御领京畿司后,近日朝中并未有何重大事件发生,但朝官之中逐渐弥漫起使人不安的阴云,赵王御领京畿司无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安的根源。
皇帝放弃有带兵经验的泓王及毅王让主管文吏的赵王来出人京畿司司长一职,无疑对于赵王实力更加认可,那些在这场储君战局之中对另外两位王爷下注的臣子此刻怎能不坐立不安。
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不少公卿重臣心中开始了新的盘算。
中场弃盘,还是掷注坚持到底?
这几日赵王牵领各部司衙开始作手地方官吏削官之事,而今日早朝则又在这场波澜起伏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皇帝单方面宣诏,上至正三品,诸宣奉、正奉大夫,观文殿学士,翰林、资政、保和殿大学士,天章、宝文、显谟、徽猷、敷文阁学士,权六曹尚书,上护军。
下至从九品诸承务郎,高班,黄门内品,承节、承信、迪功郎,中、下州诸司参军,诸州上中下县主簿、尉,城砦、马监主簿,诸州司士、文学、助教,翰林医学。
皆纳入新一轮考核,考核范围为官员,职,绩,德,行,四大方面,若是考核某一方面不通过,暂停其官职,若是有半数以上不能通过则罢贬其官职,由其下直属官员迁升顶替。
这一轮考核先由地方州郡,逐渐衍生到朝官之列,携赵王削官一事同步展开,由御史台主导牵头,六部各尚书予以机要支持。
所有人对于赵王削官一事本已忌惮,再出一诏对官员进行考核,更是让那些尸位素餐,不谋主政官员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朝堂上表面上笑着应好恭颂圣上贤德,背后却是骂骂咧咧的退了朝。
今年这个新年恐怕是过不安稳了!
一时间大多数人都在猜忌是否是赵王趁着势头再上一诏,实际上杜丰对于此事也是知之甚少,但对于此诏他心头十分支持,这种考核标准在当今时代鲜有听说,直观之下倒是符合德政,若是真有效,又何乐而不为?
这事只有李若澜心中最清楚,当然她不会对大家说自己给皇帝提出的建议,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例如现在她正在百章阁之中搜寻着自己想要的猎物。
百章阁是负责朝中批阅后已经传递完成的奏折和圣旨存放之处,时效只存有五年期限,是禁宫之中的禁地,除了章阁学士及修仪能允许进入查阅旧典章阁,就连王爷也是不允许进入其中。
她做了修仪之后,杜丰对于巡查户部恭常偷税之事终于有了进展契机,户部恭常这个长在粮仓里的大老鼠,也是协助泓王的最大支持者之一,这次必须要扳倒。
“杜丰说户部偷税此事,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发生。”李若澜心头嘀咕,看着紫檀木架上一排排的旧章折,眉头有些紧蹙。
一副架子少说存放了上千折子,整座百章阁里五六个单阁,一共有二三十副架子来存放,这么多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
“算了不管了,先从五年前的看起吧。”
她走到最里面一个阁间,在里面找户部这边出来的折子,祁国税收政策是按一年两次结算,每月户部官员会去稽查各商账本,一月初和七月初再统计核对各商是否准确,再行收纳税额。
这样一年下来,户部这边的稽查总账簿就有十五本,他先翻开了第一本《道光十二年一月户部稽查总簿》,道光是当今祁国皇帝的国号。
她一眼望去,一行一列列出每一州的田地商户民舍驿站总数量,及相应征收的税额,关键字眼绝对不能落下,凉州一月总税额十一万三千七百五十六两三钱,将一月到六月合计加到一起共计六十五万九千三百四十四两八钱,实际所纳税额为六十三万五百八十八两五钱。
数据对不上?
她认真想了一下,似乎并不是每一位纳税的税民都能准时将税额缴给税吏,有的交不起只能暂缓缴纳,她将这实际所收和理应所收的数据对比了一下,大约是百分之九十五多点的样子。
她心头暗暗欣喜自己练了《道冲内经》这本绝世内功,思维比前世要灵敏太多,这复杂的大额数字在脑中列好一会就算得清清楚楚,简直堪比移动计算器,她将这个比例记下,再看接下来七月到十二月的数据。
合计在一起再对比发现这个数字是百分之九十六,多了一点,数值是差不多,没有明显变化,接下来她再看下一年的凉州数据,按照这个方法来计算,她发现了一些规律上半年往往实际所收金额比例会比下半年要底半个百分点左右,一连将到今年上半年的凉州数据给看完,这个比例仍然是在正常范围之内。
据她所知这五年祁国并没有发现自然灾害,正常来说税额都会稳定在一个区间之内,如果哪一个地方出现了较大的比例失衡,这都是值得她去注意的地方。
从凉州开始,到沧州,卞北所处通州,一连看了足足十二座州郡的数据,一州五年下来就是七十五册,十二座州郡算下来已经足足九百册,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她现在已是头昏眼花。
“我去,估计今天一天所看所算的数比我两辈子加起来还要多了,这恭常到底把尾巴藏在哪里去了。”
李若澜在这座百章阁之中少说呆了有两个时辰,这些数字她都快要看吐了,饶是如此仍然没有发现一丝可疑之处,她都在怀疑杜丰说的这件事是不是不准确。
真要是有偷税这种事,皇帝验收数据的时候第一个就会察觉,牵涉到国库丰盈的问题,皇帝比哪一个都要精明,怎会放任户部终饱私囊。
百章阁每隔三个时辰就有人会来巡查一遍,虽然她有权利在里面翻查旧典,但呆的时间这么长难免会有人猜疑她的用心,盘算了下时间还剩最后一州的数据没看,她得抓紧时间赶快行动才行。
再回到最里面阁间,打开了最后一册关于沔州的数据,沔州地处祁国与宋国边界,距离卞北就如同邻居的关系,她心想皇帝边上哪有人敢为虎作伥,可是视线落在这关于沔州的数据上,就发现有一点不对劲的感觉。
沔州夹在祁国都城和宋国边界之间,是祁国最大的州郡,同时也是两国通贸的关键通道,可是一月的税额总数量才十一万多点,连最贫瘠的凉州都有十万左右税额,看到这里她暗暗来了精神,似乎有些不寻常味道。
果然,将一月和六月数据叠加在一起,实际所收总金额和理应所收金额对比下来,也就只有百分之九十左右,这个数值和其他州郡相比相差就有点大了。
有猫腻?
她心头想到,接下来有开始盘算下半年的数据,也还是有两到三个点的数据偏差,再核算接下来几年的数据,越算她心中越是心惊,这几年下来的数据居然越来越差,到今年上半年的数据堪堪只有百分之八十多点的样子。
相差这么大,为什么皇帝还能允以通过?
她看着纸面盖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鲜红方形字,心头开始疑惑起来,其他州郡的数据比起沔州要正常的多,唯独沔州缺漏了太多税额没有收上来,正常来说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缺税存在的情况,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缺少的部分被户部给私底下给偷吃掉了。
盘算了下,不算实际上没加在里面的税额,光缺掉这一部分这五年就已经接近一百万两银子!
算出这一笔数据,她肌肤有些悚然,这可比泓王那敛财案子要严重得多,户部尚书恭常果然有猫腻。
再将关于沔州的数据给看一遍,这些封尘了的奏折她带不出去,只能记在心头自己单独写出来,还得多亏她记性好的这个好处,不然面对这些数字她反倒会发愁。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心头一动,看来是轮值的章阁学士来查岗了,她站起身来将这些奏折放置原处。
“李修仪,今日怎么想到来百章阁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就是专属阁学士的服侍,此刻看到她游走在百章阁之中,一双眼神有些疑惑。
“陛下让我过来看看关于这次百官考核有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希望没有打扰到张学士的工作。”
说完她假装还要继续看,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折翻看,隔了一会便离开了这百章阁。
当她走了没一会,这位男子也走进了这百章阁之中,而主要关注点恰好也是李若澜所重点关注的户部发来的这一块。
他仔细看了下每一册奏折表面,手指轻轻揉捏,发现这些奏折表面的灰尘明显减少了。
“看来赵王已经发现了秘密,这件事得赶快给尚书大人禀报。”
男子发觉到了可疑之处,脸色也是微微变色,当即出了百章阁的门。
而男子离开之后,一侧柱子后,李若澜的身影走了出来,看着男子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