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
楼阁的火已被扑灭,断梁残瓦一地的废墟。曾经人来人往的杂货铺呀,就这么没了,真叫人叹惋惜。
不甘死去的李德诚坚持吊着一口气,等来郎中,郎中妙手回春,止血用药十分利索,护住了李德诚的半条命。
行道上,一匹马悠悠归来,马身上伤痕醒目。它,低垂着头、并不利索的步子,看上去,貌似这马也有颇多悲凉心事。
“马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接着,街坊人们不禁喧哗起来。马回来,说明红泥坡的事已了。
马回来了……回来了!
李燕激动地跑过去,紧张、满怀期待,然而,只见伤痕累累的马匹,却无祈盼的人影。
后院里,樊孟梅忙着收拾残墟。楼阁已经烧成灰烬,自家能遮风挡雨的,也就只剩后院里的棚子了。将马牵出棚,细细打扫棚栏并重新铺就未曾被糟蹋过的稻草,然后把李德诚安置进棚子里休养,将就着住。
回头,见李燕牵着一匹伤痕累累的马,正是早前梦三哥骑走的那匹,樊孟梅心一凉,“人呢?”
李燕啜泣,“只有马回来……”
樊孟梅心揪得紧。自己处处与他作对,时时盼着他滚离李家,可此时见不到他回来,才发觉自己的心……也会疼……
李德诚出事,总以为这个家还有梦三哥会维护。有个男人守在家里总比没有来得强,哪怕只是个青年小伙也好。作个不中听的比喻:家里没有犬守,那就养猫溜达,就算防不住强盗,也能撵撵耗子。
可是,马回来了,他人没有回来……
女儿哭得好伤心。樊孟梅将女儿搂进怀里抚慰,“别哭,还有娘在,娘会照顾好你。”
樊孟梅这一身赘肉,劳动力几许?甚至,最基本的算术都学不会,靠她行商是难了。李德诚被匪徒剁成人棍,杂货铺被烧成灰烬,无一长处的她,又当如何去照顾女儿?
躺在马棚里的李德诚神情恍惚,回想发生这场劫难的前因后果,貌似,从碰到黎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这场劫难的发生。
曾听黎勇说他只是个小头目,说山上还有几十号人。自己一方斩杀他们那么多人手,凭这伙匪徒眦睚必报的性格,对自己的恨意可想而知,自然是不灭满门不罢休。
想到此,李德诚又担心起来,虚弱地开口,“如果匪徒知道我们还活着,他们还会再来的。不能大意,咱们必须要离开黑石镇。”
妻子樊孟梅问道:“匪徒已经抢走了咱们的钱财,乡下的房子也早就卖掉了,现在我们一无所有,还能去哪?”
李德诚夫妇俩本是乡下农夫,早年的时候李德诚跑商糊口,生活逐渐好转。挣到钱,为了更方便做生意,李德诚搬到黑石镇来住,至于乡下的房子,留着荒芜。后来,村里有个小伙子娶媳妇,与兄弟分家的时候,看上了李德诚的老宅,双方谈拢,李德诚的老宅包括田地统统卖给了人家,此后,李德诚也就定居黑石镇了。
如今落难,又当何去何从?
“把这块地皮与家畜全卖了换作盘缠,去县城,做点小买卖糊口,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
樊孟梅质疑这番计划的可行度,说道:“德诚,这一切都卖了,今后咱家将毫无退路。如果不能定居县城,那么就得沿街乞活了。”
“眼下只能进县城了。”
其实还有一条活路,那就是嫁女,依仗亲家的援助苟活……这一地带都是穷苦农村,没有哪家有这能耐。而这镇上虽有几家略有家底,不过,知根知底,有谁愿淌这浑水?如此,只能把目光投向县城罢。
这些话不便当着女儿的面说,李德诚只好合上眼。
被剁手脚,失血过多使得他时常恍惚,稍动点脑都显头大。真是太虚弱了,他需要休息。
樊孟梅不会算术,只能将一个小算盘递给李燕,道:“燕儿你算算咱们家这些东西全卖掉能值几个钱,好让娘心里有个底。”
李燕接过算盘,上下落籽。经一番计算,李燕说道:“县城有贫民窟,简陋的小屋价值五两左右,我们可以搬去那里。不过,咱们也不剩几个钱了,在盘缠耗尽之前,必须要找到活路。”
李德诚的咽喉滚动一下:会有活路的,只是要委屈你而已。若真走到爹爹想象中的那一步,我的女儿,你是否会怨爹爹……
……
李燕将贱卖家产的告示贴上街坊公告栏,然后低着头走回家。流露出的伤怀、无奈、不舍等等情愫,叫前来看公告的人不禁摇头叹息。
“李德诚一家都是好心肠啊,却遭这样的罪。这世道,没天理。”
“哎,恶人不尽,好人屈欺。”
“平时俏皮惹人,如今……哎,多可怜的姑娘,一朝变故,这就要颠沛流离了。”
“话说,咱们镇的游徼不维护治安,这种天都干嘛去了?”
“嘘,别嚼舌头,当心人家惦记。”
“嚯,拿了俸禄不办事,还怕人家说?这种鸟官,要有鸟用。”
“维护正义就必须要是官员吗?你们一大群大老爷们咋不替天行道?呵,平时在家呵斥老婆孩子的时候可凶了,如今李家生这档子事,居居六个歹徒,咱街坊那么多人都不敢与人斗一斗?”一位老太太杵在人群后,开口将七嘴八舌的人群批得脸变酱紫,“你们这群男人,带棍子是累赘,干脆全剪了。”
这世道,惹事的人多,看热闹的人更多,甘愿互帮互助共赴难关的能有几个?
李德诚贱卖家产的告示贴出,许多人逐利而来,争抢着交易家畜与仅存的些许完好物什。本就不宽的小院显得特别拥挤。
一个小孩从街道跑向李德诚家小院,是街坊里那个特馋油馍的小孩。小院里人太多,小孩刚挤进去结果又被大人们推出来,“这不是小娃儿该来的地方,快出去,当心人家踩到你。”
挤不进人群,小孩只能在院外呼喊:“小姑姑快出来呀,大姑姑回来了!”
孩子的嗓门不大,声音却清晰。
“还活着!”马棚里闭目养神的李德诚嚯地睁开眼,激动涕泪,这一激动,话语急了些,咳得难受。不过,没人会在乎他的咳嗽声,大家在乎的是利益交易。
听到小孩的呼喊声,樊孟梅、李燕两人方向手头的事,匆忙挤开人群跑出去。
李彬回来了,独步回来。
失而复得,樊孟梅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
李燕朝李彬的身后望去,“姐,你为何穿三哥的衣服,三哥呢?”
“他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