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营的日子,便是继续领着新兵加紧操练。
朝晖满地,宽敞的操练场上,四行四列整齐划一的新兵正在进行体力训练。
动作铿锵,步调一致,气吼声穿云裂石,气破长空。
韩苏着上暗黑色军人简装,云步在阵形外,神情肃然,明眸清毅,原本清瘦的体格在黑色的简装下显得更加削瘦和清健。
本为女色的她,这般英姿焕发的一步一行,只让人觉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将,那里会想到她骨子里存在的温柔、清婉、柔情。
她一边行,一边正色俨然道,“军人,最基本的就是健强你们的体力,只有你们的身体够扎实够强大了,骨子里的力量才能得以激发和运用。行军打仗,它是个要命的活儿,稍有不慎,敌人就会把你的命给拿走了。锻炼体力,是为了在战场上有更多更强的余力对付敌人,不至于上阵三刻便体力不支。”
韩苏桑音清哑而高昂,眸光仔细的督视大家操练的动作规范或到位与否。
新兵们一边谨记着韩苏的教诲,一边认真的练习着。
操练场外不远处,身材魁梧壮实、皮肤微黑微白微黄微暗、浓眉大眼、行走之间带点憨憨傻傻的程天狼正忠敬的带着一个重要的人物往操练场这边来。
那人身形高挑,步伐稳健,一身玄色丝绸华服,胸口刺着尊贵的祥云图案,纹路精美,线条细致,彰显着其身份的不凡。剑眉长挑,凤眸含威,鼻若悬梁,唇若含丹。孤傲冰冷,清冽疏离,幽深的眼底夹着一丝丝凉薄的邪意。
其身后跟着一位内侍老者。
程天狼在其身旁跟着走,恭敬不卑躬,声音粗犷而浓厚,“皇上,前面就是操练场了,这个时候韩追正带着新兵操练,您可以先过去瞧上一瞧。”
皇上忽至军营,还指名要见一见韩追,看来他多次的举荐是非常有用的,这说明皇上对韩追已经有了好奇和不一样的想法,也不枉他多次忠心举荐。
皇上赫连君傲凤眸清淡,一手微握着在前,一手微端着贴在身后。
眸子深邃,想着程天狼几次在他面前举荐时对韩追的夸夸其词,说韩追武功高强、能力卓绝、剑法微妙、箭术精准、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是世上难得一遇的英才,每句话无不流露着对其过高的欣赏意味。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接近操练场,凤眸微眺,只见操练场上新兵们正在练习射箭。
一个新兵站立人群前,拉着手中的弓箭对直了五十米外的箭靶子,看着用了很大的力,但惊人的眼力可瞧得其手臂微微颤颤,其手中的箭一放,箭便穿空而去……还好,射到了箭靶,可惜,未射中红心,长箭在靶子上面微微晃晃,显然,力道用得还不够。
赫连君傲略微皱眉。
而后便听到一个清沉且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大家要记住,射箭之道,讲究的是快、狠、准。当眼中有了目标之后,一定要精力集中,目光专注,力度要足,以一力射之。”
语毕,一个身高只到其他新兵脖子处上下的的瘦小侧影半隐半显在眼前。
见她一边接过原先射箭之人的弓,并在旁处抽了支箭,上弦拉弓,动作娴熟,一边立直身子将利箭对准靶子中心,一边声色有力的接着说,“射箭之余,须身正如钟,手直如松,眼要精,箭要准,力,要强。”
话音方落,锋利的利箭便从她手中咻的一声,穿裂长空,快、狠、准,直直射入了靶心。
赫连君傲在远处看着,凤眸不由一深,果然,箭法的确精准!
然后听见大伙们的惊叹的一声高呼,“准!”
赫连君傲凤眸半眯,心中有些暗赏,倒真的十分想看看这个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正待韩苏收弓转身,赫连君傲就要看见她的真容时,后方却乍然有人急忙来报一声,“皇上,不好了!”
赫连君傲拧眉,闻声而转,生生错过了韩苏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如果他肯停留片刻,看到了其人面貌,恐怕他会疯一样的跑过去。
一个士兵面色微急脚步微快的作跑到跟前,赫连君傲眸里微微浮上不悦,沉声问,“怎么了?”
士兵微缓喘着气,毕恭毕敬,颔首,“回禀皇上,是郡主。您方才刚进了军营,郡主随后就到了,郡主说她要进军营来看一看,可是律法有所限定,除非有特别情况,否则女子不得入营半步。郡主因属下们的阻拦,生气发怒,已经在营外闹了起来,说什么也要进来,属下们不敢妄自放过,故而只好来请示一下皇上您的意思。”
士兵低着头,把由来清楚的说了一遍,初次在龙颜面前说话,心下诚惶诚恐,阵阵冷凉的汗从背心涔涔而起。
程天狼一听,微黑微黄的面上惊滞了一下。自身也是很明白这个郡主的脾气是那种一旦闹起来,天王老子也难以收拾的了不得。想到她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又气愤又无法之样,程天狼心中忽然有了丝庆喜,自家女儿瑶瑶乖巧、听话、懂事,可不像郡主那般刁蛮、任性、胡闹。
心中不由骄傲起来。
知普天下,只有皇上一个人能够镇得住郡主,便只在一旁不发话,只看皇上要作何处理。
赫连君傲凤眸暗郁,脸色沉了三分,挑眼看向操练场,那个小个子头在士兵旁背身而立,两手微垂,仍在严格的指导新兵练习箭法。
看来,今日是见不成这位京城之中人人口耳相传的才干了,冰凉的心底莫然有了一丝的空落落的感受。
而从刚才见了这个只有背影的人后,他的心中竟莫名有了种理不清也道不明的复杂心理,无形中好像他应该走过去,可是一想到郡主现在营外大闹,他便沉下心来,背转过身,沉了音,“回宫。”
话落,便款步而去。
程天狼浓眉一愣,“皇上,您还未见着韩追呢?您不过去了?”
赫连君傲没有回头,留下一句话,“改日吧!”
内侍总管德林也随后微躬着身跟去。
程天狼两只大眼睛只得干看着赫连君傲七尺临风的身影步步而去,瞬时心里心外落下了重重的叹息。难得皇上尊驾临至,中途却横生来一个任性妄为的郡主。唉!两眼转望向士兵林立的操练场上,韩苏身姿凌然,一直在认真的给士兵们纠正站姿和拉弓的动作。
韩追是块可遇不可求的好材料,来日方长,日后定能得皇上所见所识所用所重。想及此,心中的烦气烦闷便也散了许多。
这时,柒玥刚好从帐内出来,也是一身暗黑色简装,看见了朝着营外走去的两个身影,目光微微眯了分,上前几步到了程天狼面前,嗓音清透,用目光稍稍指了方向,“程将军,那个人是谁呀?”
程天狼目光有所缓和,听到柒玥的疑问,又转眼朝着营外的方向看了下走去的人,才转过眼来对柒玥郑敬的说,“那是皇上。本来是打算来见一下韩追的,谁知道郡主突然跑来,在营外大吵大闹,皇上无奈,只好先回宫了!”
若皇上不亲自过去一趟,只怕那郡主会想法子拆了这军营!
柒玥闻言心下情绪微凝,目光转向那个方向,一下深一下淡的看了几眼。
营外,一个守卫死死堵在营门,时刻警惕着三步外的郡主会再一次的横冲乱闯。
郡主闹了大半天,这守卫还是不让进,真是气死她了,娇声复问,“你真的不让开?”
守卫态度恭敬,语气却有些无奈,“郡主,您是真的不能进去。”
郡主娇容被气得愤言怒色,娇斥着,“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再三阻拦本郡主的去路。你知不知道本郡主的父亲可是当今的禁军统领,本郡主可是当今皇上最喜爱的郡主妹妹。你敢这样阻拦我,信不信本郡主回去之后,让皇上治你个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郡主此话,令守卫有一瞬的惶恐,但堵在门口的姿势却坚定不移,未因此而退开半步。
郡主被气冲血。
她穿了身彩色中粉莲裙,领口花纹用了艳丽的芙蓉花样勾刺出来,绣工精细,针法别致。扬柳腰,芙蓉色,杏眼樱唇,活脱脱的是个美人胚子,偏生此刻娇容上被气得一青一红一白一紫。
不甘心,便再次想要闯了去,横着被守卫逼得退后了两步,一时心中娇怒之气更甚,脸上那青红白紫的颜色更加深浓。
此时,赫连君傲已然到了营外一边,看见高贵的郡主此刻像个泼妇一样的乱闯,眼眸半眯,眼底浮上了一丝烦厉之气,抬步沉沉走了过去。
德林随后跟着,心中不由为郡主捏一把冷汗。
他自是知道底细,郡主乃是皇城中禁军处统领封啸的独生女封灵燕,因封啸是开国功臣之后,自身又极力为先皇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先帝极为重视,便特封其女为郡主,享有公主同等的尊厚待遇。可是郡主的性情实在太刁蛮太任性太娇横了,不是好言好语的能够劝下的。
封灵燕气愤之余,恍然看到了从营内一边走出来的赫连君傲,眼中的愤气张扬霎时间消失的没了踪迹,娇小秀气的容颜换上了天真活泼的笑脸,娇声喊着,“君哥哥,君哥哥,你可算是出来了,你不知道燕儿在这里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个不长眼的守卫,竟然再三的对我无礼,一直阻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封灵燕含着生气委屈巴巴的说着,若不是眼前的守卫阻碍着她,此刻她早已飞身过去赫连君傲的身边了。
守卫转身看到赫连君傲,急忙下跪行礼,“参见皇上。”
赫连君傲摆手,龙颜薄凉,眸色微冷。
守卫让了去,封灵燕开心的便上前一步拉住了赫连君傲的手抱着,眉眼中一片无邪的喜悦,“君哥哥,你终于出来了,燕儿可算见着你了!”
赫连君傲垂眼看着被她抱住的手臂,眼底微微阴沉,抬手带着嫌弃的意思推开她的手,浓浓的疏离冷漠之意扑溢在空,神色沉厉,“身为郡主,你平时学的礼数和教化都学到哪里去了?应有的闺范和典仪你一样不学好,从头到尾皆似个少条失教的刁蛮小姐,无体统无规矩。如今还胆大硬闯军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是么?”
最后一句话,赫连君傲说得很重很凶,封灵燕被吓得身子颤了一颤,眸子愣了一愣。
看着赫连君傲眼底锐利的厉色,封灵燕知道自己错了,哦不,应该是从一开始决定来军营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错误。
封灵燕低低头,低柔着声音认着错说,“君哥哥,你别生气了。我心里知道,军营是女子禁地,不能随意进。”她抬着眼睛水灵灵的看着赫连君傲,音色乖浅,“其实,进军营不进军营不重要,主要是燕儿想要见君哥哥一面。君哥哥你不让我进宫去找你,那你自己出来了,我当然得抓住机会,就算是有失女子仪态有失郡主风度那又怎样,只要能见上君哥哥一面,燕儿会有何丑态都无所谓了。”
封灵燕眉欢眼笑,春风浮面。
德林在旁听着郡主封灵燕说得这般掷掷有词不羞不臊,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出阁和荒谬。
赫连君傲神色冷沉,看着站在自己眼前思想很单纯做事却很妄行的封灵燕,他心中并无一丝怜意,嗓音清漠冷酷,“看来前几次的禁足未能让你有所觉醒和悔悟。德林,传朕的话,将郡主禁足府内,一个月不得出门。”
冷话一出,封灵燕整个人怔的一瞬震住,水灵清邪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堪堪呆了!
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禁足这种事。止于今,她至少被禁足了不下于十次,而每次期限,都是一个月。
德林在一旁应了声,声音不尖不细,比一般太监要清粗,心底暗暗为这个二八芳华的郡主深感了一丝悲叹。
她从小活泼好动,前几年陪同父亲封啸入宫庆祝先皇诞辰。盛席之时,为了摘一株池中的莲花,不慎失足跌下了池塘,当时的皇上赫连君傲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见象便二话不说的跳了下去把人给救上来。从那时起,这个刁蛮任性的郡主呀,隔三差五的就跑来皇宫,名义上是来找那时还在世的天乐公主戏玩,但打的小心思是想来看一看二皇子赫连君傲。
而自皇上登基以来,郡主是千种理由万种法子的混入宫去找皇上,一门心思的想要相依陪伴,奈何皇上情浅,待她只是妹妹般的宠护。皇上实在是烦了厌了,逼不得已只好下了禁足令,禁止她进宫。
可怜她现在,在军营这样胡闹了一场,以前只是不能入宫,现在可好了,皇上既然亲口下了令,那她自是连自家府门都出不了半步了。
德林心底不禁为之哀哉!
赫连君傲下完令抬步就走,这个从小不懂事性子太任意的郡主,他是真的厌烦而倍感无奈了。
德林瞧了眼震呆在原地的封灵燕,哀哀摇头,便跟上了赫连君傲的步伐。
封灵燕娇色的面容委屈得气嘟嘟的,咬着牙切着齿,心中叫苦叫屈,想哭哭不出来,想骂骂不出声,心中顿时灰败如泥,气闷于胸。
想着自己要在闺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上枯闷乏味的一个月,心中只剩下四个字,惨淡收场。
在旁的两个守卫偷偷睨了眼又被下令禁足傻在了这里脸色又气又怨却又没有法子的高贵郡主,却被封灵燕敏感的逮到了眼光,正找不到地方撒气吐怨的她一时冲上前两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给挖下来!”
两个守卫心中惶然,急忙低深了头,背后一阵寒凉入体。
封灵燕气呼呼的,哼了两个守卫一声,便就转身大步离开。
日落西山,天边暗淡晕黄的夕阳一片一片的,斑斓中透着神奇的瑰秘。
操练完毕后,韩苏折身回了营帐,在帐前碰见了程天狼。
韩苏敬重的叫了声,“程将军。”
程天狼粗阔的面上有几分厚色,声调有些粗惋,“真是可惜了,方才皇上已经到了这里,本来是要来见你的,可是经郡主在营外那样一闹,把皇上都给闹走了!”
一提这事,程天狼心中就有些闷有些气。
韩苏闻言明眸却微微怔变,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当初决定入京翻案,就知与他相见是早晚的事,可是听到他来了,心里竟有些乱意,听说他走了,心中的反应竟是舒了口气!
难道到了现在,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与他当面相见吗?
程天狼见韩苏神色淡暗,心里就猜测她是否是因皇上来了却见不着的错过而感到怅然?豪莽一声,“不过没关系,皇上说了改日就会再来。”扔掉刚才的事,心思回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看着韩苏问,“韩追啊,你今晚有事吗?”
韩苏回了神,看程天狼两只大眼藏不住事的憨实之样,男子气度的轻轻一笑,反问,“程将军有事?”
程天狼嘿嘿一笑,“昨日我家瑶瑶说,今日要我请你回家吃顿饭。你也晓得,自从上次我家瑶瑶在集市上遇见了你,你给她买了盒胭脂水粉后,她就一直跟我念叨着你的事,要我请你回家吃顿好饭好好的当面谢谢你。”
程天狼一脸殷勤,看着面前俊瘦清逸的人,眉清目秀,薄唇小鼻,简直比女儿家还要漂亮百倍。这般玉树翩翩英姿飒爽的风姿,论是哪个闺阁少女看了都会怦然心动芳心暗许啊!难怪自己瑶瑶只见了他一面之后,就跟丢了魂似的,天天坐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用食指敲打着桌面,茶不思饭不想的,就盼着自己能够带韩追回家一次,一解她心中的相思愁苦。
韩苏眸子稍思,心中立时宣然,明白了程天狼的话中含意,于是面有难色,委婉了声,“一盒小小的胭脂水粉真是让瑶瑶姑娘挂齿了,比起将军对我的提携,韩追真是惭愧至极!照理说,将军盛情,韩追理当是恭敬不如从命的,只是韩追已许久未回家一趟,家中的小娘子怕是要闹了脾气,想着今晚得了空回去看看他。将军如此好意,韩追就心领了!”
当日集市上,瑶瑶忘带了钱袋子,自己刚好遇上,看她实在是喜欢极了那盒胭脂,便只好钱囊相赠,为她买下了心仪的胭脂。不想,一个轻微的举动,竟让瑶瑶那般记下了!心中倏地生出微微的罪恶感来。
闻言,程天狼脸色愣青,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你有娘子了?你成亲了?”
三句话三声问,足以说明他内心的惊,与讶了。
韩苏点点头,“是呀将军,我已经成亲了!所谓成家立业嘛,这不,来军营,就是来建功立业的。”
程天狼愣在那里,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情绪。
韩追是个有才华有前途的年轻人,本想自家瑶瑶琪花碧草,可爱动人,意想着将二人撮合成双,促为一对,那知想,韩追年纪轻轻竟就成了亲了!心中忽然有了大起大落的空荡之感。
韩苏明眸轻动,淡淡相言,“我家小娘子有些娇气,得回去好好的哄哄。此番辜负了程将军的美意,韩追心中也是过意不去,将军一向豁达明朗,想来也不会介怀韩追此次的婉拒。等卑职这一趟回来呀,就亲自带上好酒好菜,与您痛快的喝上一场。”
程天狼心中虽有失落后的一丝低沉之感,但也非不明事理之人,看向韩苏,语声有些粗沉,“既是如此,那你就快些回去吧!别让你家中的夫人等急了!我让柒玥陪我去喝一杯。”
韩苏抿着笑意点了下头,“嗯。”
程天狼两眼幽幽,情绪满满,看了眼英笑秀朗的韩苏,叹了口浊闷之气,不再说什么,横阔的身子一转,便阔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