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钺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好的
记录者,但我比任何人都喜欢回首自己来时的路,
我不住地回首、伫足,然而时光扔下我轰轰烈烈地向前奔去了。
离去,让事情变得简单,人们变得善良,像个孩子一样,我们重新开始。
请把我的梦改良
文/胡钺
胡钺
《萌芽》超人气作者 2009年“99杯”新小说大赛全国十五强
乔荷碰见许怡茶时正拎着大包小包出超市的门,她胡乱穿着一件黑色的棉外套,牛仔裤,咖啡色板鞋。头发好久没有打理,黄蓬蓬地束在脑后。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潜心奋战的考研生一样,邋遢,神情紧绷,嘴角因为压力过大而一直在发炎。
而许怡茶就不一样了,她身着烟灰色披肩雪纺长裙的身影差点让乔荷没有认出来。她只是听见一声快乐地招呼:“乔荷,好久不见!”
乔荷愣了半天,才想起应该拉出一个笑脸:“丫头好日子过腻了吧,怎么也肯来超市这么个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场所啦?”
许怡茶吐吐舌头,说:“我这么个俗人竟被你说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乔荷笑笑,看见许怡茶发丛间闪烁的石榴石耳坠,小粒小粒的珠子被穿成一串葡萄的式样,在耳下轻巧地晃动着。绛紫色的光线曲折地荡漾出来,看上去,却好像是因为她整个人都在发出幽远并且充满香气的光,而耳坠恰好沾染上了一点而已。乔荷不由自主地想腾出一只手去拉拉自己的外套领子,好遮住她里面的一件掉了色的T恤。她最近连衣服都懒得洗,早上起来看见实在没有别的干净衣服可穿,就在箱子底翻出了这件还是高三那年买的地摊货。无奈手中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只好含含糊糊地笑着就有了走的打算。倒是许怡茶不等她说话就又热心地邀请道:“走,去我们家吃饭去,尚岩这几天回家办实习的事情了,我正无聊着呢。”
乔荷有些为难地看着手里的大小袋子,又惦记着还有两篇阅读没有做完,最重要的,是自己穿成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许怡茶并肩而行的人。正想着怎么推辞呢,忽然看见几个才来报到的大一女生十分招摇地跑过。里面有个穿红色裙子的女孩子从乔荷身边擦过时,乔荷闻到一股非常年轻的味道。她忽然就改变主意说:“我先把东西放回去,待会去找你。这下没有尚岩这么个电灯泡了,我们好好聊聊。”
回到宿舍,乔荷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衣柜找衣服。长袖都扔在洗衣盆里,只好挑出一件藕荷色的真丝吊带,好在今天天气很好不会觉得冷。她把衣服穿好,照照镜子,看见自己有些发白的脸色,又打开化妆包拿出些粉和腮红扑上。然后套上外套出了门。
许久没有化过妆,今天不过稍稍扑了点粉她就觉得好像戴了面具一般不自然。校园里塞满了来送新生的轿车,居然还有人开了辆伊维柯。落日的余晖依然慷慨地洒在新生的脸庞上,乔荷觉得他们身上有种饱涨得几欲裂开的生气,把整个人都烘托了出来。她越发觉得自己这涂脂抹粉的脸实在是无可避免地衰老了。恍惚间似乎回到三年前自己来报到时的样子,时间简直就有点偷梁换柱的意味,甚至就是在比了。她好几次被拥来拥去的新生撞到,情绪越来越低落,索性不去看人,专把目光投射到路边的景致上去。就这样她第一次注意到路边的葱莲,大片大片开得很旺。乔荷看着忽然觉出一丝辛苦的味道,她想,干吗要开得这么努力呢?为了谁呢?她想我又是为了谁呢?我连打扮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么辛苦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么一波三折地走进许怡茶的家,她正在煲汤。
“那些小屁孩全都神采奕奕。”这是乔荷早就想好的开场白。
“是呀,还没接受大学的摧残当然有精神。”许怡茶回答得很轻松。她换了身家常的棉布裙,头发绾了起来看上去很居家,只那串石榴耳环还在耳边摇摇欲坠。乔荷便又觉得自己穿成这样正式得有些傻气了。不论如何,她有些泄气地想,自己总是和许怡茶不搭调的。也罢,她晃晃脑袋,考研生还讲究个什么!
许怡茶问:“不舒服吗?”
“什么?”
“你晃脑袋,不是头疼吗?”
“噢……”乔荷按了按额头,好像真是有点晕晕的,不过她还是笑着说了声没事。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大二的时候,那时许怡茶和尚岩刚搬到这里,乔荷曾过来帮忙安置东西。后来因为选部长的事情两个人闹了些误会,也没得时间好好解释清楚就一直这么淡了下来。在乔荷这边,其实更介意的是许怡茶有了男朋友就好像有了整个世界,她无力也没有心情再拥挤进去了。大四这年因为没有专业课,两个人还是头一回见面。
晚饭很丰盛,许怡茶做了土豆烧牛肉、煎饺、还有一大盆银耳汤。两个人都有些饿了,吃到爱吃的东西难免兴致高涨,先前有些别扭的感觉也荡然无存。乔荷心里真是感激这些美味,她觉得自己通过食物与曾经的闺密更接近了。但不免又觉得滑稽,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走近了怡茶。吃热了,她把外套脱下来,也不在乎这根本就不是穿吊带衫的季节。食物真是个好东西,她不由得在心里想。
吃过饭她们坐在地板上打算看电影。许怡茶找了几个点开看都是文艺片,嫌气氛沉闷,乔荷说要不就看最恶俗的,成天看些洋文我都快脱离生活了。
于是随便点了个港片,看了一点许怡茶说我都知道结局了,乔荷说我也是。许怡茶说要不我们躺床上说话吧。乔荷说好。
洗完澡后她们并排躺下。只开了床头一盏粉红色的灯。乔荷说你这灯的颜色可真够暧昧的。许怡茶说那是,现在就流行这个。
所以你也就只能在灯上暧昧一下吧。乔荷笑着。
是呀,许怡茶忽然叹了口气,没那个福气喽,谁让我这么早就认定了尚岩呢!
这么一本正经干吗,尚岩待你这么好你就不该有想跟别人暧昧的念头。乔荷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许怡茶的头。
别教训我,你呢?有没有步入流行趋势?
我呀,我还清白着呢。
不是吧乔荷,你不是还在想着楚长舟吧?!灯光下许怡茶瞪大了眼睛,头偏过来直直地看着乔荷。乔荷满不在乎地迎着那目光说:想又能怎么样呢?
其实在说这句话之前,乔荷真是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在想念长舟。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如果能够再多想一会儿,她一定能否定掉这个问题,像她一贯所做的那样。可是今天这句话完全没有准备,也恰恰因为此,她才对自己的内心生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失望。
倒是许怡茶吓了一大跳,半天才嘟囔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的……”
楚长舟说:只要你开心,我可以随时陪你去看倒影。
后来乔荷才深刻地感觉到这句脆弱的承诺里,有着多么虚幻的前提,与多么不现实的对象。
有很好很好的两个夜晚,他们几个初识的朋友一起度过。呼朋引伴,引来路人的侧目。其实不过是一起吃吃夜市,看看晚景。更多的时候是在轧马路。因为学校在市郊,有些路段会很黑。乔荷记得楚长舟在那样的一条小路上轻轻唱了一首《那些花儿》。那时他走在她身后,声音非常柔软。四周很暗,也很安静。大家突然都不再说话。
他们俩就是在那一晚摆脱了众人,开始单独发短信。后来的事情简直有些莫名其妙,误会产生,没有人肯张口解释,到如今,这答案早已被搁置在逝去的生活里,不复萌芽,不复死去。如同被悬置一般,乔荷觉得那会是她心中永恒的遗憾。
晚上,乔荷不敢关机,怕会错过他的短信。可是等到天明醒来,手机里是空的。她一次次地幻想又一次次被长舟的沉默所提醒。最终,开始了夜夜关机的老日子。
若不是同许怡茶在深夜里触及这个话题,若不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就作出回答,若一切都没有被重新翻捡出来的机会,乔荷几乎可以确定,她的生活已经完全和长舟没有干系。
“我后来有一次偶尔听尚岩说,长舟第一次骑单车载了你后,开心地在宿舍里又跳又唱了一晚上,快把尚岩折腾死了。”
“真的吗?”乔荷有些紧张地拉着怡茶的胳膊问。
“是呀,当时我们只当你不喜欢他,尚岩还笑他孩子气呢。”
“真的吗真的吗?”乔荷仍是拽着怡茶的胳膊不松,仿佛只要一放手,长舟曾经为她而涌起的快乐也会消失无凭。
“唉,我要是早跟尚岩在一起早知道这么多情报就好了。”
乔荷还在固执地问:“他真的那么开心吗?”
在看见怡茶眼睛里的肯定以后,乔荷忽地松了手,扭身平躺好,闭上眼睛。许怡茶害怕她会哭,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乔荷。那张脸先是舒展了一会儿,似乎还带着微微的笑,接着就开始紧绷,眉头轻轻凑了一些,眼睛也闭得更深了。再一会儿,许怡茶只看见乔荷脸上的平静,她松了口气,也把脸转向天花板,心中替乔荷当初的矜持叹惋,若不是有心拿双关语试探长舟,而长舟又误会乔荷有了男朋友,怎么也不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