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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往三方原

家康忍耐性强,属于所谓的非攻击型,然而有时却又先人一步主动出击,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塑造他这种绝非一两种思路能够理解得透彻的复杂性格的,无疑是环境因素。他成长的环境很是奇特,每年,确切地说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家康在战国中最动荡的时期迎来了自己的中年。

元龟三年(1572年),家康年满三十。此时甲斐(山梨县)的武田信玄已近暮年。信玄欲最后一搏,即动用所有兵力远征,实现控制京都的夙愿。为此,他在内政与外交上做了充分的准备,当年十月即刻行动。必经之路三河恐怕会被夷为平地。

东海道[1]上百姓猜测:“京都的织田信长怕是早已吓得如同被雨浇透的麻雀一样在家瑟瑟发抖吧。”

的确如此,信长自年轻时起就犹如害怕猛虎一般惧怕信玄,此时信长为抵御信玄的西征绞尽了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只为守住自己的势力范围。信玄的西征犹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容不得信长怀疑,途中同盟国三河必定在顷刻之间被海啸吞没。信玄此次西征算得上战国时期的头等大事。

十二年前,类似的西征事件曾令东海道诸国惊恐万分。那是骏河之主今川义元声势浩大的西征之战。义元同信玄一样,试图吞掉京都。此时的家康隶属于今川家,他率领着有别于今川家主力军的小队人马独自征战。尾张的信长年仅二十六岁,尚不为世人所熟悉。义元欲一路踏平尾张。信长冒险迎战,殊死一搏,在骤雨中击败义元,一夜之间改变了东海道的势力划分。这正是令他威震四海的桶狭间之战[2]。

此后,义元之子氏真继承了今川家家业,由于氏真愚昧,诸将人心涣散,不久今川家衰败。

桶狭间的奇袭令信长一跃而起,同时也使得家康摆脱了今川氏。

“人生有如负重致远,不可急躁。”

传说这句与英雄、风云人物形象截然相反的话语出自晚年的家康之口,也有人说是臆造的。不过,倘若硬要找出一个词语形容家康的性格与处事之道,恐怕没有比这句更为贴切的了。年轻的家康若具有英雄的豪爽,此刻应与今川家断绝关系,然而他却在三河前面停住了脚步。之所以如此,是由于他的妻儿仍在今川骏府里做人质,家康众家臣的子弟也是如此。如果他与今川家一刀两断,所有人质必将惨死刀下。家康没有莽撞。他出人意料地与敌人织田军的先头部队在三河的最前线对峙起来。

“主公太过忠诚!”家臣们愕然。当义元战死桶狭间的消息传来时,今川家的将领无不弃阵逃回了骏府。

慌乱中的家康本可以开进这座祖上留传下来的城池——冈崎。

“万万不可。”这位仿佛有着多个分身的年轻人告诫自己的同时,也告诫自己的手下。虽说冈崎城看似属于家康,可实权一直握在今川家手中,代理城主今川家的武士武田上野介与山田新右卫门长期驻扎在此。

“没有今川大人的允许,绝不能将冈崎城据为己有。”

事到如今,这位年轻人仍毫不动摇。他来到位于冈崎城北面一里开外的鸭田村大树寺,不再向冈崎城方向进发。

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守护冈崎城的今川武士武田与山田。义元战死后,二人担心自己身处与尾张接壤的边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了弃城之念。于是,二人派人找到驻扎在大树寺的家康,劝说道:“快快回冈崎来!”

家康佯装对今川家赤诚忠心(实有五分真心),绝不动摇,他一口回绝:“并未得到今川大人的允许。”

没过多久,武田和山田实在不堪忍受,弃城逃回了骏府。冈崎城因而成为空城。

“冈崎已为空城,捡拾别人丢弃之物并不为过。”

家康心想,同时派人通告了骏府。这是何等周密的忠心之举!精心排演过的“忠诚”,自然不是普通忠义人士的“忠诚”,而是家康一手导演的忠诚,带着私心的忠诚。家康做事小心谨慎,义元死后他依然惧怕今川家。

——果真死了吗?

家康过于谨慎,好比摇晃了义元的尸体后还在担心其是否会苏醒过来。家康说的苏醒,是指继承今川家家业的氏真倘若非世人所说的那样愚蠢,相反是位深藏不露之才,该如何是好。又或氏真果真如世人所说,只要辅佐他的老臣们尚且健在,今川家就不会轻易衰败。

“三河君(家康)为人诚实正直。”

此次家康进驻冈崎时的态度在骏府多少博得了好评。

甚至在敌国尾张也广为称道。信长在尾张清洲城听说了此事,暗自佩服:“三河小子不仅善战,更忠心耿耿得如同呆子。”

这时的信长,势力尚且薄弱,并未完全统一因先父去世变得纷乱的尾张国。取得义元的首级,纯属偶立的奇功,他根本无力趁势东征,入侵今川的势力圈。在信长看来,桶狭间一战的当前意义在于暂时解除了来自东面的威胁,这已足矣。而后,他还不得不退守尾张,治理内政。然而,来自今川氏的威胁并未就此了结。信长想尽量劝诱如今已是冈崎城城主的三河小子,与之结为同盟,让那正直忠诚之人去抵御今川家向西扩张的野心。如此一来,尾张的东面国境不就平安无事了?可见,冈崎的家康已经用自己的正直与忠诚同时征服了西面的织田与东面的今川。像他这种势力弱小的城主,以“守信”二字作为自己的外交政策乃是上上策。家康始终如此,即便后来他统领了日本第二大势力集团,对于在他之上的统治者——秀吉——仍然表现得同绵羊一般温驯,如义犬一般忠实。可等到秀吉一死,他对丰臣家的态度骤变,成为谲诈多端的首领。要看穿家康的诚信实为伪装或者演戏,似乎并不困难,但家康能持续伪装长达五十余年,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家康就任冈崎城城主。

在今川家众多势力中,唯有家康不可思议地继续与织田家奋战。他每日来回穿梭于三河的山野,接二连三攻破织田家的城寨。眼下信长采取了退守尾张的策略,毫不吝啬地放弃了那些位于三河境内、修建于他父亲时代的城寨。而家康则毫不留情地将其一一拿下。

“家康仍在为今川大人浴血奋战。”看似在为骏府效劳,其实攻下城寨都归为己有,以此扩张三河的势力。这绝非本分的忠诚人士所为,家康试图将自己趁火打劫的行为正当化,以向世人展现自己的忠心。他差人前往骏府晋见今川氏真:

“我等正为今川氏奋战,主公为何不替先主报仇?恳请主公尽早派兵讨伐织田,我等愿充当前锋,誓死攻打尾张。”

但是今川氏真完全没有此意,仅仅犒劳了家康,继续在骏府寻欢作乐。

谨慎的家康终于对骏府的形势做出了判断。氏真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庸主君,连老臣们都纷纷离他而去。家康下定决心独立,并开始琢磨向骏府讨要人质。他的努力再一次换来成功。

在此前后,家康开始回应尾张信长的邀请,与织田家结成了攻守同盟。既然与织田并肩作战,那么势必以今川家为敌。家康绝非一般的忠义之士。

“今后,对今川氏,”家康在缔结同盟协议时诚恳地向信长表态,“我等将尽心尽力做好防御。”

从此,信长拥有了一位得力的同盟者。他将守护尾张东面边境的任务完全交予他人负责,将驻守在东面的防御力量一律撤回,另作他用。事实上,此后信长才得以全力以赴完成西征。

此后八年,信长攻打近邻之凶猛,如恶魔一般。自桶狭间之战算起,八年后,他的势力盖过天下其他任何诸侯。信长攻入京都,召回流亡在外的足利将军,恢复他以前的地位,并借着他的名义平定了近畿[3]。八年来,信长的势力迅速扩张,而身为同盟者的家康,仅仅平定了本国三河。粗略算来,三河约有三十万石土地,仅此而已。究其缘由,尽管多少有些客观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家康过于忙着助信长一臂之力,无暇顾及扩张自己的领土。

在信长眼里,家康仿佛是条忠实的看家犬,他的忠义比起对亲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河武士是否都是傻瓜?”织田尾张的众武士背地里议论。家康与他的三河武士为了协助信长的征服事业,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信长一声令下,随叫随到,绝对服从。

有一次,某军营里的一位尾张部将看到家康的队伍列队操练,高声喊道:

“快看,三河犬来了!”

家康听后并未发怒,只回敬了一句:

“此话莫非是在称赞三河犬牙齿锋利?”家康的一句话平息了部下们的愤怒。他唯恐自己的手下与信长一方发生争执,遇事总是劝诫说:

“哪怕尾张武士出言不逊,切莫发怒,充耳不闻便是了。”三河武士谨记家康的训诫。

不过,太过谦逊最终会遭到蔑视。家康并非信长的家臣,却被信长呼来唤去。

信长掌控京都的第二年,有人起兵叛乱。信长称霸中央的行为过于急躁,致使远处的势力强大者得以生存下来。甲斐的武田、越后的上杉、小田原的北条、越前的朝仓、近江的浅井、中国(日本本州中部)的毛利,加上摄津石山本愿寺的势力等,众势力联合成反织田同盟,并试图对身处京都的信长展开包围。各路诸侯中率先采取行动的是朝仓、浅井联合军。元龟元年(1570年),家康二十八岁时,信长与这路联合军在近江姉川决战,几个回合后,信长艰难地击溃敌军。

交战初期,信长不假思索地命令家康:“三河君,向近江出兵!”

当时,家康的国境尚有来自武田势力的威胁,实在难以置本国于不顾而为信长远赴近江。

——信长难道不会灭亡?

三河武士心存疑虑。毕竟信长孤军奋战,抵御的是来自天下的所有武力,而同盟者只有三河家康。家康此时抛弃织田,跟随武田也未尝不可。当时世人对诸国武力的评论,无疑是甲府的信玄远在信长之上。家康倘若只为自己着想,差密使找到信玄,承诺与信长断交,从权谋外交的角度来看无可非议。

然而家康为了信长,出兵参与了姉川决战。相对于信长两万四千人的大部队,他的兵力只有区区五千,实在是相形见绌。家康正为本国的防御之事心急如焚,派出五千兵力已是极限。

朝仓、浅井联合军虽不足两万,但这支来自越前与北近江的队伍早已名声在外,他们个个生得强悍,战场上齐心协力、豁命搏杀。驻扎在姉川左岸的信长主力军不战而栗,尾张武士的懦弱暴露无遗。浅井军朝织田军的主力进攻过来。浅井军连续突击,击溃了织田主力的头阵,并攻破了第二道防线。紧接着第三道防线,继而第四道防线依次遭到瓦解。此时信长的身边无一人护卫,自身性命都危在旦夕。

家康正在别处奋战。他的德川军以六千人马(其中一千是向织田借调而来的)对阵朝仓的一万兵力。历经苦战,德川军最终击退了敌人。家康遥望远处战场,得知盟军陷入危机,无奈自己面临着朝仓大军的威胁,确实爱莫能助。家康马不停蹄地奔跑在战场上,或鼓舞或叱责,他抽调榊原康政的队伍,令其横渡姉川,从背后攻打朝仓大军。这一战法果真奏效,一时间朝仓大军仓皇逃跑,家康的主力军紧随其后,如火焰喷发一般突袭而来。朝仓军大败。这次惨败波及浅井军,织田军的主力这才得以喘息,重振旗鼓并终获胜利。

“没有家康则没有信长东山再起,姉川一战本该信长败北……”

《甲阳军鉴》做了如是评价。顺便说到《甲阳军鉴》这部兵书,传言此书出自武田家大将高坂弹正之手,其实为江户兵学鼻祖小幡堪兵卫景宪假借高坂之名所著。由于它成书于江户初期,对家康的评价自然有所斟酌。但尽管如此,书中的评价仍算得上客观公正。书中描述了尾张武士的软弱无能,大意如下:

“织田军的人数远超浅井军,却被浅井军杀得落花流水,逃出十五町[4]开外。相反,家康以区区五千的三河武力击溃了多出一倍兵力的朝仓大军。”

家康“东海道第一武士”的称号正是得于此次姉川战役。

家康为了抵御武田的威胁,不得不迅速将三河军撤回本国。元龟元年(1570年)姉川之战时,家康已分得东邻的远州(静冈县的西半部),并在滨松[5]筑城。

远州一直以来都是今川的领地。

“老夫愿与阁下共分今川的领地。”托人给家康捎来此话的正是甲斐的武田信玄。姉川战役的前两年晚秋,巨魁信玄首次与二十六岁的家康建立起外交关系。今川家固然尚且存在,只是将领们的心思早已远离氏真,盘算着如何瓜分今川的领地。

信玄提议:“以大井川为界,西(远州)归于德川阁下,东(骏河)为老夫所得,如何?”

家康欣然接受。当年十二月,两家几乎同时举兵入侵今川,各自分得东、西部分。氏真流亡他乡。家康手里一下子多出远州二十五六万石的疆土,加上本国三河的领土,便能跻身拥有五十多万石的大名行列。他正是凭借此番实力参加姉川战役的。

家康的身价陡增,也不得不面对随之而来的、多于原先数倍的外部压力。与他现今的疆土接壤的正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庞大的信玄势力圈,况且仅仅相隔一条大井川。

信玄拥有比睿山[6]授予的大僧正[7]僧位,他率领大军时,头戴诹访法性[8]之盔,铠甲外还要披上好几层绯红的袈裟,这身奇特的装束早已名扬远州。对手一想到他这副模样,无不胆战心惊,怕得直打哆嗦。

家康的领地与武田势力圈接壤,因而家康心中的恐惧不啻被宣判死刑的囚犯。擅长模仿的家康很是奇怪,他虽然惧怕信玄,却自幼就暗自敬佩对方。家康平日里留心打听信玄的内政、兵法以及战略。后来,当武田家在胜赖一代灭亡时,武田家的牢人[9]哪怕成百上千,首先皆为家康所用。家康从他们那里学习信玄生前制定的法规,研究阵法,甚至下令后来成长为先遣部队的德川家井伊武士改变装束,连铠甲在内一身火色。这支部队被称为“武田赤备军”,家康对信玄的崇拜由此可见一斑。

说起来大概是家康的性情与信玄相似。家康不曾学习信长,他作为信长的同盟者始终跟随其后,连性命也交付给他,却丝毫没有模仿信长的爱好与想法。到了晚年,家康也未留下一句称赞信长的话语,对秀吉更是如此。家康在跟随秀吉的日子里毕恭毕敬,绝无半点不悦。然而在私密场合却总告诫家臣切莫沾染秀吉的奢华之风,茶道便是其一。在信长和秀吉的推崇下,茶道风靡一时。尽管如此,德川家诸将领敬而远之,一概不参加任何茶会。他们谨遵家康教诲,保留着三河质朴的品质。家康与他的众三河武士在当上丰臣时期的大名后,身上依然透着一股农夫气息。在被现代美术史划分为安土桃山时代[10]的年代里,他们没有任何喜好。其余大名对永德[11]、利休[12]、南蛮[13]的稀奇古怪之物十分着迷,唯有家康与他的臣属例外。他们自始至终过着乡村生活,不曾褪去田间本色。

在当时,找不出第二个比德川一族更远离安土桃山时代的势力集团。

家康如此远离同盟信长的爱好,却崇拜敌人信玄。这看似奇怪,但细想起来,对三河人而言,与商人味十足的尾张相比,或许同为农民出身的甲州更显得亲近。

信玄善于执政。疆域扩大后,他将新的领地作为直接行政区,而不分给家臣管理。他担心无知的部下不懂人情事理,傲慢行事,使得民心离反。信玄亲政,赏罚分明,收服了人心。由于三河东部的南、北设乐郡以及东加茂郡,共三郡四万石土地遭到信玄的侵犯,沦为了武田的势力范围,所以家康才对信玄的执政了如指掌。家康得到今川领地远州后,曾效仿信玄的治国方法,成功地收拢了当地民心。

无论是兴趣或爱好,武田信玄都秉承了中世之风。对于当时盛行的茶道,他不屑一顾:

“只有小民才会这样做。”

对宗教也是如此。信长是极端的无神论者,他否定一切神佛。秀吉虽然不像信长那么极端,却也无信仰。唯独家康稍稍不同。他是带有庶民色彩的净土宗(虽不及一向宗[14]在百姓中普及)的檀度[15],家康在战场上甚至揭起写有“厌离秽土,欣求净土”的大旗。相比之下,信玄是中世风格的信仰者。在他眼里,甚至连净土宗也属于新兴宗教。他尊崇中世信仰中最具权威却已衰落的比睿山(天台宗)。他为比睿山捐献了大量的钱财。作为回赠,比睿山授予这位未曾出家的凡夫俗子以大僧正之位。授位时,信玄表现出孩童般的欣喜。再有,当听说信长烧掉比睿山、杀死三千僧徒时,他说:

“将比睿山移至甲州。老夫加以保护,恢复其香火。”

可惜如此深情却遭到比睿山的婉言谢绝。

家康既不像信玄那样保守,也不及信长那样开放、现代,相比之下较能认可信玄的风采。

信玄一手带出了武田军团,军团编制与作战能力独一无二,均为他首创。不过其余之事,信玄更倾向于沿用既定的权威。一般来说,此类人物往往具有感伤情怀,而信玄例外。他将自己的权力绝对化,为确立威严,他甚至放逐了自己的生父,即上一代家督信虎。信玄四十多岁时,以企图谋反的罪名逮捕了长子义信,并将他投入大牢。不久,义信被杀。

诸国对信玄的评价不高,认为“信玄乃罕见的忍者”。

所谓忍者,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满不在乎之人。家康并非忍者。

武田信玄出生于守护大名之家,算得上是中世的贵族。他的血统几乎被半神话,受到甲斐民众无比的崇敬。信玄本人出生显贵,故某些气质非同一般。

常言道:“高贵之人冷酷无情。”

信玄生来便是如此。而家康出生于乡村头领之家,与庶民同等,所以悲喜之情与家臣无异。他对家臣极富同情心,会真心为部下的不幸遭遇潸然落泪。三河武士正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打动,才会死心塌地跟随其后。

后来,性情中人的家康却被信长责令杀死其长子信康。

此时的信康早已长大成人,并能驰骋在战场上勇猛杀敌了。信长认为:

——信康与其生母同武田家串通。

信长手握证据(信康生母的确如此,信康却被冤枉),命令家康杀掉二人。家康若是违令,信长必将讨伐家康,灭掉德川一族。于是,家康思量了三日,最终决定杀死信康。他作出决定时,想:“原先武田家大将不也曾杀死他的长子义信吗?”

家康回忆起自己一直敬仰的信玄,以此安抚自己即将麻痹的心灵。家康过于学习信玄,甚至模仿他“忍者”的一面。不过,家康并未成为真正的“忍者”。此后每逢回忆起信康,他总会泪流满面、自言自语。这幅情景吓坏了他的侍从。家康浓郁的人情味深得质朴的三河武士敬佩。

发动俗称“三方原之战”的不是小国家康,而是强大的武田信玄。

信玄并非生来就拥有庞大的国家。他的据点甲斐国位于富士山北面,土地贫瘠。以后世的石高[16]单位计算,不过二十五万石疆土。这里的士卒生得强悍,在信玄的训练下愈发威猛。信玄率领这支军队不断蚕食邻国疆土。尽管有天才将领指挥作战,却仍困难重重。原来,小田原盘踞着人称“老大国”的北条阵营,越后有上杉谦信,后者的领兵能力不在信玄之下。三方势力相互牵制,信玄不敢轻举妄动。他花费了半辈子的时间,最终将百万石土地收入囊中,其中包括信浓、骏河、远州北部、三河东部、上州西部、飞北部、越中南部等地。算上本国甲斐,约有一百二十万石。有了如此实力,“是时候西征了”。

谨言慎行的信玄(这一品质深受家康赞赏)决意西征时已年过半百。他尤为高兴的是,自己此时已经拿下濒临大海的骏河国。生长在山里的信玄终于扩张至东海道。只是如今这位处事谨慎的诸侯迈入暮年,人生的太阳已然西斜。他得到骏河之后首次拥有港口,随即设立了一流的水军。信玄的欲望如同19世纪的俄国。俄国一心希望拥有温暖地带的海港,不惜长期作战,在亚洲考虑过南下印度洋,一方面经营远东地区,拥有了沿海州;在欧洲还威胁着土耳其。

话说回来,信玄人到晚年终于得到骏河,费尽心血到达了日本的交通干线——东海道。骏府距离京都仅八十里(一里相当于现在的四公里)。

沿途的强大势力唯有织田一家。

“在下愿去扫清道路!”

信玄的勇将马场美浓守信春在武田家酒宴上大肆扬言。信玄本是出言谨慎之人,此刻,他只是注视着美浓守,并不做声。攻打织田家之前还得除掉一个小小势力,那就是拥有三河和远州的德川家康。

“家康的为人如何?”

信玄问道,他不太了解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家康。

原加贺守昌俊回答道:

“胆怯且固执。”

他的话,说对了一半。固执是家康的天性,却并非刚愎自用,若是想要得到某物,家康宁愿委屈自己、隐藏自己,花费大量的精力,最终顺理成章地将其占为己有。确切地形容他的性格,应该说成忠诚、正直才对。

“胆怯者更不容疏忽。”

信玄告诫道。胆怯者多深思熟虑,他们过于惧怕敌人,因而凡事考虑周全,慎之又慎,决不胆大妄为。

或许信玄才是胆怯者。家康势力范围内的三河和远州,对于信玄来说只是必经之路而已,诸将领纷纷表示:

“三河一类,应踏平而过。”

然而信玄派人仔细勘察了远州、三河两国的道路和地形。信玄无论征战何处,事前准备总会做得十分妥当,且细致入微。此次也不例外。

《甲阳军鉴》中关于信玄的这次调查有如下记载:

“始于元龟三年壬申年夏,止于秋。”

以下引用《甲阳军鉴》原文:

“持远州、三河绘图,逐一查找两国险路,或大河小溪之流势,查清一村、一里的渡口数量,或标注深田、蓄水池及其他。”

调查人员主要任用远州、三河的牢人。指挥、汇总调查结果的是两位大将——原隼人昌胤和内藤修理昌丰。二人处理妥当后,书中记载:

“两大将于信玄公御前陈述,再三推敲。”

信玄终于敲定阵式,并令诸将领牢记地图。在三方原之战中,武田军团初来乍到,即使再小的队伍也能自如地在地形错综复杂的三河境内移动,执行任务,这令三河武士佩服不已。

对于武田军踏平三河的行动,家康断然不会坐以待毙。

这位胆小之人为了保全自己,拼命地做着外交上的准备。当他刚刚感受到来自信玄的巨大压迫时,便迅速决定与越后的上杉谦信结为攻守同盟,一同牵制信玄西征。

天底下能阻止信玄脚步的唯有上杉谦信。

——然而,恐怕上杉谦信不曾听说过自己的名字。

家康忐忑不安,他不过是东海上的一股新兴势力。面对谦信这位势力强大、历经沙场的老将,家康觉得胆怯。细想起来,凭借今川家与织田家的势力逐渐壮大起来的年轻男子家康,以自己的名义与大势力进行交涉,这还是第一次。

使者不可或缺。三河武士都是乡下人,家康环顾四周,没能找出一位可出使千里的干将。正巧三河有座供奉山灵的修验道寺庙,名为稻叶山权现堂,寺内住着一位长着鹰钩鼻的修行者叶房净全。叶房自年轻时起周游列国,甚至数次前往佐渡[17],途经越后时曾滞留多时,与上杉家的好几位重臣有着亲密往来。

“叶房,好吉利的名字。”

家康将骏河之事告知老修行者,并派遣家臣与长老一同前往越后。叶房不负重托,顺利完成了任务。

叶房劝说谦信:“东海形势大变,现如今德川大人成为第一武士,北条氏自然不在话下,连甲斐的信玄也惧他三分,加上他为人忠义正直,譬如……”接着叶房描述了一番。

“信玄若举兵,则南北夹击如何?”

叶房提议,谦信从日本海一侧、家康从太平洋岸一侧同时出击。

对此提议,谦信意外地爽快接受了。他亲自提笔写信,信中洋溢着喜悦之情:“恕老夫冒昧……阁下派遣僧人使节,老夫甚欢心。一言为定,不再有异议。”

“谦信写信怎么如同孩童一般?”

家康心想。原来,在外交文章中,哪怕事情对上杉氏再有利,他也该按捺住内心的情感,表述得若无其事。可谦信在信中的表达太过直白。家康一直为信玄狡猾而复杂的性格所吸引,他觉得谦信的爽快与耿直有些肤浅,不足以为其所用。家康只是对谦信抱有好感。当然,甚于好感的是:

——如此一来算是得救了一半。

家康长舒一口气。他对上杉谦信一直心存好感,即使许多年后,当谦信的下一代家督上杉景胜在关原之战前与石田三成共谋讨伐家康时,家康也未大发雷霆。关原之战后,令景胜切腹,使上杉家没落也无可厚非,可家康却饶了景胜一命,仅仅削减封地为米泽[18]的三十万石。家康之所以没有使上杉家绝后,并非完全出于他保守的性格(信长则截然不同),更多的是源自家康首次外交上的成功,以及心里始终不曾挥去的对上杉谦信的好感。

武田信玄得知了家康与上杉谦信结为同盟。“小子想与我为敌?”

信玄在外交上表现出异常的愤怒,却也暗自为能借口此事公然入侵家康的领地而感到高兴。元龟二年二月,他已亲自率军驻扎在位于西骏河的田中城,并将此地作为侵略三河的野战本营。三月,信玄派兵攻入远州,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远州高天神城。紧接着,信玄动用其他兵力入侵东三河。四月,他还唆使山里的土匪出没家康的根据地——冈崎城的郊外,四处纵火,扰乱人心。信玄的侵略战术变化多端,让人防不胜防。

家康此刻居住在远州滨松城内。

当初家康离开祖上留下的三河冈崎城,选定远州滨松城作为根据地时,老臣中无一人赞同。

“疯了吗?”众臣嚷道。

家臣代表酒井忠次和石川数正一起来到家康面前,大声谏止。

“我意已决。”家康坚持道,没有屈服。

远州只是刚刚到手的领土,在三河人看来无非是一块殖民地,而家康却要废弃德川家势力范围的中心之地冈崎城,迁至远州滨松城。况且在滨松城建城存在诸多不便,譬如水资源匮乏:掘井时必须深挖掘才能出来淡水,身份低微的人根本无法负担昂贵的挖井费用。再则,城内也没有水源。

滨松是家康取的地名。此前,这里叫做引间,有座名为引间城的古老城楼。家康扩大了城的规模,在城下划分好家臣们的宅地后,下令:

“所有人等迅速迁入滨松。”

然而,在三河这种当时的落后地区,尚且没有武士们集中居住在城下町[19]的习惯,加上人们留恋世代居住的故土冈崎城,都不愿动身。

家康虽与其他三河人一样具有乡下人的保守性格,却能为了现实利益而偏离自己的意愿。

“滨松距离敌人较近。”

家康这样认为。敌人从东边骏府攻过来,为了防御,能在最前线修建指挥所是最好不过了。

对此,甚至连信长也极力反对。信长一直以自己的利益为重。他对家康和他的三河武士们向来是呼来唤去,他当然希望家康等人离自己近些。若家康继续留在三河冈崎,从尾张只需趟过矢作川便可到达,必要时能随叫随到。可远州滨松却距离尾张很远。

家康此次迁都滨松打乱了信长的算盘,信长特意派重臣佐久间信盛出使滨松,劝说家康。

“阁下突然决意迁至滨松,未曾与我等商议,我等吃惊不已。从尾张到滨松路途遥远,途中险关众多。只恐今后对与织田家协同作战十分不利,还请速速返回冈崎。”

家康平日里对信长非常顺从,可这次不同,他丝毫没有让步。

“不曾想家康竟如此顽固。”

信长只得断了此念。可过了不久,家康再次做出让信长提心吊胆之事。

这便是与上杉谦信结为同盟。对信长而言,家康与谦信结为同盟无关紧要,可结果是家康必须与武田信玄断交。如此一来,自己作为家康的同盟者必定成为信玄的敌人,一同被卷入海啸中。

信长惧怕信玄,为了不被信玄视作敌人,他想尽办法遮盖敷衍,多次阻止信玄的进攻。信长认为眼下自己刚刚起步,养精蓄锐,再迈一步之后便可与信玄抗衡,但现在万万不可引虎出山。然而家康擅自行事,已经引出信玄这头猛虎。当然,在家康眼里,形势并非如此。他觉得倒是信玄这头老虎自己要出洞。家康的逢迎外交已到底线,若再讨好下去,恐怕连自己都会被吞掉。现如今是时候孤注一掷、决一死战了。

信长不得已认可了家康制造的新局势,也被迫加入了上杉、德川同盟。但这两件事稍稍改变了信长对家康的看法。以前,家康对于信长来说不过是条守护织田势力东大门的看家犬,而现在,看家犬多少有了自己的主张,并开始独立行事了。虽然如此,家康仍不忘再三提醒信长,这些举动都在“正直忠诚”的范围之内。

“此举对织田家有利。倘若信玄大军压境,家康定将殊死抵御。”

“抵御虽好……”信长对家康采取了类似自己在桶狭间作出的冒险兴动甚感头痛。他觉得对信玄绝不可莽撞行事,否则苦心经营的一切必定化为乌有。

“若武田军逼近滨松,稍作抵御后立刻弃城退回冈崎。在滨松抵御武田军只会是徒劳。”信玄多次派人去说服家康。家康总是唯唯诺诺,或说“言之有理”,或说“此法得当”,尽量平静而有力地点头附和,却回答得相当含糊。家康其实早有打算,他决心一步不退地坚守滨松城,抱着必死的决心搏一次。他谨慎得几乎病态,无论往他身上的何处施压,他都会作出同样不合常理的决定。前文提过家康的性格用一两种思路是解释不清的。按说他的性格只有小心谨慎、舍己从人和功利主义,那么此时转投武田才是明智之举。在那个时代,条件与当时的家康相当或者近似的战国武将不计其数。这些人皆是倒向武田,以摆脱眼前的危急。即使不投靠武田,也会如信长劝说的那样,先弃城逃往冈崎,再投奔尾张,与织田方面的主力会合,以此与武田抗衡。这也不失为良策。家康生性算不上果敢,然而却没有采取上文中提到的任何方案。他意外地选择了近乎自杀的死路,且立刻付诸行动。这正是家康让人费解的地方。倘若家康称得上是英雄,恐怕全靠这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特异性格。

信玄终于来了。

此前他曾一度从骏河的田中城返回甲府整备军力。元龟三年十月三日,信玄率领名震天下的赤备军从甲府出发。这天云层很低,从甲府望去,远处的山峦朦朦胧胧,颜色灰淡。

“这么冷的天气,越后可能下着雪呢。”信玄坐在轿子里,自言自语。信玄选择雪季西征。由于降雪,敌人谦信不到来年春天不能用兵。但为了谨慎起见,信玄还是从三万常备军中抽出一万留守国内,率领其余两万人马以及向同盟国北条氏借调来的两千名士兵出征。

按照用兵的一般原则,信玄另外整编了五千名士兵,下令由大将山县昌景率领沿别路进发,经三河东部向远州进攻。

另一方面,在滨松城的家康陆续收到关于信玄出兵的情报。远在后方的信长也派急使传来口信:

“速速放弃滨松,回冈崎守城。”

前后多名急使来报,仿佛信长在后方连声呼喊一般。家康恭敬地接待使者,并得体地答复:

“家康迟早会撤回冈崎,只是先在滨松抵抗一阵再说。”

使者回去后,家康咬着手指,独自思量了许久,回头望着自己的部将,坚定地说:

“要我放弃滨松城,不如踩断佩刀,告别武门。”这句话成了家康的名言,流传后世。他说此话时非但不是昂然自若,反而是欲哭无泪、喃喃自语。中年的家康身形与少年或老年时全然不同,干瘦得眼睛突出、颧骨高耸,下巴又尖又长。他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时,恰巧烛光的阴影映在他脸上,这副模样仿佛恶鬼一般让人生畏。

家康的总兵力有一万名左右,其中四千名被派往前线小城,决战时的人马不过六千名而已。六千名士兵自然敌不过当时日本最强势的信玄两万多名士兵的大军。家康乞求信长增派援军。

“可否借调一万兵力与我?”

家康期盼着。诸将领更是觉得:

“平日里总是我等增援织田家,却从未要求过他们派兵。织田大人理应有所回报。”

众人满怀期待。可眼看武田家大军压境,织田援军这才姗姗前来,而且仅仅三千人。援军由将领佐久间信盛、平手泛秀及泷川一益率领。从信长的战略来讲,在必败无疑的战局下派出大量兵力,不过徒添死伤罢了,自己只要尽到同盟者的义务足矣。因而在三位部将整装待发时,信长再三叮嘱:

“莫要战斗,守城便是。”

信长的战争观如同经商之人,总是按事情的轻重区分行动的缓急。信长吝啬白白损失的兵力,好比商人舍不得钱财。迟到的尾张武士同样如此,且不说三名部将,连步卒也全然没有战斗之意。

信玄大军南下。

十月七日,大军浩浩荡荡地挺进远州,气势之壮观,一直为东海道上的人们所传颂。两万多名兵士步伐整齐,只听见大地震得轰轰响。无人窃窃私语,甚至连最低等的士卒目光中都透出坚毅,全体目不斜视、正视前方。将信玄大军给人的印象形容成猛兽群向前行进,恐怕更为恰当。十月十日,信玄大军如探囊取物般攻下德川的多多罗城与饭田城[20],然后继续向西挺进。

家康必须侦察清楚敌军进击的情况,仅凭他一贯的忍耐,继续静观局势显然不够,于是他决定派人武力侦察。他挑选平日里自己最器重的三员大将:大久保忠世、本多忠胜(平八郎)以及内藤信成赶赴前线,并下令大将率领三千兵士即刻从滨松出发直奔三香野(今袋井市附近),担任附近木原、西岛等村落的侦察任务。过了几日,他们终于望见前方田野里有一片红色在移动,原来是甲州军到了。当他们想更接近敌人以确认军情时,却被武田军发现了。眼看着武田大军在街道两侧的田野里一字排开,加快步伐向这边移动过来。

“撤退!”

内藤信成对大久保、本多喊道。如果在此处交战,定会白白损耗原本就兵微将寡的德川军团的决战兵力。部队立刻开始撤退,唯有本多平八郎稳站在原地,他点着了道路上堆积如山的门板、厚草垫和席子之类。顿时,四起的白烟弥漫空中,遮挡住了武田大军的视线。武田军难以辨别德川军撤退的方向。

“三河武士做事新奇。”

信玄远远望去,心中暗自佩服。不久,家康的年轻部将本多平八郎纵火之事传开。

武田大军里有人调侃道:

家康有两件宝,唐头和本多平八。

这首打油诗留在了滨松东郊的一言坂[21]。所谓唐头,指牦牛的尾毛,常用做禅僧的掸子等。在德川家,家康将唐头赐给本多平八郎等七员大将,并令其插在头盔上,以显示威武。

信玄将军队分为两支,一支派去进攻家康的二股城[22],另外一支令山县昌景率领攻入三河东部,轻松占领了吉田城[23]和伊平要塞。

信玄做事谨慎,此刻并不急于进攻,而将大本营移驻至野部(今天龙区东面)。在红叶时节,信玄大军在此处安营扎寨,他们仅仅攻破了些阻碍自己前进的小城。直到当年岁末的十二月二十日,大军才有些出发的征兆。

他们的举动立刻传入滨松家康的耳里。二十二日信玄下令出发。

然而令家康他们意外的是,信玄的大军竟然抄近道,沿滨松城以北约二十公里的盘山小路向京都进发。这不明摆着无视滨松的存在吗?

对信玄而言,西征才是此行的目的。与其耽误时间攻打途中的滨松城,不如绕道前行。

这样,信玄率领大军穿行在滨松北面的山间。

关于信玄一举一动的谍报,在他们出发的前日又传到了滨松家康处。家康立刻召集部将,商讨对策。

当然,织田方面三位大将主张德川军趁此良机在滨松按兵不动,佐久间信盛照例再次强调了一番信长的训诫。

德川家诸将领纷纷表示赞同,他们认为只要我方不出兵,敌人便会远去。若出战,不仅死伤无数,也阻止不了武田大军的西征,此举毫无意义。全体将领一致反对出战。

然而,家康突然呼吸急促起来,面如土色,双眼充血,他不停地咬着指甲。

“莫非是疯了?”

此刻家康的一句话令织田家派出的大将泷川一益大惊失色。家康竟然下令:出战!能在这乱世之中安邦定国的大名居然说出如此幼稚的话。

“敌人踏着我国郊野一路前行,我等却一箭不放,躲在城内,此举绝非男儿所为。”

一向做事小心谨慎的男子,面无血色地吐出这番话语,他的家臣也始料未及。家康身上冷静的筹划能力,被同样隐藏在他内心的某种疯狂所打败,尽管这种情形极其罕见。他令全军将领做好出战的准备。这次无异于送死的征战计划结果自然是彻底失败。然而对于他后来的人生,这次败北不如说是一次重要的胜利。

注释:

[1]东海道:五畿七道之一,指畿内以东东山道以南的部分,主要沿太平洋岸,包括伊贺、伊势、志摩、尾张、三河、远州、骏河、甲斐、伊豆、相模、武藏、安房、上总、下总以及常陆等十五国。——译注。

[2]桶狭间之战:永禄三年,即1560年,织田信长在桶狭间奇袭今川军,今川义元战死。——译注。

[3]近畿:原指天皇皇居的所在地畿内及其周边地区,今包括京都府、大阪府、滋贺县、兵库县、奈良县、歌山县及三重县。——译注。

[4]町:一町约一百零九米。——译注。

[5]滨松:今静冈县滨松市。——译注。

[6]比睿山:自古被视为镇护王城的灵山,东面山中有着天台宗总寺院的延历寺,也为延历寺的山号。——译注。

[7]大僧正:僧官的最高级官位。——译注。

[8]诹访法性:“法性”指佛教中所说的万有的法性,“诹访法性”代表诹访明神。——译注。

[9]牢人:参加过多次战役,被勒令囚禁,贬为庶民的大名、武士们。——译注。

[10]安土桃山时代:1573年—1603年,起于织田信长驱逐将军足利义昭,终于德川家康建立江户幕府,又称织丰时代。安土桃山文化的特征在于大名、豪商等阶层的繁荣奢华,佛教影响力衰弱以及西洋文化开始传播等方面。——译注。

[11]永德:狩野永德,安土桃山时代的画师。——译注。

[12]利休:千利休,日本茶道的宗师,人称“茶圣”。——译注。

[13]南蛮:此处指葡萄牙、西班牙。——译注。

[14]一向宗:日本佛教新宗派净土真宗(简称“真宗”)的别称。其教理强调人们只要在世俗生活中坚持专修念佛,坚信佛力,就可往生极乐并获得现世幸福,因而获得众多农民的信仰。——译注。

[15]檀度:六波罗蜜之一,施舍人财宝、善法,以此修行。——译注。

[16]石高:日本近世测量土地的一种单位,以稻米产量衡量土地面积。——译注。

[17]佐渡:旧国名,日本海最大的岛屿,今属于新潟县。——译注。

[18]米泽:今山形县米泽市。——译注。

[19]城下町:以封建领主居住的城池为中心的附近发达街道。——译注。

[20]饭田城:今长野县饭田市。——译注。

[21]一言坂:今静冈县磐田郡丰田町一言。——译注。

[22]二股城:又作“二俣城”,今静冈县滨松市天龙区内。——译注。

[23]吉田城:今爱知县丰桥市。——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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