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5089000000013

第13章 风筝飞人儿追(下)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它已经开始了,而当你准备好的时候它却结束了。也许北在写下“理”的时候,命运真的为这个字蓦然回眸,但是这心念一转的轨迹又终究能将北带去什么地方呢?我时常会想,究竟是这些零零散散的心念塑造了我们的命运,还是我们的命运促成了这些零零散散的心念?但是都不重要,不管什么因果,至少无论什么时候,路都在我们脚下。不去管什么命运,因为那是我们无从驾驭的未知,走好自己的路,就是我们用一生向命运致敬的唯一方式。人们常常会害怕命运,其实他们害怕的不是命运本身,而是充满在命运里的未知性。但是,未知性本身就是命运的灵魂,天比人高,但脚比路长,心若笃定,又何惧远方?

第二天,北为了赴杨晨的约八点多就起来了,爷爷也起来了。北从放假开始就没有起这么早,爷爷略带诧异地问北起这么早干吗。北想也没想地说:“同学约着一起去图书馆。”爷爷没有说话,静静地干着自己的事。十点,杨晨如约出现在校门口,见到北,冲北狡黠地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北接过一看是身份证,一脸疑惑地问杨晨:“你给我身份证干吗?”“见过世面没啊?待会带你去见见世面。”北跟着杨晨走了很久,最终两个人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小巷尽头的一家门面前。北抬头看看招牌,是用记号笔在A4纸上写下的两个字“网吧”。北犹豫了,傻傻地站在门外。杨晨拉着北:“愣着干吗啊?进去啊。”“网吧未成年人不能进的吧。”“你傻啊,不然我带我哥的身份证来干吗?”“会不会不太好啊?”“拜托,偶尔玩一下可以啦,只要别沉溺进去就行,我也只是这一个月玩玩而已。来,我带你玩一个特别好玩的。”说罢,杨晨就拉着北进了网吧。那是北第一次进网吧,网管随意地拿起杨晨带来的身份证在机器上刷了一下,看也没看就热情地招呼他们去里面的位子。北有些紧张,跟着杨晨走到里面,刚进房间,北一看,全是学生模样的孩子,有的看个头只是小学生。北的紧张感消失了一些,杨晨让北在座位上坐下,熟练地帮北输入账号、密码,打开游戏。也就是在那一天,北知道了一个叫DOTA(《守护古树》)的游戏。

灭敌的快感,救队友的义气,以一敌五的豪情,以及五人合作保护基地的游戏主线,无不是那个年纪的少年深深喜欢的。对线、操作、意识、反应,无不让北觉得似乎找到了曾经失去的东西。不消一个上午,北就基本掌握了游戏的玩法。北甚至顾不上吃午饭,和杨晨玩了一盘又一盘。这是需要熟练的游戏,所以北还没有完全体会到这个游戏的乐趣,但是可以看出来,北喜欢上了这个游戏,尽管游戏里北操作的人物阵亡十次只能击败敌人一次,但是也足以让他对杨晨念叨五分钟。直到夕阳西下,北和杨晨离开网吧,北还念念不忘,迫不及待地和杨晨商量着下次来玩的时间。

网络世界对于北来说像是一片新的天地,在游戏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实力说话,自己是自己的主宰。这也许是那么多人喜欢网络游戏的原因。

那个暑假,没有楠,北一心迷在游戏上,各大黑网吧成了北告诉爷爷去图书馆后的目的地。游戏的快感像毒药般在北的精神世界里蔓延,游戏里的畅快淋漓像毒瘾般焚烧在北的心头,每经历一次游戏里的英雄人生,北就像接受了一次洗礼般感到愉悦。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是好在北并没有试图用网络游戏麻痹自己,也会留意回家的时间,不能回去太晚让爷爷担心。

七月的雨,八月的风,九月的脚步。

新的学期,爷爷已经到了生命的边缘。开学这天,楠在教学楼下遇到了北,楠告诉北她选了理科,因为理科更有前途,自己也是理科更擅长些,而且她打算试试学校理科实验班的考试。楠滔滔不绝地说着,那是她一整个暑假以来第一次和北说话。楠告诉北,是老师的建议让她有些心动,试试能不能进入理科实验班,如果拿到竞赛的名次也许还能保送上一个好大学。北告诉她,遵从她自己内心的选择,楠说谢谢。北没说话,楠看了北一眼。北微微地低下头,刘海刚好滑过眼眸,北有些难受,表情有些苍白,却因为楠的每一个神情心疼。两个人面对面,不再有后续的对话。北看出楠有些尴尬,就回了个“嗯”,转身背对着楠。北没有想象楠的神情,先小踱了几步,然后大步地走开。也许现在的北,对楠表达深情的方式穷酸得只剩下自己先结束尴尬。

北背对着楠,表情惨淡,只有自己的内心能够看见。“北!你选了什么呀?”突然,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欢快,充满阳光的灿烂。北突然定住,像醍醐灌顶般,直了直身子,回头,楠站在阳光里,北扬起嘴角那熟悉的弧度。“理科。”没过几秒,北用力咳了一声,提高声音说道,“我选了理!”楠这下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楠捂住了嘴,眼角的弧度和北嘴角的弧度配合成一道炫美的彩虹。“我就知道你会选理!加油哦!”北咧了嘴,抓抓后脑勺,长长的头发被北抓得凌乱,北没有说话,回过头,接着走下去。回过头的北,笑了整整三秒,想回一声答应的话,却迟迟没有开口,只用一声淡淡的叹息终结笑容,快步向前。

但是,北很开心,因为今天是他的幸运日。

青春啊,本就是一场盛大的远行,路上风景我们边走边看,时而明媚,时而忧伤。我们会蓦然回首,但是不曾回头,一路上,我们哭,我们笑,我们看着流淌过的风景,唱着温婉悠扬的歌谣。一路上,我们失去,我们收获,我们品尝着岁月的香醇,也忍受着时光的苦涩。一路走来,是我们看遍了那光影流转的风景,还是那风景看遍了悲欢离合的我们?

北和杨晨分班了,但是隔得不远,就三个教室的间隔,在一条走道上,一个在第一个教室,一个在最后一个。但惊喜的是,敬凡却又和北成了同班同学,在这个新组建的班里,北认识了瑶瑶,在那个不许有“女朋友”这三个字出现的学校里,我们姑且称瑶瑶为敬凡的“好朋友”。瑶瑶和敬凡是小学同学,不知怎么机缘巧合,两个人走到了一起。缘分使然,文理分科,他们又走到了一起,这种情况在高中时代可以算是“天作之合”了。楠的班级和北的离得很远,不在同一层楼,北有些失望。但万幸的是,“大中锋”也没能和楠分到一起,“大中锋”选择了文科。彤也未能和北重新分到一起。刚刚组建班级,同学间的陌生感让北、敬凡、瑶瑶成了班里沟通最多的三个人。每天繁重的学业,让班里的同学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就投入紧张的学习中,这才刚刚开学,大家就感受到了高考的压力。但是就在刚刚分过班的那几天,楠会时不时地主动来找北,她说暑假太忙都没有时间好好和北相处,北喜出望外。楠告诉北自己在为进入实验班做准备,还告诉他如果进了实验班要请北在食堂大吃一顿。北告诉楠,压力不要太大,不要让自己太累。那段时间的北,就像是骑着单车一路下坡的孩童,放开双脚,顺风疾驰,微风轻拂面庞,吹乱了头发,也挠酥了心窝。有时在午休的时候,楠、北、敬凡、瑶瑶,四个人坐在操场边的树下,敬凡总会准备一张试卷让瑶瑶铺在地下,瑶瑶也会问大家要不要喝什么她去超市买。

青春写意,风景如画,敬凡告诉楠和北,老卢前两天给他打了电话,说给他们寄了信过来。打电话时分班结果还没出来,等老卢的信到了,一定要回信告诉他自己又和北同班,嫉妒死老卢。北一听,一口包下取信的任务,说以后自己天天去学校办公室问信有没有来。大家都笑了,午后的曼妙时光就在这一片笑声中展开来。

离上课就剩半个小时了,楠招呼大家回去。告别后,北在班级门口看见了无精打采的彤,彤一见到北,急忙打起精神:“你去哪里啦?”“我和朋友去操场走了几圈,怎么啦?”彤捂着嘴:“嘻嘻,你猜?”“别卖关子,怎么啦?”“我跟我爸妈说我们班老师上课说方言我听不懂,要换班,前几天学校在审核我的申请,今天通过啦!”说完彤用手比画出一个“V”形,摆出一副美少女战士的模样。“那你要转到哪里去啊……”“废话,这你还不知道吗……”北听到这笑了,彤也笑了。“看来,以后的三人小团体要多个人啦。”“嘻嘻,等着过几天我出现在你们班吧。”两个人在班级外聊了一会,同学陆陆续续走进班里,有的调皮的男生还从窗子伸出头来,北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那美女谁啊”“好漂亮啊”的声音。北坐到座位上,由于是新班级,大家的座位也是随意坐的,北就自然地坐到了敬凡的后面,敬凡的旁边当然是瑶瑶。

九月是一个好时节,北村忙活的大人们会在晚霞露出微光的时候扛着锄头走在回家的路上。沾着尘土的衣服,在九月这个还有点燥热的季节,微微敞开。尘土里混着农田的香气,带着大地的祝福,大人们唱着一段老歌,肩上的锄头一摇一晃,远远就看见自家的小孩子守在门前,欢喜地跳跃着:“爸爸回来了。”北村不大,家与家也隔得不远,大家都像兄弟姐妹们那么情深义重。晚饭的时候,家里的男人会把不大的四方桌搬到外面,其他的人闻到饭香,若自己家还没烧饭,也不见外,叫上自家女人、孩子,搬几张板凳,从家里拿出一瓶白酒,就这么在别人家吃起来。好客的北村人,都是走到哪家吃在哪家。要是谁家小娃子考试拿了第一,或是得了奖状,就那家人做东,提供酒水,三四家人各出一张四方桌,拼在一起吃饭。饭间夸夸孩子,聊聊事情。饭后,晚风吹拂,东家女人会泡上茶招待客人,别家人会叫自家小孩回家拿一袋花生或瓜子放在桌子上算是下酒菜,但似乎总是会被东家男人叫住,说他们就有,便叫东家女人进屋去拿。没一会儿,不大的四方桌上就放满了茶、烟、酒、花生、瓜子,有时还会有些糖果。没有一起吃饭的别家的孩子看见了也会毫不见外地抓一把,东家女人总是会再往别家孩子的口袋里添一把。北村的男人总是那么质朴,几家人在一起吃饭,桌上就有几包烟,不管是抽几块钱的还是十几块钱的,没有人会把烟放在口袋里,也没有人去看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孩子们不久就被女人们带回家,留下三三五五的男人们,有一起吃饭的,有出来散步见着了就搬个板凳坐下的。他们喝着茶,抽着烟,嚼着花生,一口口喝着酒,晚风徐徐,从孩子成绩聊到国家大事,从今年的收成聊到来年的计划。月亮不知不觉从北村的山头一跃到星空中,还是那么吹呀吹,没有人记得那晚是几点回的家。

深夜随着北村一家家熄灭的灯火悄悄来临,安静的夜晚,只有路灯幽暗昏黄的灯光,零星地呼应着天上的繁星。北村的一切,猫儿、狗儿、人儿,都在安稳地沉睡。

男人们的锄头、女人们的针线、孩子们的书包,是北村人向新的一天致敬的方式,温婉动人。一天又一天,多少个一天来来去去,北还是那个背着书包,骑着车,漫不经心去往学校的少年。只是今天对于北是个特殊的日子。

楠,考上了重点班——理科实验班。

爷爷,病重,不得不再次住进了医院。

北知道,对于楠来说,进了实验班,她就是明日之星,前程似锦。

北也知道,对于爷爷来说,出了医院,就是阴阳两隔,生死离别。

北没有那么喜悦,也没有那么悲伤,一前一后,确实是让人无法接受。但是白天北还是会对楠表现出开心,也会在晚上在爷爷的病床前流下眼泪。

北是最讨厌医院的了,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渐渐习惯。雪白的墙壁,走廊的大理石砖被拖得反射出白炽灯刺眼的光芒,戴着口罩的医生,随意谈论着病人们的生死,以及那浓烈刺鼻的消毒水腐蚀心窝的味道。

北习惯了,习惯了适应医院这个地方,习惯了接受生死的无常,习惯了理解时光的匆匆,习惯了原谅命运的捉弄。云彩流浪的轨迹,雨滴坠落的印迹,残风咆哮的呼吸,雷电愤怒的怨气,北习惯了,或者渐渐地去习惯。窗外的风景,北开始慢慢地用心去看。直到一段时间以后爷爷昏迷,在泪水的洗刷中,北才渐渐明白生命赋予我们感情的秘密与意义。在爷爷昏迷的前一晚,北最后一次和爷爷说话,北惶恐,不知道哪一句将是和爷爷说的最后一句。床边,北静默,爷爷颤颤地轻轻地,带着欣慰,夹着后悔,告诉北,他错了。

爷爷说,他是那么深爱着北,这个他唯一的孙子。奶奶去世后,他一直想要北长大得快一点,于是对北过于严肃,不苟言笑。爷爷说,他错了。

爷爷说,北是多么善良、多么勇敢的孩子,奶奶去世后,北掏鸟蛋从树上摔了下来,他没有哭,爷爷打了他,他哭了;去后山玩被荆棘扎了那么多刺,他没有哭,爷爷打了他,他哭了;过年放炮,被炮炸到了手,他没有哭,爷爷打了他,他哭了。爷爷说,他错了。

爷爷说,奶奶去世后,他总想给北多一份爱,却始终把最柔软的爱用最坚硬的方式表达了出来,还没等北理解,自己就已经这么老了。他说,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再早一点,温柔地告诉北,其实爷爷好爱好爱他。爷爷说,他错了。

谁的眼眶决堤了泪水?爷爷喘着气,哭着。北咬着牙,哭着。

北说,他也是那么深爱着爷爷,这个家里唯一的依靠。奶奶去世后,他一直想长大得快一点,这样就可以让爷爷轻松一点。北说,他不怪爷爷。

北说,爷爷是那么坚强、那么伟大,奶奶去世后,爷爷没有让自己看见一滴眼泪,自己考上八中,爷爷红了眼眶;过年家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爷爷没有让自己看见一滴眼泪,自己打架闯祸,爷爷红了眼眶。北说,他不怪爷爷。

北说,奶奶去世后,他总想让爷爷轻松一点,想为爷爷做饭,打翻了油桶,爷爷没有怪他;想为爷爷洗衣,一次性用完了家里所有的洗衣粉,还没洗干净,爷爷没有怪他;想为爷爷洗碗,摔碎了好几只碗,爷爷没有怪他。如今,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怪爷爷?北说,他从来都不曾怪过,从来没有。

谁的喉咙倾泻了哽咽?爷爷沉住气,悲鸣着。北低着头,悲鸣着。

爷爷那晚,最后对北说的一句话是:

孩子,别哭,健康、勇敢地走下去。

学习,只字未提。

北擦着泪,说着明天再来看爷爷。有来,无再。

难怪有人会说,看一眼也许就是最后一眼,说一句也许就是最后一句,所以我们要好好地告别,因为再见也许真的就是再也不见。

走出病房大门,北依稀听见爷爷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他年轻时流行的歌谣,最后的时间,爷爷留作和全世界告别。北知道,出了这个门,自己就要开始流浪,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孩子,走吧,走吧,健康、快乐地走下去吧。

褪色的轨迹是我的传记

迷失的罅隙是你的传奇

回忆走来走去是我们不语的默契

背着萤火我为你打开那尘封在心底的秘密

在那遥远国度里的你熟稔的我的曾经早已冷却无声

我的童话里守望的流星也为我轻轻地唱

它说它也迷茫它也流浪

凝入我身的早已不在

化入云心的东风不睬

嵌入扉页的尽是无奈

铸入结局的无心等待

对月流珠的叹叹叹

于是我在流浪你在歌唱

未来的繁花似锦曲折在这个悲伤的夜

那歌声诉说着那段难忘的明灭

当你看透了一切

也就原谅了一切

生命,本就是一场盛大的远行,从哪里出发,又在哪里驻足?人们说,婴儿出生的时候都是双拳紧握,而老人离去的时候总是手掌摊开,抓住什么,放下什么。人在这世上走一回,有的只是前方和后方,带得走的只有记忆,留得下的只有背影,或是伟岸,或是卑微;或是生动,或是僵硬;或是凝着智慧,或是透着愚昧;或是盈着暗香,或是罩着沧桑。功成名就的,几行大字定格一生峥嵘岁月;未了霸业的,几行浊泪追忆半辈戎马生涯。在这场盛大的远行里,走到哪,也就是哪了。你说它盛大吧,一路走来,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也没觉得如何如何;你说它不盛大吧,雨电风雷,酸甜苦辣,也确实五味尝尽。这场旅行,你要说它没什么盛大可言,它也就是那么一段路,曲折离奇,那是留给后人说的;你若觉得真的是盛大,它也就还真的是盛大。一路走来,每一个不会磨灭的深深脚印都记录着你的风风雨雨,每一个不能忘却的足迹都铭刻着你的深深记忆,每一个不可抹去的记忆都刻录着你的种种情感。这就是这场盛大旅行里,最盛大的意义。

第二天,爷爷就昏迷了。

第三天,北的父母,回来了。

青鸟飞过北城的上空,村里的人陆续来医院看望,陆续去北的家慰问,北的父母一一接待。所有的人都知道,时间,不会剩太久了,当然,探望的人,包括了楠的家人。

第二天的午休,楠去了北的教室,敬凡和遥遥估计是单独出去溜达了,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教室的一角。楠低声地招呼北出去,北从楠的眼神里读出楠已经知道爷爷的事,北慢慢地,抿着嘴走出教室。楠看见北出了教室,便慢慢地走,北就慢慢地跟着。两个人就这么走到了操场,那天阳光有些温柔,但是迎着光看去还是能看到流出眼泪。走着走着,楠回头,两人在操场的一角对视,学校显得那么安静,每个怀揣梦想的学子都在忙碌着,学习或者休息,没有人会在意谁的情绪又投在了什么地方。头上的晴空,温柔的光线,被漂泊的云遮掩着,两个人都明白些什么,却又都不会说些什么。终于,北故作无事地开口了:“找我干吗?”楠轻轻地摇着头:“没事……”说完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一片无家可归的孤云飘到学校上空,遮住一片阳光,在操场上洒下一个孤独的形状。寂寞本没有轮廓,就像云,但是它却就在那里,你看得见,却抓不着。光影的微细交错聚焦在北的面庞,风仅仅只是小小地泛起一阵涟漪,从远方吹来,吹过北的面颊,还未拂起北的刘海,北就红了眼眶。北使劲地闭了一下眼睛,想把泪水关在眼眸里,可是这么一眨,泪水倒是倾泻得更快,沾湿了睫毛,在北坚忍的表情上留下两条忧伤的轨迹。楠看着北,静静地看着这两条像刀痕一样的伤,将北坚强的表情一层层地腐蚀瓦解。楠也未能抵挡住哀伤的侵蚀,温暖的空气里,夹杂着两个人眼泪的味道。楠突然哭了,哭得好伤心,像是自己的爷爷将要去世一样,眼泪流尽,将这个女孩的心洗涤得透明。楠用手擦擦眼角残留的泪,仰着头,对着太阳的方向,露出一抹圣洁灿烂的微笑,对北说:“北,你又长高了呢!”北的脸颊上,泪水不知滑落何方,只留下两道明媚的哀伤,在九月操场的那一抹灿烂里等待着慢慢风干。灿烂的天空,几朵无家可归的残云被风吹到一起,它们结束了流浪,大步踏向未知的前方。刹那间,风吹开了云,那些光影的交错全部被温柔的光辉冻结,北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干,像是没有哭过。北看着眼眶里还闪烁着泪光的楠。

“做我女朋友吧。”北平静地说着。

“啊?你说什么?”楠像是被人扎了一针。

北没有变换表情,也没有变换姿势,更没有再说一遍。

楠傻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两个人,又重新对视地站着,阳光依旧温柔。

操场边通向教学楼的路上,学生渐渐多了起来。“该回去上课了。”这是楠的第一句回应。北站在原地。“你走不走啊?”这是第二句。北站在原地。“你不走我走了。”那是最后一句。楠显得有点生气了,转身,北跟在后面。

走到分岔口时,北觉得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走了。”楠说。“嗯。”北在楠转身之后自己补了一句。

之后的时间,北的父亲母亲轮流照看爷爷,每当北的母亲从医院回来,简单聊几句爷爷的情况,北的父亲就会点上一支烟,等火星燃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北的父亲就穿上鞋准备去医院。那短短的几分钟,北总是很难过,满心遗憾,爸爸作为家里的独子,爷爷一定也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吧。家里那个时候穷,供不起父亲继续学业,北的父亲很年轻的时候就不得不放弃学业,北上打工,这一直是北的父亲心里最大的遗憾。北不知道如果爷爷还清醒,会不会对父亲说些什么,可是北又很欣慰,至少爷爷解开了自己的心结。爷爷昏迷的第三天,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医院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北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爷爷的那间病房。病房里其他的病友似乎申请更换了病房。待在空空的病房的,只有身上插满了管子的爷爷,看到旁边已经收拾干净的病床,雪白的床单、枕头、被子,北与父母三个人愣是在爷爷的病床边半天没说一句话。看着插满管子的爷爷,三个人各自有什么感受,又各自想着什么心事。

等北再次来到医院,已是两天后了。

那天,北还在上课,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解着某道数学题的多种解法,台下学生的眼神流转在黑板和笔记本之间,一片祥和的景象,只有翻书或是记笔记的“唰唰”声。北的笔,在笔袋里安静地睡着了,像是再也不会醒来。北还是那个坐在窗边的少年,看着新同桌奋笔疾书的模样,一脸茫然。开学已有一段时间了,北还是只能记得自己的新同桌姓房,具体叫什么,没记住。那是个安静娟秀的女孩子,******,话不多,她会用七八种颜色的笔抄着笔记。北呆呆地看着数学老师用完美的弧线勾绘出一个个解法,老师讲到激情的时候会擦一擦嘴角的吐沫,停下几秒,像是回味着的样子,那样子既滑稽又令人敬畏。一道题讲完,老师会用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地敲一下,像是一场胜仗结束的号角。北永远也不明白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那天,北还游离在虚幻的数学世界和雪白的数学书中,北的父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班级门口。他表情凝重,一双血红的眼在教室里寻找着北,却半天没有打断老师的课。北的父亲已经几天没有刮胡子了,衣服上也沾了些许灰尘。全班同学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有的翻着书,有的笔记,有的茫然地看着黑板,偶尔时不时环顾教室。北属于最后一种。坐在靠近走廊的同学都没有发现北的父亲的身影,反而是靠窗的北最先发现了。父亲似乎是不忍打断老师的课,双眼盯着黑板上老师用华丽的笔法写下的一个个“最简解法”。

那天,直到那天,北还把情绪藏在教室的最深处,连敬凡、遥遥,甚至楠都感觉不到。直到他看见了父亲。那是北的父亲第一次来学校,北看见父亲没有看到自己,于是将脸扭开,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息声打扰了同桌,女孩转脸看了他一眼,继而转过去,继续抄着老师宛如艺术品的板书。情绪随着北的那声叹息慢慢升腾,像野火一样越烧越旺,燃遍北的全身,北感到胸口开始发热,发烫,直到感觉快要被烤焦,心被腾起的烟熏得直想流泪。情绪从教室最深处慢慢浮出来,半张脸隐在浓浓的黑暗里,另外半张脸被阳光照得清清楚楚,露出无法形容的哀伤。一只突兀的眼,哀怨地盯着北看,灼烧着北的眼睛。“该死的,又是要哭了吗?”北问自己。

直到像拖着沉重的枷锁,步履蹒跚地走出阴影,北已是和父亲走在去医院的路上了。沉重的枷锁锁着情绪和行动,北挣扎着,锈迹斑斑的枷锁似乎困不住这股原始、强大的力量,直到父亲告诉他,爷爷走了。

情绪爆发了,挣脱枷锁,肆意地宣泄着,似乎是憋了太久太久,它咆哮着,宣泄着,怒吼着,这股力量让北的脸开始扭曲。

医院的走廊,北多想晚点、再晚点才走到尽头。可是这次,却这么快,爷爷躺在床上,安安静静,身上的管子已经拔去,老人家显得那么清爽。母亲已经哭成泪人,趴在床边。爷爷走了,没有留下遗嘱,那句“健康、快乐地走下去”就是老人家送给北最后的礼物。

父亲“扑通”一声,跪在爷爷的床前,头深深地叩下去,紧紧地贴在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地上。北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可以爆发的地方。三个人,三十平方米的地方,感情就像决堤的水。

爷爷走了,真的走了,漫长的岁月还是侵蚀尽了生命,藤蔓爬满整个生命的大厦,院中的砖墙布满了枯黄的苔藓,旅人的脚步在此停歇。生命啊,是一条温暖的河流,光能照得到的地方平静无澜,光照不到的地方暗潮汹涌。不是消逝,死亡只是换了种前行的方式,生命的延续,并不只是全在人世,留下的存在记忆的方式,也是前行的本质。

我们可以活得并不富有,但我们一定要活得有那么一点深刻,汲取生命所有的精髓而非物质的虚荣,活着,背负着幸福的躯壳,即使痛苦追随着步伐,贪欲炮制的毒药侵蚀着心灵,生活的枷锁禁锢着自由,但活着就是要把干柴烧成烈火,用烈火把寒冬煮得沸腾,用沸腾温暖大地,越逆风,越张狂。活着,以免在我们生命终结之时,却发现我们自己从未活过。

父亲坚持要北第二天就去学校,北出了门,没有去学校,而是网吧。

网络世界里的快意人生让北暂时麻痹了自己的情绪,酣畅淋漓的游戏让北暂时忘记了一切。北感觉整个人像飘浮在空中,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队友,不孤单;那个世界会死亡,也会复活;那个世界有羞辱,但报复也只是几分钟的事。北爱上了那个没有孤独、没有忧伤的世界。那时的北还不敢跷一整天的课,加上老师知道北家里的事情,所以北才有了可乘之机。当离开网吧走向学校的一瞬间,北感觉被硬生生地拖到现实中。爷爷的去世、自己的未来、父母的眼神,像是被万只虫子一起啃噬,那感觉似疼似痒,难以形容,但是可以确认的是,北,真的爱上了那个虚拟的国度。

同类推荐
  • 浩曦之恋

    浩曦之恋

    (穿越)当红小花旦兼影后的21岁少女苏苏在一次拍戏过程中,意外昏迷,从此长睡不醒,可当苏苏醒来时,她身上穿的,却不是病服了,而是.....古装!苏苏不禁暗想:她拍的虽说是穿越剧,但是那时拍的还只是穿越前啊,身上怎么会穿古装呢?可她却不知道,她-苏苏,穿越了!她立马起身,可是头却痛了起来,原来她昏迷时躺在一条木舟上漂过来,却被恰好在赏花的汎洌给救了,被带回了府上。所以,当她醒来时就看见一大群丫鬟围在身边,便问:“你们拍戏不用演的那么认真吧,比我还认真。唉,哦对了,之前我们拍的不是穿越前么?怎么一眨眼就拍穿越后了?""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去领罚。”......苏苏才意识过来她穿越了。
  • 啜饮年少

    啜饮年少

    黄昏下,少年温暖的笑容,那些被吓跑的混混……少年的身上被打上枫树的影子,抱着一幅油画少女的发梢被微风吹过,在那个小巷子里的二人仿佛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因为改了笔名,书封上的是原来的笔名,还没有来的急换
  • 守护甜心之玫瑰花恋

    守护甜心之玫瑰花恋

    初中了,什么?!唯世君和亚梦同班?!初中也有守护者?!什么?!唯世君是特工?!新老师和新学生究竟有何关系?雪之蛋,究竟有何秘密?什么?亚梦成了歌手?!初二,又来了一位新同学,盯上了joker和唯世!几梦唯梦恋爱大危机!亚梦是茜玥氏的千金?!什么?!亚梦是吸血鬼继承人?!……越来越多的危险,亚梦,不,魅雪,你该怎么办?!
  • 倾听,小苍兰

    倾听,小苍兰

    我和你从小认识,当我发现你走进我心里的时候,你却失踪了……就在我放弃你的时候,你出现了,却不记得我是谁!你傲娇给谁看?本少爷喜欢你,你就可以有恃无恐吗?原来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吗?这后面是多大的阴谋~*(QQ:962787513)
  • 我愿做你的世界

    我愿做你的世界

    白颜从未想过在他十二岁这一年里,会遇见这个她无论在什么年龄遇见都会爱上的男人,并且从那以后,这会成为她一辈子的事情。
热门推荐
  • 如果你还记得

    如果你还记得

    夕阳如血,一声尖锐的警鸣声刺破了苍穹,短短十几秒内,一个生命就在车轮下等待死神的到来。原本高贵的奔驰车,现在如同一个斗败的野兽,在众人的围观下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情节虚构,切勿模仿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很高兴暗恋你

    很高兴暗恋你

    夏柚毕业去日本留学的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安礼绪想对她说:“夏柚,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开。”却没有说出口。三年后,她回国,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安礼绪趁此“收留”了她。安礼绪说:“夏柚,我等了你三年的告白,你现在竟然说不喜欢我!”夏柚:“……”夏柚每次从窗外看着安礼绪,用细腻的线条描绘他的动作,渐渐的他的一举一动就变成了她绘本上的景色,也变成了她遥不可及的梦。安礼绪以为夏柚喜欢他,所以高中三年就各种观察、尾随和暗示,以为她会在这三年和他表白,结果还没到毕业,却等到了她要留学的消息。这是一本讲述伤痛和成长的故事,所谓等待,就是一次长途旅行,即使无法到达目的地,心中依然有着不想放弃的坚持。
  • 异界傲龙尊

    异界傲龙尊

    “听说了吗?现在有卖《丹师人人都可成》的书!,,,”“差不了,毕竟来自凡间的武者,都很厉害!”
  • 一半记忆,一半继续

    一半记忆,一半继续

    踏入这陌生的校园,这座城市里唯一的落脚点,还好遇见了你,我愿花上所有的幸运,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伴。
  • 穿越之雪公主

    穿越之雪公主

    二十一世纪富家千金梦飞雪,因父母十五年前的约定,让她不得不回古代,古灵精怪的她,在万千宠爱的身份之下能否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她的的幸福源于身为一国王爷,外表温柔儒雅内心腹黑的他——上官逸,还是铁面腹黑丞相欧阳陌,或是冷面庄主季枫,还是青梅竹马宫夜,难道会是气质公子玉面神医史昊梓……文文,美男多多,姑凉们戳过来吧*^o^*(女主不是万能型)
  • 乔映斜阳天接水

    乔映斜阳天接水

    愿我如星君如月,此间流光美少年。千山万水阻隔,念念久思不忘。陆曦阳,不要走,不要,好不好?林乔乔,明明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你的心里为什么从没有过我?你是知道的啊。乔乔,我们以后再见啦。乔乔,对不起。乔乔,我永远会保护你。乔乔,你好美。乔乔,一定要等我。呵,林乔乔,你好大的脸。乔乔,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乔乔,我们做一辈子的姐妹。乔乔……背影,微风,婆娑。故事很长,你也很深,值得我用尽几生几世去深情阅读。
  • 风尘民国恨离殇

    风尘民国恨离殇

    民国军阀混乱.却难得有一段真挚的爱情和友情。一个美好的女子,新婚之夜却离奇身亡。瓷白,作为她最好的姐妹,义无反顾置身这场没有尽头却充满奸诈和诡异的事情中,却越陷越深。在利益与战争交织的情形下,到底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子。民国大戏,乱花飞过秋千去的爱恋。敬请期待。
  • 寒魅不过复仇一场

    寒魅不过复仇一场

    冷魅的小姐,一场奇幻的校园复仇旅行,她为复仇不顾一切,就算是生命也再所不辞,她可以伸手毁灭一切,她是一切生命的主宰,但遇上爱情的她,可以舍弃复仇,可爱情却要让她生不如死,或许一位恶魔女不需要那卑微的爱情。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