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明笑够了,盖聂缓缓地说出了正确答案。
“侠字的真正含义,是指有力量的人帮助弱小的人。”他转头看向韩雅怜,眉眼间好笑无奈,“怜儿,不是你说的夹着尾巴做人。”
“奥……”小女孩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看着回答错误的女儿那张性致央央的小脸,盖聂顿了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鼓励道:
“不过怜儿说的也不无道理,锋芒毕露会带来祸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夹着尾巴做人的精神也值得倡导,勉强也算是侠的含义。”
小女孩听到他这样说,眼睛又亮起来了,恢复了之前的神采。
“在这个乱世中,很多人心中都有‘侠’。但这个字在每个人心中都不一样,以后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动,天明,你必须自己去寻找答案。”
“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动……那是因为……因为我要成为像大叔一样的大侠!保护天下间那些弱小的人!”天明握拳,眼眸灼灼,“大叔,教我武功吧,我不怕吃苦!我要变强!”
“很好。”盖聂看着天明,眉眼似山川般悠远。
“那我,我长大后也要当大侠!”一旁的韩雅怜不服输地哼哼道。
这孩子,以为当大侠跟当厨子一样容易么?盖聂心里可不想女儿长大后当什么大侠,过着像他一般刀尖舔血的日子,他只希望她学会武功,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哦?怜儿想当大侠的理由是什么?”他问道。
“肯定是我天明一样啦!”天明插嘴了一声。
“才不是呢!弱小的人太多了,怜儿不想保护那么多人,太累了……”
盖聂挑了挑眉,他还以为女儿竟会跟风天明,没想到她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不错。
只见韩雅怜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大眼睛眨呀眨,小嘴里说出的话跟蜜糖一般甜。
“所以,我长大后只保护爹爹一个人就好啦。”
世人都说女儿是小棉袄,此话果然不假,盖聂听后,心里暖洋洋的。
“噗噗,小雅,大叔是强者,可不需要你的保护,对吧?大叔。”
盖聂面上无表情,内心却十分不赞同天明的话,强者怎么了?强者也有脆弱的时候,也需要女儿的关心和保护啊。
“不对。”盖聂俯下身抱起女儿,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厚着脸皮说道,“我很需要怜儿的保护。”
天明语噎。
韩雅怜开心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那我要快快长大,保护爹爹。”
盖聂露出了一个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笑容。
*
尽管盖聂一再让步,嬴政依旧不打算放过他们,甚至不惜代价派遣了三百精英围劫。
“相国大人希望先生带着小公主和那个孩子跟我们回去,先生愿意合作,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们!”
盖聂在内心冷笑,呵,怜儿和天明可不属于秦国。
“天明,你要牢牢记住他们的眼神,这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为什么?”
“因为那是弱者的眼神,你不能成为弱者。”
“啊?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弱啊!”
“……”是么?
渊虹出鞘,刀光剑影间,三百秦兵被他毫不留情地屠杀。
事后,盖聂也受了很严重的伤,附近没有医馆,他为了不让两个孩子担心,旅途中一直强撑着。
最终,失血过多的盖聂倒地不起,两个孩子担起了照顾盖聂的责任。
天明去找草药还有食物了。
韩雅怜守在盖聂身边,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染红了绷带,小女孩哭红了眼睛。
“爹,你不要死……”
躺在一旁的盖聂迷迷糊糊地听见女儿惨兮兮的哭音,很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一番,奈何眼皮睁不开,身体也无法动弹。
鲜血再流下去,爹爹会死掉的,怎么办啊……
韩雅怜脑中灵光一闪,她吸了吸鼻涕,站起身,如同控制水流一般控制盖聂体内的血液流转,她的手拂过的地方,伤口快速结痂,不再有血液涌出。
做完这一切后,韩雅怜精力过度损失,昏倒在一旁。
天明在林间扑腾了半天,终于抓到了两只山鸡,回来后,看到躺着的一大一小,以为韩雅怜睡着了。
他坐在一旁生火,烤起了山鸡,不小心烧了山林,引来了隐居的项氏一族,他结识了少羽,在项氏一族的帮助下,重伤的盖聂被运送到镜湖医庄接受治疗。
嬴政听闻三百精英士兵有去无回,震怒,李斯打算利用卫庄去对付盖聂,在李斯的激将法下,隐居山林的卫庄答应了。
*
花圃里开满了洁白的栀子花,香味浓郁,女子拿着喷壶,正在花田间洒水。
不知道为什么,在胭脂铺第一次闻到这样花香的香粉时,她便着迷了,这更像是一种扎根在记忆里的味道。
可惜,她想不起来。
仅存的记忆,只有战争的硝烟,无辜的生命被帝国的铁蹄践踏,她痴痴傻傻地流浪在世间,和那些贫民窟的人挤在一起,被他们喊傻姑,跟着那群浑身酸臭的人一起生活,挨过打,要过饭,下过跪,偷过东西。
见过年轻漂亮的女人被当做牲口栓在饭店门口,见过孕妇被痞子兵欺凌流产满地的腥红,见过马路中央瞎眼小孩被富人马车碾压的瞬间……她见过太多太多,如果不是脑子日渐灵光,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
与那些人相比,贱命一条的她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她遇见了卫庄大人,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拯救,许她荣华富贵,金银珠宝,衣食无忧。
尤记得那天风和日丽,居住在破烂废墟里的她,偶然间在街上见到一名黑衣白发男子,那人衣服华贵,衣料上绣满了金线,这样有钱的主,干上一票估计一年都可以衣食无忧吧?
直觉告诉她,那个人身上的剑很可怕,满头白发的特征也预示着此人命格必定不凡。
但是不知为何,在她犹豫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她恶从胆边生:
有50%的利润,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就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她的脑子偶尔会闪过奇怪的语言和画面,这句话好像是一个叫马克思的人说的,感觉很有道理啊,她的内心深处十分赞同。
话说回来,朝那个有钱男人下手的话,回报应该不止百分之三百吧?何不一试?
她对自己天生的武功十分自信,因为变聪明后的自己,最近偷东西还从未失手过呢。
低着头匆匆行走,迎面撞上那个男人,手势极快地顺走他腰间的钱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然后装作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那男子全程没有说话,她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不敢抬头,害怕自己露出了破绽。
结果,一切顺利,那男人行头看着吓人,其实就是纸老虎,哈哈哈哈,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丢钱了,还像呆木头一般矗立在街上,目送自己离开。
不过,事实证明她太过自信了。
自己躲在胡同里沾沾自喜数钱时,那个奇怪的男人出现了,吓的她利用天生的轻功飞身就跑,却甩不掉身后那个鬼魅般的黑影。
她跑累了,索性出招和他一搏,却发现几招下来后,那人眼里的光芒越盛,更诡异的是,自己每一次出招都会被他识破,他果然是个有预判功能的高手!
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自己,却故意逗猫一般,和她切磋武功,哼,士可杀,不可辱!
不不不,大丈夫能伸能屈。
她跪在地上,求男子放过她不要揍她,她知错了,因为上有老下有小,所以才偷盗的…总之编各种谎言求取同情,并且愿意系数奉还所盗钱财。
男子看见她这幅模样,好像既生气又很难过,反正在她眼里表情扭曲极了。
“跟我走。”
他的声音十分苍凉,又有点沙哑,很好听,之前还以为他是哑巴呢。
为什么叫她跟着他走?是不是看上了她骨骼惊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有意收为徒弟培养一番?
还是说,看上了自己的花容月貌?奥,不可能,自己现在满脸泥垢,那就是欣赏才华了。
“跟着你有肉吃吗?”
这个问题,她很关心,如果食宿条件不好,哼,她可不愿意跟着他走,虽然他长的不赖。
“有。”
“好吧,那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吃好喝的养着我,可不能亏待我哦。”
她跟着他走了,男人没有骗她,除了每天有好酒好肉,还有无边男色,原来他所说的有肉吃,不仅仅是餐桌上的鱼肉。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消悴。
第一次看见枕边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刀疤,她多多少少被吓到了。
了解到卫庄大人原来是做大生意的枭雄,掌管着流沙与逆流沙刺客团后,她的目光充满了崇拜与向往,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是真正的强者,那些刀疤,是他最好的证明。
流沙最不缺的就是钱。
穿着最贵的衣服,金银珠宝随她挑,她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并且和他一样,成为了贵族,韩国的贵族。
她记忆里自己原本来自秦国的,为了钱改变国籍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神奇的是,自己还认识韩国文字。
她不再叫傻姑,卫庄大人给了她一个新名字,赤练。
还送了她一把很漂亮的赤练剑,那把剑的剑心,艳红的如同鲜血一般。
那把剑,真的很适合她,一上手就好像练过千百遍似的极为顺手。
卫庄大人,是她希望的曙光,给她带来了新生。
不过……
明明是自己渴望的生活,为什么鼻子偶尔会酸涩?心,好像缺失了一块,需要什么东西去弥补,好像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
很重要的什么呢?
每次去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甚至疼痛,渐渐的,也就不再去想了。
反正,她目前的生活过的很好,已经过去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这些花儿浇水,因为等一会儿,她就要跟着卫庄大人离开了。
其实,她挺留恋这样和平美好的田园日子的,可卫庄大人说,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战争,没有战争,他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卫庄大人的话,她都时刻记在心上,她的命,从两年前遇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是属于他的了。
不想和他分离,所以选择一起离开,无论前方有多少腥风血雨在等待着他们,流沙的赤练都不会畏惧。
吱呀一声,花圃的小门被人推开,赤练于花丛中抬头,看向门口的黑衣男子,扬起了甜美的笑容。
“庄!”
只有他们两人时,卫庄大人允许她称呼他为庄,无论流沙还是逆流沙的手下,只有她才享有这样的殊荣。
卫庄看着女子的笑颜,以及满园的栀子花,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次出行带上她,卫庄似乎有很多顾虑。
但是若不把她放在眼皮底下,他将会十分牵挂,害怕她再次逃离,就像六七年前她义无反顾的离开他的身边,只身前往秦国。
“要出发了,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话虽是这样问,可卫庄不希望她拒绝,也不信她会拒绝,因为这个女人,一向很要强。
“我从不后悔。”
女子原本望向卫庄的盈盈目光,说完这句话后变得坚毅无比,她自信一笑,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向黑衣男子。
她要成为有资格站在强者身边的女人。
白衣女子与卫庄擦肩而过,撩了撩耳边长发,由清纯变得妩媚至极。
白衣易染血,她换上了鲜艳的红色纱衣,戴上了妖冶的金边面具,赤练剑缠在腰间。
面具是卫庄大人送给她的。
他说,戴上面具的话,那些死者生前记不住她的脸,就不会找她索命了。
“我们走吧,卫庄大人~”
卫庄看着红衣女子,挑唇一笑。
“好。”
转身便将那间居住了一年的木屋连同花圃劈毁。
这个男人……
赤练看着眼前的废墟,眼中有一丝忧伤,不过很快的,她轻笑一声,也就释怀了。
他们,是为战争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