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顿·格朗普雷新坟的空隙处慢慢冒出一层青草。比洛多仍在冥思苦想。希望这位死者能给他带来些许灵感,也许能从他仍在游荡的灵魂中得到启发。他静静地在脑海中描绘塞格琳焦虑的心情,想到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他一再安慰自己他的初衷是好的,对塞格琳的感情也是真诚的。比洛多老老实实地告诉沉睡在地下的那个男人,他在模仿其作品的时候费尽了心血,虔诚地祈祷格朗普雷能给他启发:他到底该怎么做?他还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还要做出什么牺牲?他还要怎样做才能找到打开诗歌殿堂的钥匙?
比洛多跪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等待着,聚精会神地听着,但那座坟墓没有给他任何启示,也没有任何阴森森的回应。很显然,那个死人不会给人任何意见,不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墓地走过一遭后,比洛多当晚就梦见了格朗普雷。他梦见自己醒了过来,发现格朗普雷穿着那件红色的和服,站在他的床前。虽然他苍白的眉毛和蓬乱的头发上还有斑斑血迹,但化身为鬼的格朗普雷脸上却一直挂着笑,他的脚上像装有滚珠,在房间里穿梭着。他走到衣橱那儿,打开门,指了指最上面的架子……
比洛多一下醒了过来,至少他觉得自己醒了,也许是陷入了更深层的梦中,他在想到底是梦见自己醒了,还是真的醒了?他发现格朗普雷的鬼魂已经不见了,他还是倾向于第二种判断。他看着衣橱,不知道那个鬼为什么会指着架子上面,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当然只是一场梦啦,但比洛多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他决定走到近前一探究竟,说不定那里真有什么东西。最上面的架子又高又深,比洛多伸手,指尖在里面摸索着,他摸到了什么东西,最里头藏有一个盒子。他吃了一惊,把盒子拉了出来,原来是个黑色的纸盒,很大,不是很重,上面印着日语。比洛多把盒子放在床上,揭开盒盖。发现薄棉纸里面是一件被折得整整齐齐的红色和服。
那件和服看起来没人穿过。比洛多从盒子里把衣服拿出来展开,衣服是闪光的丝质面料,非常漂亮。比洛多忍不住穿在身上。让他吃惊的是,非常合身。他走了几步,又转了几圈,想看看这件和服有多轻盈。他甩动下摆,感觉像阿拉伯的劳伦斯第一次穿酋长服的样子。比洛多对着镜子好好欣赏了一番。那件衣服非常合身,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比洛多像是被电击了,感觉一股细细的电流从他的神经流过,让他全身有种刺痛的感觉。
他突然灵机一动,跑出卧室,来到起居室,坐在办公桌旁,将一张空白的纸放在面前,拿起一支笔,任笔尖停留在纸上。然后奇迹发生了。那只圆珠笔的笔尖开始在纸上划过,画出类似地震仪才能画出的线条。比洛多还是在做梦吗?他突然有了灵感,那感觉像是内心的堤坝突然决了口,又像熄火的引擎终于发动了起来。一张张画面向他脑海袭来,像台球一样互相撞击着,几乎令他应接不暇。
一分钟后,一切结束了,比洛多终于不再感觉到那股神秘的力量,他只觉得像是虚脱了。眼前是一首俳句。那首诗是自动生成的,一气呵成,没有删改一个字,而且那笔迹绝对是格朗普雷的:
高高的山上,
雪终年不化,
一如我们的友谊。
比洛多试图弄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这很可能是一种条件反射,那件他找到的和服成了催化剂。那件衣服好比格朗普雷的皮囊,数日来他一直在苦苦创作,穿上那件和服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说不定那件衣服有灵性呢?要么就是格朗普雷想满足他的愿望,想帮他,他被灵魂短暂地附体了?比洛多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最要紧的就是那首诗了。不管是不是被灵魂附体了,反正比洛多刚才写的那首俳句肯定是他这辈子写得最好的了。不过,这首诗能否让塞格琳感到满意呢?她会喜欢吗?
比洛多把纸折好,放进信封里。可就在他准备封上信封的时候,却犹豫了,还有最后一个细节,他很是纠结。要不要在俳句上加那个圆圈呢?格朗普雷每次都会画个圈圈。说不定这是他的签名,或者类似印章的效果,要是没有画,兴许会引起人家的怀疑。他得再看看死者以前的信才能弄明白。想到这儿,丢了格朗普雷最后一封信再次让他感觉特别懊恼,比洛多本来已经没想这件事了。他封上信封,很快投递了出去,免得再改变主意。
估摸着要等上五六天,塞格琳才能收到这首俳句,而收到她的回信大概要花费同样多的时间,前提是她没有怀疑这封信,愿意回信,如果真是这样的情况,那他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
十一天后,比洛多终于收到了回信。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那封信盼来了。他不停地祈祷,一直不敢碰那支笔,也不敢穿上那件和服,生怕会破坏命运微妙的平衡,但那封信最终还是来了,现在就在他的手中。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分理处的柜台旁,迫不及待地冲到洗手间,把自己锁在最后一个隔间里,撕开信封,读起来:
高耸的山峰,
来自谦卑登山者,
尊敬的朝拜。
比洛多一下子被带到了《丁丁在西藏》那本书中描绘的喜马拉雅山中的场景。他紧紧抓住岩石,站在一处山坡陡峭的半山腰上,四周都是洁白无瑕的雪,火辣的阳光晃得人炫目。他面前的山峰高耸入云,虽然隔得很远,但在稀薄的空气中像是触手可及似的,映衬在深蓝色的天空下,轮廓分外清晰,崎岖的山体给人一种喜怒无常、盛气凌人的感觉。
等到比洛多慢慢欣赏完塞格琳的诗歌,他一下儿觉得精神为之一振,感觉自己跟雪人一样强壮,好比是大出血后输入了新鲜的血液。他的计划成功了!她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