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上网和电话看来是解决不了问题了。家里冷得跟个冰窖一样,菲儿千说万说动员起了懒兔兔华莉娜:一人去盯住一家上西区的五金店。
“盯五金店有什么用呢?”
“你想啊,去五金店买工具的,大多是修理人员吧?咱们守株待兔,说不定就给咱们逮到一个水暖工呢?你再蘑菇蘑菇他,说不定人家想——既然都已经到上西区来了,不如顺便看一眼做个顺路的生意呀!”
“哎?好办法耶!那姐姐你去就行了嘛。”
“哎呀你呆在家里也是挨冻嘛。不要懒,出去咱们双管齐下,几率就大一些啊。”
“可是,我、那个、还要去小刘溪她们学校,用那个洗手间做面膜广告呢……”
“你就先去五金店等上两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也行,好不好?帮帮手啦!不然今天晚上还要继续降温的,咱们仨挤在一起都没用了……”陈菲儿竟然也拿出了五岁儿的无辜求助眼光。
“好吧好吧。我去。”
华莉娜穿着机车皮衣、紧身假皮裤,化了靓妆,站在家北边最近的一所五金铺子的门口——感觉像电影里的女特务……
同一时间,247号西南方向几条街以外的五金铺子,也被穿着薄呢大衣、戴了墨镜的陈菲儿门神一样把守住:出来一个主顾,问人家一声“您会修锅炉么?”……
莉娜正摆弄着手机——水暖师傅没找着任何一个,搭讪她的倒不少,还被五金店的年轻伙计存了她的电话号码……
菲儿的微信闪出来:“找到了!师傅这就能来修!莉娜你不用再站岗了。”
“嘿嘿!太好了!姐姐真棒!”华莉娜开心极了,终于不用再怪怪的站在街上喽……
小黑兔一蹦一跳的来到哥伦比亚法学院。哇塞!好威严!一排十四根罗马柱撑起门廊。这哪里是法学院?这根本就是最高法院吧!!
华莉娜仔细查看了地址,确定自己没走错。然后举起手机——
自拍了好些张照片,才往门里走。
一进门就被大个子黑人门卫拦住。
“证件?”
“我找人。”
“请出示身份证。——华小姐,您不是本校学生,不可以入内。”
“我就去下洗手间,那个拍个面膜照——”
黑人门卫简直被莉娜这个解释给问号围了一脸。“哦……这是私校的私人用地,没有公共洗手间。小姐你可以去那边星巴克使用化妆间。”
“对了!我朋友在这读书的。她学习很好的!她人就在楼上,我让她跟你说哈。”
“小刘溪,我在楼下啦!你快来接我。你们学校看门的管的可真严啊!”——华莉娜溜到大厅一侧发语音信息给刘溪。
课堂上静悄悄的,只有悉悉索索的打字声音。刘溪她们班正在进行宪法课期中考试。手机都不许摆放在桌面上,为避免作弊嫌疑。
终于点击了“交卷”。刘溪长出一口气、伸展一下身体。提了书包到教室外面,咦,有错过的语音信息。
“对不起亲爱的!久等了让你!我这就下楼去接你啊。”刘溪一边对着手机说一边一路小跑。差点撞上迎面走过来的一位三年级学长——Fajar Suherman、以及……学长边上的蹦蹦跳跳四处看的女宾……
“Sorry Sorry学长——莉娜?!”这两个无论如何都不搭界的人,怎么已经老友鬼鬼的一起出现在眼前了??刘溪觉得自己可能是给宪法考试折腾糊涂了,出现幻觉。
“刘溪,你怎么以前都没有带你的室友来咱们学校玩?莉娜很喜欢咱们的图书馆呢!”这位平常不大跟她们一、二年级的学生打交道,也就和刘溪说过两次话的学长,已经视线挪不开华莉娜了。一直跟在莉娜后面为她介绍……
“小溪!你们这位‘肥仔’学长人好好吔!他路过门口,我跟他说我等你接我进楼,他就带我进来啦。还指给我看好多漂亮的地方。”
“你叫他什么??”肥仔?!——刘溪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位学长可是颇有些来头的……连续两届杀入全国模拟法庭辩论大赛总决赛;在学校里也算是翩翩公子一名、众多学妹芳心暗许的对象啊!
说实话,刚入学的时候要是自己没有Vincent,恐怕也会对新生欢迎会上代表国际学生发言的这位Fajar学长动心呢……
这会子竟被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华莉娜当面叫“肥仔”也不生气?何止不生气呀,笑眯眯一脸巴结的看着莉娜的样子——简直眼珠都要冒小心心了……
“哦,莉娜,你不是要借用洗手间拍面膜广告么?——来来来,跟我来。学长,我们去去就回。”刘溪说着一把将华莉娜拖进了女士洗手间。
“你这是什么状况?怎么能叫学长‘肥仔’呢?”
“他自己说的呀:名叫[feija:r],可不就是肥仔么?哈哈哈,我瞧他也挺珠圆玉润的,叫着很配啊!”
刘溪恨不得掐华莉娜一把,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他是谁么?这是印度尼西亚铁路大王的独子!他家年年都登上印尼前十大富豪榜的!在我们学院可有人缘了,好多女孩子追他呢!听说他过个生日,就像全校过节一样……你怎么把这位全哥大最富的富二代给撩到了?!”
“我没撩他呀?!——哦不、我那个……嘿呀,所以都跟你说了,跟着小姐姐我学撩男秘籍没错哒!”马上一副小女人得志的灿烂嘴脸,比个剪刀手贱贱的一乐。
刘溪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华莉娜——原来富二代们都是偏好这个口味的??难怪法学院女生惨败啊……
“不过他有钱、不、他爹有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钱又不是我的。不跟你说了啊,我得抓紧时间拍面膜宣传照。”华莉娜三下两下从包里掏出洗面乳和面膜面霜来,在洗手间台子上捯饬起来。
“噢,对了!菲儿姐今天特别厉害,临时去街上抓到了一个水暖师傅,现在正给咱们修锅炉呢。等你今晚回家,估计就都一切恢复正常啦!”卸着卸着妆,华莉娜想起来报告这个好消息。
“那一定特别贵吧?美国这水管水暖工可是没有五六百块不可能上门的。那个,莉娜呀,咱俩先商量一下——这个人工修理费用等下回去咱们跟房东姐姐说说看能不能她出一半、咱俩各出四分之一;就别三三了。你想,毕竟修得是她家的房子嘛。她出租房子,本来就应该保证供暖的呀。”
“可是人家都认咱们是妹妹了,这一点钱就算了吧……你都听菲儿说了,她现在生活也不容易。”华莉娜朦胧的觉着这样去跟菲儿说心里不大过意的去。
“亲兄弟才明算账呢。再说了,你这么一条一条拍广告、接代言,你容易么?我就更——”刘溪咬着最后半句没说出来。
在小刘溪的计划里,未来六个月有可能是她最后六个月租房子住了呢。依照她的预期,Vincent最快今年圣诞节、最迟来年二月情人节,也就应该求婚了吧?
那么一旦订了婚,她就可以名正言顺住到未婚夫家里去。嗯,然后暑假寒假实习工作能找到大型金融机构或者大型律师事务所的话,下一年的生活费就都齐全了。
然后到了法学院三年级那个春天,就可以领证结婚啦!
如此一来,顺理成章的在开始正式工作时已经是婚姻绿卡身份,什么工作签证啊的都不必申请了。要事业有事业,要家庭有家庭。
嘿,亏得她一咬牙租住247号这样的豪宅,这才震住了那个花花公子Vincent呀。
Vincent?!对了!特么的Vincent人呢??!!
刘溪真是考试考蒙了,这才想起来:男朋友到现在怎么都还没回她的电话或者短信?!!快一整天了……这是要造反了么?!
刘溪冲出洗手间时差点又撞上“肥仔”学长——完了、给华莉娜一洗脑,现在一见Fajar也只能浮现“肥仔”二字……学长挺壮实的一个人,眼巴巴的守(堵)在女厕门口……
(看样子还真是对我们家华莉娜一见钟情了呀。)刘溪眼珠一转,匆匆往电梯口走着还不忘回头一笑,甩下一句:“学长~~莉娜她我就拜托你照顾啦。看看她还有哪里想转转的,我有事非得先走不可。不然你等会陪她逛逛咱们校园吧。”
这美差!这顺水人情!印尼小开肥仔学长乐的呀!一连串的“Okay!OK!你放心!我一定陪好莉娜!”
“小溪你回来啦!猜你们肥仔学长带我上哪儿吃晚饭了?——Per Se!!猜不到吧?!他也太土豪了吧!竟然没用预订,直接就进了米其林三星馆子Per Se耶!你的这个学长真够意思!”
三个小时后,刘溪一进门,就被华莉娜的吱吱喳喳给立体环绕住了。
直到菲儿和莉娜都发现:
刘溪不对劲。
脸颊上闪烁的,分明是泪渍……
“刘小溪,你怎么了?”
刘溪小脸苍白,愣愣的坐在餐厅大木桌子边上。不说话。整个人傻了一样。
陈菲儿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刘溪面前。
华莉娜没话找话的搭讪说:“好消息!刘溪,我跟你讲噢,菲儿姐早都把工钱连小费都付给水暖师傅了!我要给她钱她都不收。我想,你、你也不用给了吧。”观察刘溪的脸色,似乎也并没有恢复些气色……
“你怎么了呀?”
刘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热气熏着眼睛,忽然就大哭起来!伏在桌面上哭得两扇瘦瘦的肩胛骨起起伏伏的,好不伤心!菲儿和莉娜一左一右抱着刘溪的手臂、拍哄着她。
刘溪虽然最小,可在三姐妹里常常是最城府深沉的一个,剩下两人都没见这姑娘这么情绪失控过……
“Vincent…...Vincent失踪了。不、应该说、Vincent自己选择消失了。”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没有回我的电话。我刚才连续去了他三家餐馆——都关门了。其中一个还贴了封条、法院的封条。另一家门口蹲的都是他的员工,说老板欠他们一个月的工资,结果现在找不到人……我觉得他是、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呜~~~~”
刘溪接过菲儿递来的纸巾盒抱着,抽出一张擦擦眼泪,接着道:
“他、他昨天还跟我一起游泳呢。一个字都没提!他上个月还说,以后我俩的婚礼,就在威尼斯举行,说那里的春天特别特别美。哇~~~~~”
“Vincent的海鲜餐吧连锁店不是生意很好的么?”华莉娜不懂为何会一夜之间搞成这样。
“他是说生意特别好啊。不然还能一家又一家开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一点点预兆都没有……你们懂吗?我不在乎他生意失败,我不在乎他破产;我在乎的是、是这个人连一句真话都不肯跟我说啊?!我都把他当最亲的人了,生活计划里都一直有他的呀。他怎么能,说走就走了,连句招呼都不打??我在他心里,算是什么呢?!”
“你别难过了,小溪。有时候,男人对在意的女子,反而更加难以承认失败吧。你就这样想,他不过是没脸见你。”
菲儿劝着刘溪,尽量把事情往好了描,心里却难受的很——从那次慈善晚会上就觉得Vincent这人不对劲,后来还提醒了刘溪。可是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所以你俩昨天还见了一面——真是罗密欧和茱丽叶呀!”华莉娜冒出一句慨叹。
“什么跟什么啊?什么罗密欧和茱丽叶?刘溪好好的;Vincent应该也还健在吧……”陈菲儿一个系统学过古典文学莎士比亚戏剧的人完全不能理解华莉娜此刻的清奇思路。
“哎呀刘溪,你快来看!”华莉娜掏出手机,献宝一样给擤着鼻涕的刘溪看:
脸书上、Vincent的主页,赫然显示着:
地点坐标:意大利、西西里岛。
恋爱状况:单身。
所以,没错,刘丽叶的“闻密欧”没死。不过是欠债跑路了……
那一晚,陈菲儿拿出酒窖里藏的好酒来,陪着刘溪喝。华莉娜也陪着喝,喝到三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也不知几点才睡去……
次日起床,华莉娜刚刚蹑手蹑脚想过去看看失恋的刘小溪状况怎么样了,怕她绝食、抑郁什么的,就听见楼下朗朗的英文读书声——这是陈菲儿网课广播么??
下楼一瞧:
刘溪!头发拿网球发带箍了,脸上敷着金色面膜,正踱来踱去、念念有词。
“刘小溪?你这么在干什么?”她别是失恋失的人发疯了吧?
“准备今天的模拟法庭比赛上的总结陈词啊。”
“她已经念了一个早上了。”——陈菲儿端着咖啡从厨房转出来接口道:“刻苦的好姑娘。”指指刘溪的方向,冲楼上莉娜竖了个大拇指。
“天啊!你也太强大了吧?!你这是:化失恋为学霸啊!难怪你成绩这么好!好坚强啊!!换了我得赖在床上一个月!!”华莉娜奔下楼抱着刘溪雀跃……
“华莉娜!你口臭哎,快先去刷牙!你洗漱完了下来,我要紧有事问你啊。快去!”
华莉娜清洁梳妆完毕再出现的时候,刘溪已经也打扮好了。
“这条毛线裙子好漂亮好有品味耶!”
“Vincent上个月送的。”刘溪面不改色的说。
华莉娜正后悔说错了话,刘溪就递过来自己的手机:“莉娜,你帮我参谋参谋:哪几张照片最好看、最适合放在Tinder上?”
眼前一堆刘溪文艺状、沉思状、妩媚状等各种靓照。
“你上Tinder了??”
“什么是Tinder?”陈菲儿听的一头雾水。
“啊,一个约会软件。”
“这约会软件好用么?我听说纽约好多人用这个都只是想找一夜情的……你不怕遇上坏人啊?”华莉娜以为自己算是在美国长大的、观念很开放的了,却没想到小刘溪昨天还在大哭消失的男朋友,今天一早就上了Tinder……
“我的同学都说好用啊。我会选择交往的人啦。再说特别好看的,一夜情也可以呀。”冲华莉娜挤了一下眼睛。
陈菲儿和华莉娜两人下巴都掉下来了。
“说实话,我真的佩服你,刘溪。你这么小,已经这么内心强大……”陈菲儿想想自己夜里偷偷为梁东铭流的那些眼泪,顿时觉得惭愧:看看人家90后是怎么处理失恋的!一夜就翻篇!
刘溪平静的微微一笑,“不然呢?他人都走了。我还要学孟姜女哭倒长城么?不如自己振作起来,好好生活、打扮漂漂亮亮的,好开始下一段恋情。”
华莉娜和陈菲儿一起鼓起掌来。
“说得太棒了!”
“刘溪你真厉害!”
望着刘小溪背着书包去法学院的背影,陈菲儿在想,这孩子心里真的翻篇翻过去了么?痛、怕是还会痛的吧。
越这样云淡风轻的、其实越痛在深不见底的地方。
可是她至少能强迫自己做出已经痊愈的样子。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自暴自弃——才二十三、四岁而已,情商高阶至此。菲儿泛起了一个笑容。但愿自己的女儿、小玛丽,长大以后像刘溪阿姨这样坚强。
只有刘溪自己知道:伤心失意是件奢侈品。
她这样的家世,在这个城市里、奢侈不起。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伤心和祭奠逝去的恋情上。还有两个半学期,学生签证就要到期了。她得觅得真命天子、在签证过期以前。
烛光照映下,刘溪涂了睫毛膏的长睫毛眨呀眨的,脸上淡淡的红晕。
“干杯。”
“我可不能再喝了,等下回家还得温书呢。”
“要看哪门课?”
“刑法。”
“那些刑法课的案例都特别令人沮丧吧——什么人吃人的……晚上读可别被吓着啊。”浓眉大眼的理查德坐在刘溪对面,十分同情这个法学院的小女生。
他两年前在哈佛法学院也读过几乎同样的课程。现在三年级了,在纽约实习,倒是比法学院前两年的时候稍微轻松了些。可以出来约约会、放松放松心情。
虽然初次见面,这个叫刘溪的女孩子已经让理查德感觉很是自己的菜——文雅而书卷气,有些东方女性的那种小羞涩和妩媚。
“真的么?好可怕啊……不过谢谢你给我预警。我缩在被子里看书的时候会记得的。”
“你在床上看功课啊?!”
“是啊,舒服嘛。就不用穿那么多啦。”刘溪小小吐了一下舌头。可爱极了。
理查德已经被撩得心都化了,脑海里只有刘溪穿着小背心在床上的画面……
“我虽然是在波士顿读书、下学期需要回波士顿,但是毕业之后会争取来我们所的纽约部入职。”
话说到这样,刘溪已经懂了。他有跟她长期交往的意向。这很好。
刘溪大学四年来约会过近百名男子,早就知道了什么人只贪图一夜情、什么人可以日后交往的。
这个理查德,高大爽朗,还是法律界的学长,简直不要太符合刘溪对于真命天子的画影图形哟!刘溪几乎在咚咚咚跳着的心里说了一句:“Vincent,多谢你的消失!”
“那么,预祝你实习成功拿到offer!顺利搬来纽约入职。”
克啷一声清脆的高脚杯碰撞声里,刘溪和这个在她二十四岁生日的傍晚从天而降(事实上是从Tinder而降)的哈佛高材生,目光交投,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