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你坐下休息一会吧。”
正在忙碌着煲汤的陈菲儿猛然转头——她意识到:梁东铭终于愿意开口了。
她连忙拧小了火,走到餐桌边坐下。
“你今天感觉好一点没有?”
过量服用安眠药带来的后遗症似乎渐渐消退了,梁东铭也不再头痛欲裂。
“我、我惭愧啊。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别说这些了。你以为我没有过同样的念头吗?可是想一想玛丽,无论生活多么的不容易,咱们都得挺过来。”
“是。你说得对。我那天实在是,感觉走投无路了。实话跟你说吧,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说出来心里痛快——”
菲儿静静的点头鼓励梁东铭往下讲。
“这栋楼,是我当年集资买的。现在投资人里有一个两在国内其他方面的生意不顺了,急需要现金、催着我还钱。而我的基金现在运营的很不好,跟本不可能拿的出来……我好言好语跟他们商量,他、他们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给,说,不还钱、就上报美国证监会说我非法集资!这要是一告,我就全完了。”
“怎么会呢?”
“咱们买这栋楼,的确是属于走了不寻常的集资路线——投资人也没有这楼的任何股份、卖方也并不知道咱们的底细,就现金交易了。我每年还跟他们报喜说这楼涨了多少多少钱,好稳住他们不要求马上撤资提现……”
“现在马上卖了这楼,尽量还上,不行吗?”菲儿立即说,“孩子也可以去读公立学校——咱们也不一定非得住在这一区,到皇后区租房子就行啊。”
“现在可是绝对不能卖这楼的:这一卖,就要生生欠人家几百万了……”
“什么?!!”
“按我的预期估价,这楼应该要涨到两千万的了……所以本想着还完一千四百万的本金和利息,还有六百万赚头。可是现在——”
“你不是欠六百万,是欠一千四百万??”
“对。”梁东铭把头埋在手掌心……
“目前的市场情况,咱们能叫价八百万就到头了;这、这窟窿是不可能填上的啊……”
这巨额债务,怕是一辈子也还不上了吧。
陈菲儿懂了。难怪梁东铭要自杀。
“所以只能、必须继续稳住投资人,我得想办法做成别的项目大赚一笔;也是拖延时间,避免在房市最低潮的时候变现……”
“但是你又缺乏资金做新的项目。”
“是的。”
菲儿明白梁东铭的困境了。
“如果需要抵押247号来申请贷款的话,你尽管拿去抵押。我没有意见。”
梁东铭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菲儿。“你说真的么,菲儿?这可是你名下唯一的资产了……”
“当然。我相信你可以翻身。我不懂投资,但是既然市场不好,也许抄底的机会就在转角。你行的,梁东铭。你忘了那些年你如何十倍百倍的将小小的基金做大?你只要振作起来,就一定可以。”
陈菲儿其实根本也不知道梁东铭可否有任何的翻身希望。只不过,不这样说,怕是他不久又要再自杀一次——跳个楼的话,就没得救了。小玛丽,得有多伤心……
梁东铭的眼睛亮了。紧紧、紧紧的握住菲儿的手。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是狠狠的点了一下头。
梁东铭收拾出了阁楼一角做“办公室”,开始日夜看盘研究起来。
银行很快应允了陈菲儿和梁东铭的联名“装修贷款”申请。四百万美元到账。菲儿跟两位房客简单说了:如果情况不妙,有一银行要收回房屋来拍卖还款的话,就不一定能保障她们的续租。
“我们没问题。可是,姐姐,你干嘛要同意把房子压出去呢?这万一打水漂了你今后怎么办呀?”
“是呀是呀!所以,你算是跟玛丽爸爸和好了,是吗?”
“不,我们还谈不上和好不和好吧……我只是没法看着他走投无路、见死不救啊。”
“姐姐你太善良了。这人有钱的时候那么嚣张、搞三搞四的,你现在又何必管他?要是我,就站在边上看着他破产!”刘溪小嘴一撅狠狠的说。
“我能理解姐姐:毕竟是玛丽的爸爸呀。不过,他没说要求搬下去跟你一起住吗?”
“没呀。为什么要一起住?现在这样我带着玛丽住,他住阁楼,挺好的呀。”
“这样、这样可不是长久之计吧。你们难道没有需求的吗?”
“华莉娜你这丫头!你在说什么啊。现在这么焦头烂额的,一大堆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呢。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唉。听说你们北京女生讲义气,我现在见着了,真是够义气的。要是我,遇上这种事怎么得先保证我的这一半房子产权不受影响。”刘溪还是觉得菲儿太傻了,亏大了。
这时候欢笑声传来——梁东铭把玛丽架在肩膀上“骑大马”,爷儿俩在门廊下跑来跑去,玛丽咯咯咯的笑着……
陈菲儿捧着茶杯望着窗外这一幕,只觉得这一刻里仿佛重回了昨日,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什么恩怨纠葛都没有发生过。
梁东铭没有跟陈菲儿坦白的、引发他自杀的另一个原因是:
小馨走了。
那一天,他回到公寓,就发现:她的东西都不在了。衣橱里空空的。化妆镜前的瓶瓶罐罐都没了。甚至那只她喜欢的台灯都不见了。
自从宁馨跳槽去了中城一家全美前三的财富管理公司后,就忙得常常不回家;通宵加班或者出差时时发生。
可是,就这样一句话没有留下,就走得一干二净,可太戳人心窝了……梁东铭就是那一刻,才对自己这个人、完全失望的。连订了婚的未婚娇妻都留不住啊。
什么领导力、人格魅力、成功男人、人生导师、好情人——-原来他都没有、都不是!
如今,梁东铭又重回了一匹孤狼、独自做短线交易的生活。只是这一次,只能赢、不能输。
这一天,正在看盘时,梁东铭的手机响了。——宁馨!
手抖着接起来——
“我听说了。东铭,你还好吗?”
“我没事。”梁东铭尽量情绪平静的答说。
“东铭,我跟你说一件事——我怀孕了。”
“玛丽!你看这是什么?”
小戴维开心的跑进客厅,拿着一只毛绒物体冲玛丽挥着。
“雪狼犬?!啊!好可爱呀。我可以摸摸它吗?”
“它叫‘邦德’——你喜欢吗?喜欢我送给你!”小戴维十分豪爽的说。
“喜欢;不过我不能随便收礼物的,得问大人——妈妈?妈妈?”
玛丽这边喊着母亲,陈菲儿早在小餐厅里忙着重新“介绍”汤姆律师和华莉娜小姐认识呢。
“汤姆,莉娜你是见过的,特别好的一个姑娘。她也算刚来纽约不久;你是老纽约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多给莉娜介绍介绍。”
“莉娜,汤姆律师来咱们这玩,你就负责招待吧。好吗?——哎,玛丽喊我呢,我去看看孩子们啊。”
把两个人留在了小餐室里。
“汤姆,你要喝什么?牛奶?果汁?”
汤姆不禁失笑——有谁到别人家咕咚咕咚先喝一瓶奶的?又不是小婴儿……果汁含糖量高,他也是从来不喝的。华莉娜这是什么诡异的待客之道?
“水,水就好,谢谢。”
“啊?你平时就喝水啊?难怪这么瘦。我都要喝好多奶和果汁的。弄不懂你们律师白天一杯接一杯喝咖啡、晚上一杯接一杯喝酒,是什么操作。”
“谁是这位给了你这种印象的律师界代表?”
“电视上看的啊。然后我室友刘溪就很能喝咖啡,也挺能喝酒的。我就是个cheap date——约会我的话可省钱了!给我买杯橙汁再来个汤我就能吃三碗饭!”
汤姆·方忍着惊讶看了华莉娜好一会儿:她不是在开玩笑娱乐客人;她的神情、是无比认真的——真的在营销自己作为约会对象的“便宜”呢……
汤姆不禁哑然失笑。端起水杯子喝了两口压压惊。在律师事务所那个圈子里,或者任何他接触到的人群中,大家都是聪明谨慎的、恨不得把三层意思塞到一句话里,可从来没有过华莉娜这样大大咧咧,几乎有些“不着调”的二愣子姑娘!
“我去看看戴维。”汤姆抬脚要走,发现华莉娜眼里明显的失望,刚要说什么,莉娜便直接眼巴巴的问道:“那咱们俩什么时候去一块吃饭啊?”
“等戴维玩够了,我把他送回家里写作业,欢迎你跟我一块吃晚餐。”
“好、好!你不用特别安排啊,我吃便当盒都开心的——就是能有点虾呀鱼呀的就更好了哈。”
汤姆律师已经在往外走的身影举起右手对身后比了一个“Okay”的手势。脸上是一种想笑又职业习惯性的必须憋着的扭曲表情。
华莉娜冲回楼上迅速开始了——补妆!不、洗脸重新化妆!嗯,眼睛得用棕色眼线笔细细画个内眼线,再拿黑色眼线刷蘸着墨色画外眼线,再点缀上微小的闪闪金属亮片,总之非得突出自己的漫画般大眼睛不可!咱们“大眼兔兔”的美名可不是(至少不完全是)P图P出来的。
再从衣柜里找约会衣服——当然不能穿在家这种居家服跟要征服的对象对门啦!今天,我华莉娜、大眼兔兔,非得一战成名、一餐拿下这个高高瘦瘦的帅哥律师,让他变成死心塌地的粉丝迷弟不可!哇哈哈哈!嗯,穿红的这件还是穿花的这件好呢?还有,拿什么包配呢?
“姐姐!姐姐!”华莉娜趴在楼梯上大喊起来。
菲儿应声赶快丢下女儿上来瞧瞧莉娜是出什么状况了,“怎么啦?你这是要?”
华莉娜只穿着内衣、踮脚站在她衣橱前头翻东西,地下丢掷了一地的衣物……菲儿看了已经迅速头晕起来。
“姐姐、好姐姐!我跟你讲噢,我成功了!汤姆律师说要跟我约会呢!”
“那太好了。什么时候?”
“等一下就去。”
“喔!效率好高!”
“多亏你今天把他请到家里来啊,我才有机会撩他嘛~不过姐姐你帮我看看,去吃饭穿哪一件衣服好?——皮短裤配花衬衫?还是红毛线裙配这个粉色大毛衣?”
“哎,都有点,嗯怎么说呢?太杂乱了。你人这么好看,衣裳其实不必太复杂反而更能突出你本身的美……”菲儿实在不愿用“俗艳”来形容,只好绕着圈说。
“啊?你叫我跟你一样禁欲系黑白灰啊?我可做不到。我就要穿红红火火的、热情洋溢的!”
“那穿红裙子配帽衫运动鞋吧,青春动感!”陈菲儿从衣橱里抽出一件白色帽衫给莉娜。
“这样啊,会不会太校园了?”
“不然呢?你想走成熟妖艳路线么?他一个当律师的,天天接触的都是办公室女郎的打扮。你往年轻了穿,不会出错的。男人哪有不喜欢女孩子年轻的?”
“也对。但我一定要穿高跟鞋!要不然跟他身高差太多了。”
“这大冬天的、会脚冷吧?穿带跟的皮靴吧。”菲儿好说歹说把“爱吃冰激淋的大眼兔兔”给组装好了,还借了一只酒红色漆皮小包包给华莉娜背。
华莉娜挺胸抬头公主一样翩翩下楼,刚走到楼梯转角,就听见汤姆在找她。——哈哈!离了我一会儿就想我了吧?莉娜挂上了得意的小笑容。
“我在这里!”
汤姆抬头的一瞬间还以为看错了:这女人怎么能变身一样,才一杯茶的功夫,服饰头发妆容都不一样了?没顾上多想,就赶紧说:“我今天得回去加班——律所上司找我呢。”
“菲儿,你也在,太好了——我可不可以把小戴维放在这多玩一会?我加完班来接他,行吗?”
“没问题。你不用着急。”
“多谢了。”汤姆匆匆抓起衣架上的大衣,转身就走。
都没来得及赞华莉娜一句“你今晚真好看”……他大概看都没看真切莉娜的全副武装吧。
大眼兔兔嘴巴都撅得可以挂书包了……冲着汤姆·方的背影喊:“你欠我一顿饭啊!”
“当律师就是这样的,有事得随叫随到。”
梁东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菲儿和莉娜的身后,“不然怎么赚钱呢。”
“说的也是。他多多赚钱,就可多多带我去吃好吃的。嗯,也是为了我嘛。”兔兔还真是好哄!转眼就又满脸的晴空了。这心态!
“菲儿,我得出去谈个事,那个,不回来吃晚饭了,你别准备我那份了啊。”
说完往楼下走,被冲出来的小女儿一把抱住腰,“爸爸爸爸!快来跟我们玩开火车!”
“玛丽,乖。你跟小朋友先玩,爸爸出去一下;等爸爸回来了再陪你玩啊。”
带上帽子也走了。
酒店大堂的咖啡厅安安静静的,梁东铭坐立不安的等待着。
“小馨!”
“东铭!”——娇艳的旗袍女子款款走来。
“你怎么还穿高跟鞋呀!多危险。”
“小猫跟,没事的啦。宝宝还小、很乖的。”宁馨摸摸自己仍然平滑的小腹,极为母性的笑笑。
“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
“怎么,是女孩你就不爱了吗?”宁馨娇嗔的瞪了梁东铭一眼。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再有个儿子当然是更好。不过,咱们的孩子,是男的女的都是宝贝。我都爱、都爱。”梁东铭喜得连连去摸宁馨的肚子。
“东铭,你知道、孕期女人就是受荷尔蒙影响、情绪波动很大的嘛。你、你不会怪我那天不告而别吧?我也是一时情绪低落,有些不开心……”宁馨抓住梁东铭的手,轻轻的划着梁东铭的掌心,“可是我一走,就开始想念你。想你想到晚上也睡不好,总是惦记着。你那么睡觉不老实,谁给你掖被子……”
“小馨!”梁东铭紧紧把小女友搂在怀里。这个他都读大学了她才上学前班的女孩子、小心肝!她的爱,简直就是梁东铭的不老药、强心针!这种被她依赖着的幸福感,真是叫他梁东铭去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啊!
冬天天黑的早,室内灯火通明、外头已经黑沉沉的一片。窗外经过的曼哈顿中城人流熙熙攘攘,两人忘情的抱着,梁东铭一把吻上了宁馨花瓣一样好看的嘴唇。谁都没注意到人群中有人驻足,在定睛看着他们。
汤姆律师回来接戴维的时候已经快9点钟了。
“我打发戴维跟我们一块吃了通心粉。孩子这半天也玩累了,等下肯定能睡好。”
“叔叔叔叔!我今天特别开心!菲儿阿姨做的面条特别好吃!咱们以后还来找小玛丽玩,行吗?还有,我也想请玛丽去咱们家玩!”
“行啊行啊!我可以带玛丽去!”不等菲儿接话,华莉娜已经睁大眼睛率先认领了这个任务——嘿嘿,可以顺便去汤姆律师家“考察”,多棒的活儿!
“噢莉娜,我可不可以喝口水?”
“当然!我去给你倒。不过要收服务费的噢!”华莉娜开心蹦跳着走了。
“菲儿,我想借一步说话。戴维,你跟玛丽再玩五分钟。”
菲儿眼看着汤姆支开了所有人,不解他有什么事情还得这么神秘兮兮的说。
“你看——”
汤姆手机上,显示着一张街上拍的酒店照片。大堂靠窗位置上,一对情侣在接吻——梁东铭!宁馨!
“我不清楚你跟前夫现在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不过,既然他住在这里,我想他跟宁馨会面这件事你可能还是希望知情的吧。”
菲儿盯着手机,慢慢的坐在玄关的天鹅绒椅子上。腰塌下来,仿佛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说话。
“来来来,大律师请喝水!”华莉娜递上一玻璃杯的水。笑嘻嘻的完全没有发觉气氛的凝重。
当晚梁东铭回来的很晚。
到家时客厅的灯还出乎意料的亮着。
陈菲儿身姿板正的坐在沙发上,“东铭,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菲儿,我、我也有话跟你说。”
陈菲儿望着前夫,眨了眨眼,“噢。那你先说吧。”
“我、我想我还是搬出去住比较妥当。”
菲儿淡淡一笑,“那么巧了。我也是说同样的事。”
“宁馨——她、她怀孕了。”
菲儿已经站起身来,“恕我无法恭喜你。”
“我这一段时间,很感谢你的照顾。更感谢你的信任、支持!你为我的事业所做的一切我梁东铭不会忘——菲儿,我一定能够重整旗鼓。你和玛丽未来的生活都不用担心——我先找好房子,就来接玛丽。好吗?”
菲儿已经缓步上楼,头也没有回。只倦倦的轻声说:“不送你了。”自己喃喃念叨了一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啊。”
“什么?菲儿你说什么?”
梁东铭没有听清,不明就里的站在厅里挠头。
次日,大年三十。
梁东铭烟雾一样,从阁楼消失了。
他的衣裳、办公用品、牙刷、一件都没有落下。这一次,搬走的安安静静。无需动手责打。公园西路247号又成了没有男子的女儿国。
“菲儿姐!菲儿姐?”
刘溪敲着菲儿的门——通常半上午的陈菲儿应该早就起床了,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怕是故意避免与前夫碰上吧。刘溪可一大早就听见梁东铭搬箱子的声音,看着他叫了辆车,满载而去了。
“华莉娜!华莉娜!起床起床啦!”刘溪赶忙去把莉娜懒兔兔摇起来,“菲儿姐别是出什么事了吧?她老公,不、前夫,又搬走了……她人也不应门……”
“梁东铭搬走了??什么时候?”
“就三个小时以前啊。”
“我怎么都不知道!”
刘溪好气又好笑的杵了华莉娜脑袋一下,“说的跟人家是你老公似的。你又没跟梁东铭有交情,他干嘛要告诉你?!——等等!华莉娜!不会是因为你吧?!你有没有撒酒疯缠人家老公??!赶快坦白!”
“去你的!怎么可能嘛!再说梁东铭完全不是我的菜啊!但是,你这一说呢、要是他单方面暗恋我、这个还是有可能的……”
“得了得了,别幻想了。赶快,咱俩去瞧瞧菲儿姐,可别出事!不行就把她卧室门撞开!”
“嗯!”
就在刘溪咚咚咚敲第三遍门,华莉娜已经准备直接撞门了的时候,菲儿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你们这是要干嘛啊?能不能让我睡一会??”
“姐~过年了过年了!你快开门!”
陈菲儿无奈只好穿了睡袍挣扎着打开卧室门:“你们这是盼红包么?这么激动……有什么事啊?”
两人赶快打量菲儿的脸——眼袋有点肿,怕是哭过了。“姐夫搬——”华莉娜刚要说话就被刘溪一把按住,“她说‘杰夫’、丁杰夫。没事没事,我就想问问菲儿姐,你那个、大年三十打算吃什么?”
“大年三十了么?随便。”
“年夜饭怎么能随便呢!这样吧,你没有计划的话今天就交给我们了——莉娜跟我给大家弄年夜饭!也算犒劳姐姐一直以来总煲汤烤点心喂我们!今天,你就不许进厨房啦——一切我俩搞定!你呀,就负责美美的,跟小玛丽等着吃饭就行喽!”
华莉娜惊恐的看着刘溪,“我可不会——唉呦!!”又在刘溪的一捏之下,把后半句“做饭”两字吞了下去。
“你没看见菲儿多难受呢吗?咱们给她做顿饭,也有个过年的样子啊。而且,包饺子又不难的。你就算不会包,给我打打下手,我一教你就会啦!”刘溪一路鼓励着两眼发呆、充满了对劳动的恐惧感的大眼兔兔华莉娜。
“等等,包饺子??年夜饭不是要吃白米饭配鱼的吗?年年有鱼啊!”
这回轮到刘溪瞪大眼睛放空:“鱼?这是你们南方习惯吧……我家年夜饭很少吃鱼的——我家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做鱼的……这我不知道怎么弄啊。”
“鱼我会!我看过我奶奶、我妈妈煎鱼,很简单的。不然这样吧,我负责弄鱼、煮白饭,你负责包饺子。”
“嗯,行。那、咱们赶快趁早去唐人街买菜吧。”
“啊?就上西区的超市不行吗?”
“笨啊你。这里的美国人超市怎么会有韭菜、饺子皮卖呢?”
“韭菜?你要包韭菜馅啊?我还以为就鱼蓉就可以了……那、能不能放点虾仁进去?”
“三鲜馅?可以!”刘溪大方的答应了。“那你煎鱼可一定不能腥啊。我可不爱鱼腥味了。”
“嗯嗯嗯。我上网搜搜煎鱼菜谱啊。”
好嘛!大厨要现学的!刘溪瞬间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拉着手出了门。
陈菲儿在窗台边望着她们大冬天里穿着羽绒服去买菜的身影,心中一阵温暖,几乎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顿年夜饭……她昨天一早发好了梁东铭香菇、木耳、海米,却终于还是没能使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上这一顿团圆饭。梁东铭的心,是确确实实不在此地了。
他说到“宁馨”两个字时眼里的火花,她看的真真切切。他怕是有一半为了宁馨才绝望自尽的吧?现在好了,宁馨怀孕,梁东铭的生命力忽然就回来了。
至于她所给的帮助——他也许会承她的恩情,也许不会。但是他们之间的爱,早己走到尽头。
时至今日,陈菲儿才清楚的接受这个事实。
也好。梁东铭,再见了。
陈菲儿走回书桌前,打开电脑,想要继续读网课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妈妈!”小女儿咚咚咚跑过来,“妈妈,你不是说要写福字吗?红纸我都找到了。我给你铺好,你写好吗?”
玛丽黑黑亮亮的小头发软软的,这个有梁东铭一半基因的孩子,这么小却已经这么懂事,会一声不吭的来哄妈妈开心,提都不提一句“爸爸今天早上搬走了”这件事。
菲儿心里一痛,连忙挂上笑容、拉住小玛丽的手,“好啊。你来看着妈妈写‘福’字。然后你给咱们贴上!走!”
三楼中式书房里,果然玛丽已经把大红纸翻出来了。跪在地上一张张裁成正方形。
菲儿研好了墨,挥笔写就好几张“福”;忽然想起来已经快到中国的午夜了,赶快找出手机来,“玛丽,来,咱们给你姥姥姥爷拜年喽!”
“姥姥!姥爷!过年好!”玛丽奶声奶气的在视频里拜年,还举起“福”字:“妈妈刚写的‘福’!”
“玛丽,你把字倒过来拿:你看,哎?福‘到’了!”菲儿抱着孩子,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爸爸妈妈。两位老教授头发都白了,穿的倒精神,都是中式团纹缎袄。
“小玛丽,你跟妈妈好好过年。姥姥姥爷把你的红包给你收着,今年夏天过去看你的时候再交给你,好不好?”
“好!”
“菲儿,你俩年夜饭怎么吃啊?”
“我的那两位房客妹妹要当主厨做年夜饭给大家吃。还挺神秘的,不知道她们要弄什么菜呢——”
正说着,就听见厨房里尖叫传来:“啊!!!”
“爸、妈,我去看看她们要不要帮忙啊。玛丽,你陪姥姥姥爷再聊一会。”
菲儿匆匆跑下去,只见华莉娜和刘溪两个人都站离水池三米远,正互相埋怨呢:
“它它它、它怎么会动!”
“你怎么买了一条活鱼回来??”
“是你说鲜鱼好的啊!”
“鲜鱼活杀!你得让师傅给你收拾一下啊!”
“这个、这个菜谱上可没说——我以为买鱼人家都会给杀好的……菲儿姐!你看,鱼还跳呢……我可不会杀鱼……”
刘溪也连忙摆手:“我也不敢。说好莉娜负责弄鱼,我只负责包饺子啊。”
菲儿好笑的看了二位小姐一眼,“行了。我来吧。替你把鱼收拾好,华大厨你再上手,行了吧?你打算要怎么做这条鱼?”
“清蒸!”
“行。那我知道了。”
菲儿卷起袖子围上围裙——也给刘溪莉娜一人找了一条出来——两人一边争谁穿哪一条比较好看去了,菲儿三下五除二开始清理龙利鱼。
冬天正午的阳光照进247号的厨房里,不时有嘎嘎大笑声飞溅出来。
“玛丽、玛丽!来吃饭喽!”
华莉娜嘹亮的喊玛丽下来吃饭。
此时大门及各人的房门上都已经倒贴好了“福”字。电视里播放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餐厅里面菲儿早已经布置好杯盘餐具。酒竟然是“红星小二”!——刘溪在唐人街的酒铺里买的。华莉娜拿筷子沾了一口就大呼“太辣嗓子!受不了!”
“鱼来了!祝大家年年有余!”嗬!卖相真不错。华莉娜大小姐的蒸鱼,姜是姜葱是葱,这按照菜谱第一次做,还真弄得像模像样。
“饺子来啦!”菲儿帮着刘溪把一盘盘白白胖胖鼓鼓囊囊的饺子端上桌。
“咦?蘸酱呢?”
“噢,我去调——”
刘溪不一会回来,拿了一碗红红的东西……
“啊?!这不是酱油啊?”
“饺子已经是咸的了,当然不用再蘸酱油啊!”
“那你这是什么呀?!”
“油泼辣子呀!还有蒜在里面。可香啦!”
“你们西安吃饺子配辣椒??”
“是啊!不然呢?油泼辣子才是饺子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菲儿也插嘴:“不是吧?怎么能没有醋呢?没什么也得有陈醋啊!不然还算什么吃饺子?”
“你们都好奇怪!”
“你才奇怪!”
嘿!这三个人——吱吱喳喳的把小玛丽都快弄晕了。
最后,笑过一场之后,干脆各人去调了各人的蘸酱。华莉娜香香的蘸她的海鲜薄盐酱油;刘溪蘸她的油泼辣子拌蒜;菲儿就着她的纯正山西老陈醋。小玛丽开心的把每个人的酱汁都尝了一遍。
“玛丽,谁的饺子酱汁最好吃?快说是莉娜姐姐的!”
“你别给孩子捣乱!玛丽,小溪阿姨的最棒了对不对?”
刘溪一边诱导着下一代,一边伸出筷子打算给鱼翻个个儿好吃浸泡在蒸鱼佐料里的那一面。
“哎!你干嘛呢!”筷子却被华莉娜手疾眼快一把压住。“吃鱼可不能翻面的哟。”
刘溪一脸懵懂:“啊?为什么?”
“就不吉利嘛。”
菲儿点点头道:“这个我倒是也听说过——海边人家吃鱼不能翻的,忌讳‘翻船’。”
“噢。这样啊。那我要请教一个技术性问题:你怎么吃到下面那半边鱼肉呢?”
“嘿嘿~看我的!”华莉娜出招,两秒钟将鱼骨平平拆了下来!剩下整整齐齐的白鱼肉在盘子里。
“哇!阿姨好棒!”小玛丽拍手赞叹。
“我可是吃鱼长大的!哎哟!”莉娜开心极了,光顾边吃边说,一个没注意竟然给小刺卡住嗓子。咳咳!
“快喝水!”
“快猛咽几口白米饭!”
“你还吃鱼长大的?!真是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刘小溪!呸呸呸!大过年不许说‘淹死’!”
“行,腌咸菜的腌!服了你了!嗓子好点没有?喝口酒压压惊?”
“我才不要!你那个什么酒啊?好辣!”
“就喝一小口嘛!”
“才不!本仙女只喝橙汁……”
欢声笑语里,公园西路247号迎来了崭新的一个中国年。春节、春节;春节都过了,春天,就在转角了吧?